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陽光落在身上,葉舟走在山林間的小路上,好在溫度不算高,他并沒覺得有多熱。

白天葉舟不準備在奴隸們面前現身——他們認為他是月神,給他找好了身份,定好了人設,那他就照着這個人設演下去吧。

現在還是早上,距離夜晚還太遠,葉舟和鄒鳴他們商量後,決定下山看看。

山下就有村莊。

可能是因為這裏距離國家的行政中心太遠,從山上望去,大片土地上只坐落着零星的房屋,最大的建築群也不過是兩條街,葉舟眺望過去,甚至沒有看到做生意的人。

房屋全是木制民居,但跟現代人幻想的田園小屋沒有半點關系。

木屋一棟比一棟的簡陋,葉舟拿着望遠鏡看過去,看到的就是漏風的木板,絕不能擋雨的屋頂,這些木屋都像是被天災迫害過一遍又一遍,讓人擔心它們是不是真的能住人。

由于他們的長相實在無法融入土著群體,所以葉舟即便下山,也只能在不遠處觀察。

田地裏有零星的農人在幹活,大片農田擺在那裏,可人力有限,沒有牛和騾子,人們耕地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

這裏比大梁朝還要貧窮。

大梁朝百姓流離失所是因為天災,如果沒有天災,在物質條件上是比這裏的人富裕的。

草兒娘家那麽窮,稅和租子那麽高,她們也依舊能買一根紅頭繩。

這裏的人連買頭繩的地方都沒有。

紅頭繩不是一根繩子那麽簡單,而是人們除了溫飽和蔽體以外有了對美的追求,并且能夠進行自由買賣,雖然是非常小的買賣,但民間已經形成了市場。

而這裏,顯然不像是有市場的樣子。

但眼前的這片大地,地廣人稀,沒有足夠的人手,土地能帶給人的好處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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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不是灑下種子就能收獲,需要耕地,施肥,除蟲。

如果這一年出現旱澇災害,糧食沒有好的收獲,來年就要餓死人。

看天吃飯,農人的血淚汗水,都濃縮在這四個字裏。

葉舟能看到衣衫褴褛的農人們在田地裏耕作,孩子就用草繩拴在一邊的樹旁,葉舟甚至還能看到孩子伸手去抓從身邊爬過的蟲子吃,就那麽塞進嘴裏,父母甚至都沒看見。

他看到孩子拿起石頭的時候都擔心他會不會把石頭吞下去!

好在那孩子只是把石頭放在嘴邊舔了舔,并沒有塞進嘴裏。

葉舟:“……”

怪不得人少,小孩的存活率太低了,能活下來都算是天選之子。

“這裏太窮了。”葉舟感嘆道。

物質和精神都窮。

葉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們的領主過得怎麽樣?”

領地上的老百姓這麽窮,領主應該也富裕不到哪裏去吧?

陳舒笑道:“這就不一定了,我以前去過一個位面,那裏的領主穿金戴銀,但領地上的老百姓全都窮得連衣服都穿不起,走在街上幾乎全是裸着的。”

葉舟:“就沒有那種特別富裕的位面?”

陳舒想了想:“有啊,那種科技發展的比我本位面好的地方我也去過,就是生意難做,不容易掙錢,你有的他們都有,還比你的好,除非有什麽是你有他們沒有的。”

“但沒有的東西,價值也不穩定。”

“在窮的位面掙錢反而容易,因為多數貧富差距大,你覺得廉價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價之寶,雖然危險,但老板們還是願意冒險過去。”

陳舒笑着說:“不少老板在能回到本位面後,還是願意繼續做位面生意,不怎麽回原位面了。”

葉舟點點頭:“能理解。”

在位面穿梭,自己不老不死就不說了,還能不斷積累資本掙差價,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

換成葉舟自己,他回了本位面,估計也會繼續做位面生意。

生意在哪兒做都是做,只要他能偶爾回家看看父母就行。

這麽看來,對做生意的人來說進行位面交易是件好事,不僅膽子大就能掙大錢,還能見識不同的風景,了解不同人文,學到更多的東西,就好像冒險故事。

唯一讓人猶豫的就是危險程度了。

可如果之後系統解鎖類似防護罩的東西,那連危險都趨近于零,更沒什麽可猶豫的。

他們慢慢靠近了街道。

這裏是平原,下山之後就找不到高處觀察,他們只能待在農田後的樹林裏,看向街道上的人。

街上其實也沒幾個人,多數人都在地裏,他們根本不種菜,只種糧食。

糧食能填飽肚子,至于佐餐,有野菜就夠了,不用再花時間和精力去種菜。

葉舟看來看去,都沒覺得這裏有城鎮的樣子——連他那最小村子的規模都比不上。

“我原本還以為能找個旅館,想想辦法看能不能住。”葉舟小聲對鄒鳴說,“現在看來還真的只能住帳篷了。”

鄒鳴:“我會想辦法。”

至于是什麽辦法,鄒鳴沒說。

他們三個現在只能待在樹林裏靜待時機,吃飯吃的也簡單,帶出來的全是壓縮餅幹肉幹豆幹一類不占空間方便的幹糧,佐料倒是帶得多,比如老幹媽一類。

面包也有,但帶的不多,而且是大列巴那種類型,并不松軟,就沒那麽浪費空間。

葉舟想起了草兒母女第一次吃面包的場景。

好像一塊塊的面包是什麽美味珍馐。

對于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說,黑面包就已經是珍馐了。

遠處的孩子沒有再吃蟲子,他似乎累了,趴在地上睡覺。

他的父母偶爾會擡頭看看他,确定他沒有掙脫草繩爬走後就繼續幹活。

沒有下地的自由民們在街道邊幹活,修補家裏木板房頂的破洞,在陽光下揮汗如雨。

明明是田園景象,卻并沒讓人覺得生機勃勃。

·

伊拉正在吃飯,他從醒來到現在一直都在吃,吐了好幾次還是繼續吃。

他感覺自己自己吃了可能有一車黑面包了,可他并沒有覺得飽。

奴隸裏已經開始覺得肚子痛,可即便這樣都還在往嘴裏塞。

“管事們來了!”坐在倉庫門口的奴隸放下面包,臉上帶着恐懼,激動地站起來大吼,“管事來了!”

原本坐在倉庫裏的奴隸們爬起來,他們把身邊的所有黑面包攬進懷裏,然後不斷擁擠着朝外跑去,伊拉被撞到了兩次,但他每次都能在落地前伸手支撐地面,迅速站起來。

奴隸們填飽肚子以後總算知道怕了。

他們吃了那麽多面包,那麽多!被管事們抓住了,肯定會被打死!

逃吧!

他們這麽多人,總能找到一個地方活下去是不是?

只要不被抓回來,就算繼續當奴隸也好,有過這一頓飽飯,他們什麽都不求了。

然而剛剛到達這裏的卡爾并沒有關注奴隸們,他甚至沒有看倉庫,而是先詢問昨晚月神究竟是在哪兒出來的。

“月神是從懸崖飛上來的!”巫醫走到卡爾身邊,他總是要下意識的去巴結對方,可每次到最後一刻都忍住了。

“他把月亮都叫來了。”巫醫說。

卡爾反駁道:“昨晚我也看到了月亮,月亮還在天上。”

巫醫于是補充:“那就是月亮的姐妹。”

巫醫:“神話裏可寫過,以前天上有六個月亮。”

這個解釋似乎很有道理,卡爾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卡爾走到了巫醫指向的地方——懸崖邊的大樹下,這棵樹似乎确實有點不凡。

它很高大,對樹來說長得高似乎很正常,可這附近只有這一顆大樹,旁邊全是小樹。

所以月神挑這個倒也正常。

卡爾不敢站到月神站過的地方,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月神究竟是真是假,但小心點總是好的。

“那是什麽?”卡爾看到土壤裏有個正在反光的東西。

可他自己不願意去挖,于是轉頭看向身後的管事。

管事心領神會,哪怕不情願也走了過去,徒手挖開了圖,把下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當這東西被掃去泥土,在陽光下露出真容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

他們甚至忘記了呼吸,靈魂從身體中飄出,忘記了思考和語言。

管事捧着這個東西,動也不敢動。

在他手中的是一只蝴蝶。

卻并不是平時能看見的蝴蝶——它的翅膀張開,五彩斑斓,但又沒有底色,透明的翅膀泛着多彩的光,翅膀花紋有金色的紋路,它的觸須格外精細,似乎下一刻就會飛起來。

它美得讓他們屏息。

“神、神跡……”卡爾喃喃道,“這才是神跡!”

這蝴蝶一定是月神施加了神罰,把它變成了這樣。

可它實在太美了,卡爾的雙眼裏閃爍着貪婪的光,可他最後還是說:“把它收起來,我帶回去交給領主大人。

其他管事都沒說話,他們受驚過度,連怎麽說話都忘記了。

卡爾激動地說:“月神降臨了!”

“月神今晚會來嗎?”卡爾緊緊抓住了巫醫的手臂。

他的目光狂熱又帶着期盼,好像剛剛對巫醫愛答不理,不當一回事的人不是自己。

巫醫愣了兩秒,他很快得意起來:“月神說過,他會來。”

“別拿那種布碰它!”卡爾突然沖着要把蝴蝶收起來的管事喊。

管事被吓得手一抖,蝴蝶從他手中掉落。

時間似乎都停滞了,蝴蝶落在了管事腳下的石頭上。

清脆的響聲仿佛晴天霹靂般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蝴蝶四分五裂,像是一塊脆弱的冰。

“它碎了……”有人小聲說。

卡爾已經沖到了失手的管事面前,他面目猙獰,五官幾乎湊到了一起,狠狠的給了管事一巴掌,管事年紀大了,只一巴掌就被打倒在地。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卡爾朝他怒吼,“這件事我會告訴領主大人,你不配當管事,更不配當自由民!你!還有你的父母孩子,都應該去當奴隸!”

撲倒在地的管事表情慌亂,他爬到卡爾腳下,伸手去拉卡爾的褲腿,他一邊流淚一邊哀求:“我錯了,是我的錯,卡爾大人,別這樣,別這麽對我!”

“我一直在為領主大人做事,我可以獻出生命,別讓我變成奴隸,卡爾大人!”

卡爾卻只是踹了他一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卡爾自己走過去,掏出随身攜帶的手帕,把蝴蝶的“殘骸”包起來。

“我現在就得去見領主大人。”卡爾甚至沒準備去看一眼自己的侄子,“你們把他看好。”

他指了指爬向他的管事。

其他管事卻完全不敢求情,他們只能看着卡爾帶着巫醫離開。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打碎蝴蝶的管事趴在地上,他反複念叨着同一句話。

他求救似的看向其他人:“你們都聽到了對吧?是卡爾,卡爾朝我吼了一聲我才失手。”

“對吧?你們都聽到了對吧?!”

可是沒人回答他。

管事中間跟他關系好的人甚至轉過頭不再看他。

在木屋裏照顧着希爾,等待卡爾進來的索姆一直沒能到卡爾進來。

希爾還沒死,不知道是他自己命硬還是巫醫帶來的藥确實有用,他的情況沒有變化,但也沒有變好,但他也只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索姆有些焦急,他好幾次走到門口去看,只看到卡爾離開的身影。

他不敢置信——卡爾抛棄了他的侄子?!

他們可是血親!

索姆轉頭看向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希爾,竟然莫名感覺到一股悲涼。

他其實不喜歡希爾,希爾自大又殘暴,對他這個同伴也經常非打即罵。

但他又感激希爾,如果不是希爾,他可能早就變成奴隸了。

他家沒有錢,也沒有地位,即便是自由民也是自由民裏最低等的哪一類,他們總是在欠領主的錢,并且永遠都還不上,如果不是希爾幫了他,他現在估計就在奴隸堆裏,沒日沒夜的幹活。

索姆走到床邊,低頭看着希爾慘白的臉。

他希望希爾能活下去。

如果不能,也希望他死得不要痛苦。

至于他自己……

索姆無力的捂住了臉。

他沒有任何辦法,或許他的命運就是成為奴隸。

·

碎成幾塊的玻璃蝴蝶享受着它作為現代工藝品本不該有的待遇,它被擺在書桌上,還墊着比它身價不知道高多少倍的羊毛墊。

領主甚至不敢坐着,只敢在旁邊看着,他驚嘆道:“竟然真的是神,是神把蝴蝶變成了不化冰。”

雖然是不化的冰,但竟然還有這麽多顏色,除了月神這樣強大的神,其他諸如風神水神一類的神根本做不到。

卡爾小聲說:“可能是在我們之前被什麽動物或者人碰過了,才碎成這樣。”

他剛剛雖然威脅了管事,說要讓對方成為奴隸,但他最後還是瞞下了這件事。

倒不是他心軟善良,純粹是因為當時自己也在場,如果領主生氣,那他也跑不掉。

領主終于升起了好奇心:“你說,月神真的是住在月亮上的嗎?”

“他能不能把我們也帶去月亮?”

雖然他說神侍神使也是神的奴隸,但這就像國王的男仆,你想當還當不了。

卡爾:“如果月神大人能看到您的誠心,肯定會把您帶走的!畢竟您是位偉大尊貴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樣。”

“就是不知道月神大人喜歡什麽。”領主看着蝴蝶,他遺憾地說,“要是能看到它完好的模樣就好了。”

卡爾也很遺憾。

主仆倆商量起來,竟然月神是真的,那他們就必須想辦法讓月神看到他們的誠心。

“去王都有什麽了不起?”領主冷哼一聲,“去了王都說不定連土地都沒有了,現在王都多少貴族?只有一個爵位,還要靠爵位吃飯。”

有些小家族願意養着貴族,哪怕是落魄貴族,因為這樣在外面行走,他們也能打出貴族的旗號,算是兩邊互利互惠。

貴族嘛,每年國王都要冊封,好的土地早就被人占了,差的土地——哪個吃飽了沒事幹的貴族願意跑去鳥不拉屎的地方當領主?還不如待在王都,等着被人養。

領主想去王都,就是因為這塊土地實在是鳥不拉屎。

土地不肥沃,種糧食都種不出多少,他現在還能吃肉喝酒,完全靠他祖父,父親,幾代人數年如一日的對平民們敲骨吸髓,才存下了一點足夠他揮霍的錢。

這個揮霍,指的也不過是頓頓吃肉。

石屋裏的獸皮地毯被蟲子蛀壞了不少張都還沒能換新的。

“你快讓管家看看,倉庫裏還有什麽能拿出來的東西。”領主有些難受,“這裏實在是太窮了。”

他值錢的東西并不多,金碗這些有,可月神肯定不會缺金子。

神都愛美酒,可他的酒實在算不上美。

“把酒窖裏的酒挑好的裝起來。”領主癡癡地看着蝴蝶,“一定要讓月神大人看到我有多虔誠!就算不能跟月神一起去月亮上,也要得到祂的賞賜!”

這個蝴蝶雖然碎了,但依舊價值不菲,他覺得如果自己把這只蝴蝶拿去送給爵位更高的大貴族,說不定能換一塊更好的領地。

不過他現在不敢送,怕被月神大人發現。

可如果他得到了月神的青睐,神明賜予他這些珍寶,他就能得到無數人想象不到的好處。

說不定……他能成為國王!

想到這樣的未來,領主更激動了:“快!再看看還能出來什麽來!”

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在今晚。

·

烏雲遮住了月亮,星辰黯淡,可山坡上卻火光閃爍,無數人高舉着火把,他們遙望天邊,充滿渴望的等待着月神降臨。

巫醫嘴裏念念有詞,他在頭上插了幾根不知道是什麽鳥的羽毛,一邊念一邊圍着火堆跳舞。

可沒人覺得他的行為可笑,就連衣着莊重的領主都正色看着他。

領主穿着自己參加重要場合時才穿的衣服,五顏六色的衣服上畫滿了花紋。

染料不易得,顏色鮮豔的染料更難,甚至拿錢都買不到。

就算買到了,衣服也是消耗品,因為洗兩次就會掉色,掉色都完全不能看,只能穿過一次後用幹布去擦,然後再小心的收起來。

直到确實穿不出去了,才會清洗後當普通衣服穿。

不遠處的葉舟正看着領主。

白白胖胖的領主和遠處聚在的骨瘦如柴的奴隸對比起來實在太慘烈。

這個領主看起來并不像壞人——他的鼻子很大,眼睛小,又有一張圓臉,雖然算不上好看,可竟然莫名有點憨厚的樣子,叫人覺得他應該是個心腸好的老實人。

葉舟小聲問:“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陳舒:“準備好了。”

葉舟點頭:“那就開始吧。”

鄒鳴在不遠處放下了煙花,陳舒找了個合适的舉好強光手電。

葉舟給鄒鳴使了個眼色。

鄒鳴點燃了煙花的引線——

“月神還沒有來。”領主站得有些累了,可月神不來他不敢坐。

卡爾連忙說:“大人可千萬不要坐下。”

領主嘆了口氣:“我知道……”

他剛說話,就被一聲巨響吓得愣住了,跟那聲巨響同時到來的還有天上藍色的花。

領主跟着所有人一起擡頭看去。

巨大的藍色火花在黑夜綻放,它絢爛美麗,在瞬間照亮夜空,又迅速消失。

但很快,下一朵花便再次綻放——只不過這一朵是金色。

它太美了,比蝴蝶還要美。

巨響不斷,可人們卻不再害怕,他們仰着頭,癡癡地看着那以夜幕為畫布的花,它那麽大,那麽璀璨,好像在它綻放的那一刻,這世上所有陰霾都會消散。

領主微張着嘴,連有只蟲子飛進去了都沒發現,他感到頭皮發麻,從頭麻到了腳。

最後一朵花消失的瞬間,一道純白亮光落在了懸崖樹旁。

在令人恍惚的光亮中,一個人影立于光中。

沒人能看清他的身形,也沒人能看清他的臉。

但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他,是祂。

是這世上最尊貴的神邸,是将要改變他們命運的神。

領主“撲通”一聲,果斷地跪了下去。

他擡高手臂,極盡虔誠的拜服下去。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親吻神的腳尖。

領主聲音顫抖:“月神大人,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

就算以前不是,此刻也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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