第7章

“滿滿,起床了嗎?該吃飯了。”陳思琪敲門。

“馬上。”

兩人坐在餐桌旁安靜吃着早餐,陳思琪假期短,今天就要開始上班,吃完早飯,她猶猶豫豫不肯走。

顧滿對她笑,“沒事小琪,你放心出門吧。”

“可你……”

“我不會有事的。”

暫時不會。

她很矛盾,方辭說的對,她想活着,因為她堅信,每個人都會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像父母每次吵架吵得再狠也沒有真的離婚。

可同時她也無比期盼又無比恐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像父母會因為做菜多放了一勺鹽而動刀子住院。

許是那天在天臺吹了風有些發熱,顧滿就這樣昏昏沉沉躺了兩天。

微信裏,方辭不停地發過來好友申請,顧滿沒理,最後那邊也沒了消息。

第二天夜裏,顧滿拿起刀片在手腕上劃了一道。

她平靜地感受着溫熱的液體從體內流出,空氣中彌漫着腥味,還有解脫的味道。

朦胧中,顧滿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葬禮。

葬禮上,顧宜嚎啕大哭,徐木香掩面拭淚,顧磊在一旁沉默,時不時抹把臉,三人站在大廳,接受着來自七大姑八大姨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安慰。

下葬以後,一切又歸為平靜,只不過剛開始茶餘飯後街坊鄰居又多了一個話題,然後逐漸被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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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每年都還要記得她的祭日,然後去掃墓。

真是的,無論活着還是死去,她都是個麻煩,但她情願死去。

不過,生活本就是個循環,是生與死的循環,是活着與醒來的重複,而不是情不情願。

生活要是都能如願,那就不是生活了。

所以,顧滿再次有意識時,一睜眼看到的還是雪白的天花板,不用想就知道是誰救的她,但她心裏有些惱。

她掙紮着從床上坐起,拔掉手上的輸液管,剛站起身,一陣暈眩感直沖天靈,整個人又重重坐在床上,血液順着手背的針孔流出,地板上多了幾朵血花。

與此同時,病房門開了,是陳思恒和陳思琪。

“滿滿,你又要幹嘛!”陳思琪皺眉跑過來,按住顧滿手上的針孔,語氣中有些生氣。

陳思恒:“我去叫醫生!”

顧滿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兩人眼裏都有血絲,一臉的疲憊相。

她本想發火的,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低下頭說道,“對不起。”

又是這一句,每次都只會道歉。

陳思琪咬牙,“滿滿,你有什麽事能不能說出來,你當我和我哥都是不存在的嗎?還好我那天早上出門之前敲了敲你的門,不然,再晚一會兒就沒救了,你能……”

“可我沒讓你們救我!”

顧滿突然掙開陳思琪的手喊出聲,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我沒讓你們救我,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顧滿雙手放在耳邊,坐回床上,手指撕扯着頭發,嘴裏不停重複着這幾句話。

“顧滿!”陳思琪也忍不住了,沖她吼,“你這說的什麽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和我哥救你是我們錯了嗎?你怎麽就這麽點出息……”

話沒說完,陳思恒和醫生進來了,醫生要給顧滿檢查身體,剛碰到顧滿,人就被推開了。

“你們沒資格管我。”顧滿情緒徹底失控,眼底發紅。

這句話又是一個火苗,瞬間讓剛平靜下來的陳思琪再次爆炸。

“行,顧滿,這種話你都說的出口,”陳思琪用手指着顧滿,“以後我再也不管你行了吧!以前對你的照顧,就當是我自作多情!”

“那你走啊!你們都走!”

陳思琪驚得說不出話,這是顧滿第一次沖她們吼,甚至是第一次見她生氣,陳思恒也有些驚訝。

陳思琪是個暴脾氣,吃軟不吃硬,怒到極致便是沉默,聞言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病房門“咚”地一聲被關上,不少病人探頭往裏面看。

此時的顧滿已經不想再顧及旁人的目光,她環抱着雙腿蜷縮在床上。

她明白陳思琪的感受,任何感情,再好再久,也禁不住反複的消磨,尤其是這種人命關天的折騰。

她不怨,也不惱,這個時候沒人管她,最好了。

陳思恒讓醫生先出去了,又在一旁安慰幾句,顧滿什麽也聽不進去,一雙眼睛空洞無神。

良久,陳思恒嘆口氣,“我去看看小琪。”

走到門邊,他回頭,“滿滿,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我知道你不想讓叔叔阿姨知道這些事。”

言外之意,你再自殺,我就告訴你父母。

顧滿雙手緊握,指甲陷進肉裏,她清醒了幾分。

是,她不想,她不想讓父母再為她操一點心,父母若是知道這些事,又會責備她不懂事,然後給她上一堂思想教育課,讓她放寬心。

這個世界上,似乎所有人面對不開心的人的時候,都會說,

“沒事,一切都會變好的。”

“放寬心。”

“想開點。”

“都會過去的。”

“……”

一堆堆大道理灌輸進你的耳朵,不管你聽不聽,他們說了,就是他們盡力幫你了,你還不開心,那就是你矯情,是你錯了。

可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更不會通過一通言論就能改變,要真是這麽容易過去,世上就不會有精神病院和心理醫生了。

……

顧滿晃晃悠悠在病房外的走廊游蕩着,她想走,她不喜歡醫院。

旁邊幾個藍色身影從一個病房出來,急匆匆走着,撞到她的肩膀,顧滿向後趔趄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同志你沒事吧?”一個藍色身影扶住她。

顧滿擡頭,這人好像有些眼熟,看到他身上的藍色衣服,她想起來了,是那天和方辭一起去她家救人的那個消防員。

“沒事。”

那人笑道,“沒事就行。”說完又看了顧滿一眼,和同伴離開。

顧滿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而且,他怎麽會在這。

她從剛才那人出來的病房門口往裏看,病床上,方辭正安安靜靜躺着,她想都沒想就走進去了。

少年全然沒了前幾次見面時的生龍活虎,臉色蒼白,眼角有一片淤青,嘴唇也沒了血色,頭上裹着一圈紗布,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放在床上,如果不是看到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被子,顧滿都要以為他人沒了。

不過他這個樣子,是讓人有些心疼的。他後來沒聯系自己,是因為受傷了嗎?

顧滿站在那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後做了26年來最大膽的事。

她主動握了握這個男人的手。

方辭的手比自己的大很多,手心有厚繭,很硬,但出奇的暖和。她握了兩秒,剛準備抽出手離開,手心一緊,抽不出來了。

顧滿猛地擡頭,方辭正眯着眼看她,依舊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姐姐,你手怎麽這麽涼。”

顧滿咽了口唾沫,心騰騰直跳,她真想一巴掌抽暈自己,就這樣摸了別人的手,方辭不會以為自己是個變态吧,她怎麽老是在他面前做些奇怪的事。

她用力扯了扯手,方辭松開她。

顧滿勉強扯起嘴角,“我……我就不小心碰到了你隊友,然後就看見你了。”

方辭哼笑一聲。

答非所問。

“你生病了?”

顧滿沒回答方辭這個問題,也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回答有問題,她定定神,對方辭說:“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

轉身的時候,方辭目光瞥到她手腕上的紗布,他喊住顧滿。

“姐姐,你手怎麽了。”

顧滿把手背在身後,“沒事。”

方辭撇撇嘴,猛地起身拉住顧滿的手,身上撕裂般的疼痛讓他眉頭緊皺,之後又重重躺在床上,短短兩三秒,他頭上已經冒出細汗。

顧滿沒防備,被他拉到床邊,看他難受的模樣,也不掙紮了,“我去找醫生!”

方辭不讓她走,就那麽握着她的手緩了一會兒,呼吸均勻一些後,指腹慢慢摩擦着已經有些紅暈的紗布。

“姐姐,疼不疼?”

他猜到了,顧滿鼻子突然有些酸。

她用力擠出一個笑容,“我覺得你比較疼。”

方辭也笑了,松開她的手,“我确實疼,餓得胃疼。”

“沒人照顧你嗎?”

“沒,我朋友都在隊裏,他們忙,給我送了吃的就走了。”

“那……你家裏人呢?”顧滿試探性地問他。

方辭閉上眼嘆氣,“我媽回去收拾東西了,她年紀大了,也不能老讓她折騰。”

“……”顧滿看着床上的人咬着牙的模樣,似乎是在隐忍着什麽,應該是不想讓人看出他的難過,她覺得這個人有點可憐。

“唉,我還要住一陣子院呢,一直沒人照顧也不是個事啊!”方辭睜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要不姐姐,你來照顧我好不好?”

“啊?”顧滿有些懵,“我不行,我馬上就要上班了。”

“沒事啊,”方辭做出一臉痛苦的表情,“我都下不了床,你也不用怎麽照顧我,就給我送點吃的,沒事的時候來看看我,到我出院就行,怎麽說我還幫過你呢!”

顧滿有些猶豫,不是因為自己還是個病人,是怕自己照顧不好,可眼前這個人确實還幫過自己,也不好拒絕。

“姐姐,咱們好歹也認識一場,”方辭又出聲,“而且我現在真的不舒服,渾身疼。”

半晌,顧滿開口,“好吧,你可別嫌我照顧得不周到。”

“行,”方辭眉頭瞬間舒展,指了指旁邊的桌子上的飯盒,“那裏有吃的。”

“你要我喂你吃東西?”顧滿一臉不可置信。

方辭點點頭,“我手受傷了。”

“可你左手沒事。”

“我不會用左手。”

“我手也受傷了。”

“可你右手沒事。”

“……”顧滿無語,這人可真不會憐香惜玉。

最後她還是親手喂了方辭吃東西,病房安靜到極致。

等到方辭吃得心滿意足,又纏着顧滿加了微信,顧滿才離開。

确認顧滿走後,方辭舒了一口氣。

顧滿,這段時間,你會好好活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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