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窗外的風好像大了些,枯枝掉落在地上會發出“噼啪”的微響。

沈梨正在寫字的手頓住,心裏一驚,她沒想到祖母會直接問她這個問題。

永昌侯府這樣的人家,小輩們的親事慣來都是主母做主,更別說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庶女,在親事這一方面從來都是沒有什麽自主權的。

沈梨不知道老夫人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她心裏想了想,還是乖巧道:“祖母,念筱小姐還未定下,阿梨不着急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老夫人半輩子閱人無數,卻一聽便曉得了沈梨的心思,這孩子只怕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只是自知身份低微,所以壓着不說而已。

她放下書,起身走到沈梨身邊,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慈愛:“你雖是庶女,但也是我教養長大的,姑娘家定親一事是人生大事,只要你想的不過分,祖母還是能在你母親面前做主的。”

沈梨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有些紅了。

老夫人确實待她已足夠好,她跟在祖母身邊長大已經是比其他庶出的孩子好了太多,在老夫人的院子裏她很少受什麽委屈。

現下她的年紀到了,老夫人還會為她操心親事,好叫她不至于太被動,這叫沈梨心裏感激。

她放下筆,輕輕地抱住了祖母的腰,把臉貼在她身前軟聲道:“謝謝祖母,讓祖母替阿梨操心了。”

老夫人聽後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任着她抱了一會。

沈梨在祖母的懷裏想到了被她藏在小院屋子裏的信,她開始想,若是跟祖母說起長雲哥哥的事,祖母會同意麽?

其實她連姨娘都沒有說過,這是她的小秘密。

長雲哥哥要來京都了,信裏他說,會來拜訪侯府向她提親的。

雖然他沒說是來做什麽,但是沈梨想着再過幾個月便是科舉了,那長雲哥哥應該是來考科舉的吧?

他經常在信裏說又看了什麽書,會跟沈梨講許多書裏的故事,有JSG時候沈梨也會讓桃枝去外頭書局給她找找心裏提到的書買來看,有些不能盡數讀懂,但她還是愛看,這樣會讓她覺得跟長雲哥哥一起讀了同一本書,兩人又有了些奇妙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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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幼年在澍水遇見他的模樣,意氣風發的肆意少年,總拿着一把折扇,就是好像眼睛受了點傷,面上纏了半面紗布,但在那時的她眼裏也是面如冠玉的。

當年沈梨年紀小,最喜歡的事情是纏着他給她表演挽扇花。

這麽多年過去,沈梨也會時時想他現在的樣子,在她心裏,長雲哥哥一定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好看的弧度。

雖然不知道他科舉會考的怎麽樣,但他應該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沒什麽背景,還住在偏遠的北境,來京都一趟都是跋山涉水。

她若是想嫁這樣一個人,祖母會幫她麽?

沈梨一直想要的只是個平凡自在的生活罷了。

傍晚的時候沈梨出了泰芳院,老夫人讓她在院裏用了飯就放人回去了,叫她明日下午再過來繼續抄經。

回去小院的路上要經過主母趙氏的玉瓊院,遠遠的她便在看見帶着丫鬟從院門口走出來的沈念筱。

沈梨不想與沈念筱撞上,往右側拐了幾步,避在了一個假山後,準備等着沈念筱從這兒過去了再出來。

沈念筱沒看見她,心不在焉的從假山前走過,沈梨暗暗瞧了一眼她的神色,覺得奇怪,怎麽有些失魂落魄的?

但她也沒有什麽心思去深究,在沈念筱走遠後便從假山後出來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裏。

桃枝正在院子裏坐着邊繡帕子邊等沈梨,見人回來了趕緊迎上去:“小姐你可算回來了,發生什麽了?用過飯了麽?”

沈梨一個人去了蘅蕪院,後來又被招到泰芳院,她一個丫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總有些擔心。

沈梨笑着拍拍她的手:“沒事,就是去祖母的院裏抄經書了,我已經吃過了,還帶了些點心回來,你拿去吃吧。”

說着便從袖裏拿了一個四四方方小小的油紙包出來遞給桃枝。

她與桃枝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更像是姐妹,桃枝比她小一歲,沈梨有時候對這個貼身丫鬟也會格外照顧一些。

桃枝得了好吃的一下就眉開眼笑起來,沈梨進了屋,坐在榻上揉着手腕休息了一會,又想起剛剛碰到的沈念筱,想到她的神色,沈梨突然冒出個想法,這位四小姐該不會是聽了孫家兩姐妹的話跑去跟趙氏求證了吧?

那看她剛剛有些失神又隐隐唏噓的神色,耀王那事莫不是真的?

窗外冬日殘景有些蕭瑟,昨日落下來的雪未能在地上積起來,化成了濕漉漉的水跡,天氣顯得更陰冷了些。

沈梨将窗戶關上,又找了本話本子來看,很快就把耀王這點不知真假的秘事抛到了腦後。

而此時此刻的耀王府書房裏,兩個男人正在就這傳聞低聲私語。

太子陸懷信壓低聲音:“京中世家圈子裏早有此風聞,你在北境日日與他一起,難道真有此事?”

大将軍府韓少将軍辯駁:“殿下,這屬實放屁!他好得很!只是在北境十年确實是禁欲的有點過分了……”

“啊……難道是憋壞了麽?”陸懷信摸了摸下巴有點猶疑。

韓敘:“……”

那倒也不至于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人進來了也沒注意,直到高大的身影已經站在了身後,低沉微啞的聲音響起:“誰憋壞了?”

韓敘直接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彎腰咳了個驚天動地,陸懷信倒是很淡定,笑眯眯的對陸陵天點點頭:“堂哥來了啊。”

陸陵天有些無言的瞥了咳得飙淚的韓敘一眼,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兩步避了避,這才冷淡道:“殿下,這是臣府上的書房。”

言下之意,你們在我的書房議論我,現在還反過來招呼我?

韓敘發現了陸陵天的動作,一臉問號,咳兩下就被好兄弟嫌棄了?他們的友誼如此表面??

陸懷信對陸陵天的話不為所動,還是一張笑臉:“不是說好私下裏我們不以東宮和臣子相稱,堂哥不若還是與信中一樣叫我表字吧,我與重山正在說你呢。”

他們從小在皇後宮中一起長大,是至親手足,雖然如今分別了十幾年,但一直保持着書信往來,所以現在再見到也并不覺得陌生。

而韓敘雖然也在北境,但這十幾年來還是有幾次回京的時候,很多北境的情況陸陵天都是讓他親自帶口信回來的,與陸懷信也就交往漸密了起來。

重山是韓敘的表字,他一屆武将沒有那麽文绉绉,昨日進宮的時候就開始跟太子哥倆好了,這下聽他說起剛剛,韓敘又來勁了。

韓敘:“哥,剛剛殿下與我在說你還未回來時京中那些世家就有人傳你身體有毛病,說你在北境打仗受傷損了根基,不舉!”

一路跟着王爺來書房後就守在門邊的竹一被韓少将軍的大嗓門驚的差點也沒忍住嗆着自己,看了一眼屋外後又還是忍不住咳了兩聲。

少将軍也真是,這都歸京了,嗓門是不是該收收了……

陸懷信在韓敘身邊點頭:“嗯,重山說是無稽之談,所以堂哥,這事兒……?”

被兩人齊刷刷看着的陸陵天冷着眉眼,面無表情,卻沒有直接回答,只說了另一件事:“近些時候在京中不要稱我表字,直喚我名。”

“為什麽?”韓敘不解。

陸陵天不答,直接把話頭一轉,問起了陸懷信這些年京中的事,陸懷信注意到他是故意不說原因,笑着接了話頭,垂在身側的手卻動了動扳指。

嗯,看來堂哥有點小秘密了!

陸懷信用一晚的時間将京中如今的情況與陸陵天說了,包括幾個勢力較大的世家和朝中一些重臣之間的遠近親疏關系。

最後他喝了一口茶,舒了口氣:“如今朝堂還算穩固,父皇賢明,幾位重臣也能力出衆能替他解憂,世家權利比你走時已經削弱很多,朝中之事你無需擔心。”

“父皇此次還是希望你回京後也能将精力放在武将這頭,雖然在你之後父皇重新重視起武将的培養,但到底重文輕武了那麽些年,需要堂哥你多費心了。”

“嗯。”陸陵天沒什麽波瀾的應了一聲,突然冷聲問道,“四皇子最近很安分?”

陸懷信意味不明的輕輕笑了一下:“四皇弟現在确實很安分,看起來很有個閑散王爺的樣子。”

只是當年東宮尚未定主時他可不是這樣的調性。

聽了陸懷信的話,陸陵天輕點桌沿不置可否,屋內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夜已深了。

這邊兄弟兩人今晚的談話終于結束,旁邊已經進入瞌睡半晚上的韓敘被竹一搖醒了。

竹一:“少将軍,醒醒,該回府了。”

韓敘睡眼惺忪的從椅子上坐起來,看向皇室兩兄弟,然後随手扒拉了一下頭發,十分不講究的打了個哈欠:“說完了?那殿下我們走吧。”

他一生只愛練兵,對朝堂文官們的這些彎彎繞繞實在是不太感興趣,這兩人的談話對他來說太催眠了忍都忍不住。

臨走前他還給陸陵天招手:“哥,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又要進宮了,洗塵宴還有的應付呢。”

陸懷信好笑的看着還困的東倒西歪的韓敘,笑着讓人把他架走:“重山,你還是先應付自己吧。”

看着二人一起離開,陸陵天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

他看着天邊一輪皓月,一雙眸子如夜下深海,明天洗塵宴他确實有些事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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