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日耀王歸京皇上宮門親迎,人人都道耀王日後在京裏的地位只怕是無人能及,想巴結着攀上關系的人不計其數,其中當然不乏有盯着耀王府後院的人在。
然而尋常一些的官員不知道,永昌侯這些京都貴族圈卻早就聽了些風聞傳言,只是耀王貴為皇室,有些事他們這些身份的人是不可議論的。
趙氏被永昌侯這突然的一句話弄的不明所以,只是她再想細問永昌侯卻不願多言了。
他擺擺手道:“你們婦人就是話多,總之筱兒的親事你再做打算,耀王這邊不用做想。”
趙氏被沒頭沒尾的叮囑了這麽一通,又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天晚上想了半宿都沒睡着覺。
只是既然永昌侯都這麽說了,她便也沒有再往那頭惦記,畢竟本也是被二夫人提了一嘴她才想到這茬,至于女兒那處,想來也只是看見耀王回城風光所以起了點心思,這都不打緊。
沈念筱還不知道這些,第二天晌午過後,她邀了要好的姐妹來府裏吃茶聊天。
彼時沈梨正在小院裏抄詩集,端正文雅的簪花小楷一行一行,遇上喜歡的詩她還會多看兩眼,沈梨覺得抄詩集能讓人靜下心來,人不浮躁,心情自然就會舒暢些。
桃枝進屋給她端了杯熱茶,順口說了一句剛剛看到了瑞恩侯府的兩位小姐來府上。
瑞恩侯府家的大小姐孫繡琴和二小姐孫錦雲是沈念筱的手帕交,時常會來永昌侯府走動,只是沈梨卻總是不太想她們來。
因為但凡這兩位小姐來府上,沈念筱就要召她過去彈琴,就像去檀香居裏吃點心興致來了招個琴娘去助興一樣,沈念筱只是把她當個伺候的,在這位嫡小姐眼裏她不比下人高貴到哪裏去。
只是在侯府裏形勢便是如此,就算是老夫人知道問起來,沈念筱一番“只是想聽三姐彈琴而已”的說辭也就揭過去了。
沈梨嘆了口氣,索性詩也不抄了,放下了筆坐到窗邊喝茶等着。
果然沒過多久沈念筱院子裏的吳嬷嬷便來了,跟她的主子一樣,瞧着沈梨的眼神帶着明顯的輕慢,直接道:“三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吧,別叫我們小姐久等了。”
桃枝瞧着吳嬷嬷的模樣就心裏一陣憤憤,但為了自家小姐好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在臉上的,只能趕緊拿了一件裘衣過來給沈梨披上,不叫她冷着了。
沈梨什麽也沒問,系好領口的細繩,斂眸緩聲道:“嬷嬷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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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風幹燥刺骨,刮的人臉疼,她的皮膚很嬌嫩,這會已經被吹紅了,沈梨不太喜歡自己這點,明明只是個庶出的小姐,也不知生的這麽嬌氣做什麽。
她忍不住在心裏又嘆了口氣,等到了沈念筱的蘅蕪院前時,吳嬷嬷道:“三小姐在這等着吧,老奴要進去通報一聲。”
沈梨點點頭,在吳嬷嬷進了院子後卻把裘衣緊了緊,挪了幾步到了垂花門邊擋了點風。
她心下清楚,吳嬷嬷這一進去,等她再出來只怕時間不會短,這位嫡小姐慣常是這樣的作派,每每召她過來總要讓她在院門口先侯着,等裏頭人出來傳了才能進去。
類似這樣的事情還有許多,久而久之沈梨也懂了,沈念筱就是用這樣的态度搓磨她們,樹起自己嫡女的派頭。
在冷風裏站了有小一刻鐘後,蘅蕪院裏出來了一個小丫鬟把沈梨領了進去,她一路被帶到暖閣二樓,沈念筱在裏頭跟孫家的兩姐妹說話,一張琴卻放在了門外露天的臺子上,無遮無攔。
她看到後微微抿唇,然後收回目光,在門JSG口低垂眉眼:“四小姐。”
在永昌侯府後院,他們幾個庶出的女孩都是不能直呼嫡出兄弟姐妹的,到了外頭卻要反過來,顯得一家人兄友弟恭,有時候沈梨覺得生活在侯府裏也是怪累的,當然可能也不是只有他們一個府上如此,京都上層的貴族圈子只怕都好不到哪裏去。
沈念筱聽見聲音只輕輕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随手往露臺處一指,然後便也不再搭理她,繼續去跟孫家姐妹說話了。
沈梨習以為常,直接轉身朝放在門外的琴走去。
只是這一轉身的功夫,裏頭的聊天不免隐隐約約聽進了幾句,卻叫她驚的差點沒在門口摔一跤。
“真是沒想到,耀王竟然在北境打仗時傷了那處!難怪一直沒有娶親,誰嫁過去就是守活寡啊。”孫繡琴神神秘秘道。
沈念筱吓的用帕子捂住了嘴,紅着臉有點不太信:“你可別瞎說,京裏根本就沒聽見這風聲,更何況昨日耀王看起來也,也……”
孫錦雲小聲“哎呀”了一句:“也什麽啊,耀王是皇室貴胄,這種事情怎會讓人議論,我們都是偷聽了爹娘的對話才知道的,筱兒你爹娘肯定也知曉,只是不能說罷了。”
說完她還很是可惜的嘆氣:“聽說耀王生的俊逸非凡,連京中如今最負盛名的歐陽公子都比不上,誰能想到身子竟會這樣呢,那些不知隐情的只怕還在豔羨耀王妃這個位置呢。”
沈念筱聽到這不說話了,昨日她可不就是其中之一麽?
但即使兩個小姐妹信誓旦旦的模樣,她心裏還是有些不信的,昨日坐在馬上氣勢凜然的男人怎麽都跟她們說的事情對不上啊。
不僅沈念筱這麽想,已經坐在琴邊的沈梨也這麽想。
她低頭微微調了一下琴弦,心思卻早就被剛剛聽到的話給勾走了。
聽孫家這兩位小姐的意思是,耀王……有隐疾?!
想到這,沈梨的腦海裏又冒出了昨天那張戴着半邊銀質面具的臉,和黑色大氅下筆挺的身軀,心裏不禁對這個意外聽到的秘聞有點唏噓。
若真是如此,那,那确實是還挺可惜的……
她不着邊的在心裏蹦出這麽一句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可惜的,左右與她又沒有什麽幹系。
素手輕輕撥了一下琴弦,沈梨沒有再去想這個,眼下還是先把侯府大小姐這邊應付過去吧,免得又被她抓着什麽小錯處為難。
只是第一個音符剛撥響,二樓樓梯拐角處走上來了一個人,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秦嬷嬷。
秦嬷嬷手上拿着一個精致的錦盒,朝門口走來時看了坐在外頭彈琴的沈梨一眼,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進了屋裏。
她是老夫人身邊跟了多年的老人,在府裏的地位與一般的下人不同,坐在屋裏的沈念筱見她過來都起了身。
“嬷嬷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我這邊,是祖母有什麽吩咐嘛?”沈念筱問。
秦嬷嬷笑着朝她和另外兩位小姐行了禮,将手裏的盒子遞上去:“老夫人前陣子去琳琅閣逛了逛,特意給四小姐定做了一套首飾,今日做好了,便差我給您送過來。”
沈念筱眉開眼笑的接過,甜膩膩道:“我就知道祖母最疼了我,晚些時候我就去她院裏陪她敘話。”
秦嬷嬷低頭應了一聲,又看了外頭的沈梨一眼:“剛剛老夫人在找三小姐去抄經,聽說她在您這,囑咐我把人叫過去,四小姐您看?”
沈念筱輕輕瞥向坐在外頭吹冷風的沈梨:“哦,是抄經啊,祖母的事耽誤不得,我這也沒什麽要緊的,沒關系嬷嬷。”
秦嬷嬷點頭,朝沈梨走過去,微微低頭:“三小姐,跟老奴去一趟吧,莫叫老夫人等久了。”
沈梨停了撫琴的手,提着裙子站起身點點頭:“好,有勞嬷嬷了。”
離開時她聽見了沈念筱一聲輕哼,輕慢不屑的隐隐說了句:“還想巴着祖母,現在不也就是個抄書的。”
沈梨只當不察,跟在秦嬷嬷身後下了樓。
老夫人信佛,泰芳院裏專門設有佛堂禮佛,也有專門放經書的小屋子,老夫人對這些很愛惜,不舍時時翻看,所以早年沈梨在她身邊時便時常要将經書抄了給她。
抄經書這個活兒沈念筱也做過,只是在她眼裏這是個折磨人的活兒,一坐便是好幾個時辰,手腕一直懸着寫字,一天下來定會酸痛,她做過幾次後便開始向老夫人撒嬌躲了過去。
這也是為什麽沈念筱剛剛沒有攔着不放人的原因。
在她看來,沈梨去抄經書,寫一下午的字也不會好過。
但沈梨其實是很喜歡抄經書的,就像她也喜歡抄詩集一樣,她覺得這都是能讓她心境平和下來的事情,雖然她不懂太多佛理,但覺得多看看也挺好的。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裏,沈梨直接被帶去放經書的小屋子,原以為只是自己安靜在裏頭抄着就好了,沒想一推門進屋她便看到了侯府的老夫人坐在小屋一旁的榻上。
沈梨有些意外,趕緊行了禮:“祖母,阿梨來了。”
老夫人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見她來了便笑着點了點頭:“嗯,來了,書在那兒了,過去坐吧。”
“好。”沈梨到了桌後坐下,上頭擺了一本經書,紙筆也都已準備好。
其實以前抄書的時候老夫人一般也不會在這小屋子待着,都是她一個人靜靜抄,等時辰差不多了就去告知一聲抄到哪兒了,未抄完的第二天再過來繼續。
然而這次沈梨發現祖母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
在祖母面前她會輕松些,于是見祖母沒有要離開,沈梨提筆時便聊了一句:“祖母,今天抄《法鏡經》嘛?剛剛我聽秦嬷嬷說是您的新藏本。”
老夫人坐在榻上翻看另一本經書,聞言應了一聲,又溫聲叮囑她:“阿梨可要仔細些,這本頁沒鎖牢,易散。”
“好,我知道了祖母。”
沈梨小心翻開書,開始安靜抄經,屋子裏燒着地龍,并不冷,沒人再說話,一時間只剩下她們祖孫兩人安靜翻書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老夫人将書放下,開始細細打量端正坐在桌邊寫字的沈梨。
盡管留了厚重的劉海,但細看時依然能夠看出她面上五官精致柔美,皮膚白皙,透着自然健康的粉,老夫人從小看着她長大,哪會看不出她這是在故意藏着自己。
佛家講究一個緣法,這孩子确實合她的眼緣,所以當年她挑中沈梨在身邊自己帶着,在她及笄後也給了她一些庇護。
沈梨看起來在侯府與世無争謹小慎微,實則很會審時度勢,她聰慧讨喜,甚至可能比府裏嫡女更甚一籌,只可惜出生确實不夠好。
老夫人輕輕轉了轉拇指上戴的玉戒,像在想着什麽,在一室沉靜中,她緩緩問了一句:“阿梨,過了年你便十八了,可有想過自己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