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早春四月天, 京都最是繁花盎然的時候。

耀王府的聘禮在和風暖陽裏擡到了永昌侯府,大紅漆木、濃豔紅綢,從永昌侯府的門外一直往後延了一條街, 惹得街邊的行人紛紛停住腳步探頭, 想瞧個熱鬧。

有人看着這一溜下聘的隊伍與旁人私語:“這是耀王府來下聘了?這麽快啊?”

“可不是麽, 好像定親也就是前兩月的事兒吧,沒想到今日就下聘了。”

又有人聽了低笑:“你們可別說這下聘快了, 我聽來的消息可是這個月末就要完婚呢!”

“真的假的?!今日都已經十七了,那豈不是下聘跟迎娶沒隔幾日了?”

一衆人聽了這小道消息紛紛吃驚不小, 自然也有人表示不信的,因為這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哪有下聘之後沒隔幾日就要成親的?

過于倉促不說,這可是耀王的婚事,宮裏操辦, 要準備的事情多着呢。

平頭百姓們當然不知道,為了能趕上這個最近的好日子,皇後娘娘這兩個月在宮中忙得腳不沾地, 但下聘這事, 陸陵天卻表示了不用她操心, 他自有分寸。

皇後聽他這麽說也沒有勉強,陸陵天這門親本就特殊,既然他自己有想法,皇後便讓自己去辦了。

而今日下聘, 陸陵天親自到了永昌侯府, 可以說是給足了侯府的面子。

永昌侯本是沒指望着耀王親自來的, 現下見了差點沒樂得牙不見眼, 心裏只道這門親事雖然內裏有隐情, 但只要沈念筱沒真的出嫁,耀王又如此上心,他白賺得不少同僚的巴結羨慕,何樂不為?

将陸陵天迎進府裏,永昌侯笑道:“殿下親自前來,如此看重筱兒,當真是筱兒的福氣啊。”

相比永昌侯的笑臉,陸陵天面上卻神情一貫的冷淡,眼裏甚至還斂着一絲譏嘲。

他進屋坐下,讓随行的竹一将聘禮的禮單遞了過去。

永昌侯府的管家趕忙接過給了自家侯爺和夫人過目,于是就見永昌侯和趙氏眉開眼笑地翻開禮單,看着看着,面上的笑卻漸漸的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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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侯府門口,陸陵天帶來的唱禮官也正在高聲唱禮。

在大啓,下聘時唱不唱禮單全看男方的意思,有些下聘備的禮重,自然會請唱禮官将重要物件兒在姑娘家門口都念出來,以示對姑娘的重視,大家自然以為耀王也是如此意思。

聘禮一箱箱往侯府裏擡,唱禮官一件件念,圍觀的大家夥聽着熱熱鬧鬧的,起初并沒有人發現有什麽不對。

慢慢的,有些見多識廣的壓低聲音與旁人竊竊私語起來。

“耀王殿下這聘禮……備的有些奇怪啊。”

“哪裏奇怪?我聽着不是挺好的麽,感覺好些珍奇玩意兒呢。”

“這你定就聽左了,你再仔細聽聽,榴花綠翠玉執壺,不是榴花翡翠玉執壺,綠翠可是比翡翠低了兩三等的東西,再聽,這個是海棠墨釉雙耳套杯,不是海棠黑釉,墨釉比黑釉又差了個兩三等。”

經這人一說,大家紛紛覺出一點不對勁來,好像還真是如此!

器物材質的細微之分便可決定品質高低,禮單裏的東西乍一聽都是貴重之物,不懂行的百姓聽了可能都察不出區別。

再接着往下聽,便能發現接下來不管是器物還是其他,均是此種情況,都是一字之差的凡品,倒也不是說本身有多差,但怪就怪在,一字之差的極品,耀王府都是有的。

早前耀王在北境征戰之時頻傳捷報,皇上賞了不少東西去耀王府,有些确實是極品,大家自然都有所耳聞,像這榴花翡翠玉執壺,耀王府就有兩個。

這下看出門道的人自然會嘀咕,耀王殿下對永昌侯下的這聘,怎麽好像有點微妙呢?

外頭人能看出的事,永昌侯和趙氏這種見慣了好東西的怎會看不出,他們越看這禮單臉色便越發難看起來。

耀王府那麽些個好東西,給他們家下聘的卻都是同類次幾等的凡品,這可比直接給些尋常物件兒要讓人難受多了。

陸陵天坐在上首,睥睨這兩人一眼,突然勾唇冷冷的笑了一下:“怎麽?看侯爺和侯夫人這面色,是不滿意本王準備的聘禮麽。”

最後話落的尾音往下漸沉,不是個疑問,而像是什麽警告。

永昌侯捏着禮單的手一緊,聽着耀王這問話的語氣,再大的不滿都得咽進肚裏,他趕緊輕咳一聲調整好僵硬的臉,生生擠出個笑:“怎、怎麽會呢,王爺準備的聘禮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陸陵天輕飄飄地看向永昌侯,意味不明說了一句:“侯爺滿意便好。”

說完他又看趙氏:“怎麽不見沈小姐出來,是不想見本王?”

趙氏頂着陸陵天沉沉壓迫的目光,背後都要冒出一層冷汗,幹巴巴地僵笑一聲:“自然不是,筱兒、筱兒未知曉王爺今日會來,正在梳妝呢,我這就去帶她過來。”

實際上今日是沈念筱滿身抗拒死活不願出來見人。

匆匆離開正廳,趙氏在回後院的路上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有去玉瓊苑,而是擡腳去了泰方院。

耀王剛剛的模樣連她瞧着都要膽寒幾分,更別說沈念筱了,反正早前與他幾次見面的都是沈梨,這次也讓沈梨頂上吧。

泰芳院老夫人聽了趙氏的意思,撚着手中的珠串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們既然要讓阿梨替嫁,便是對她有虧,平日裏和該要待她好些,這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莫說我沒有提醒過JSG你。”

老夫人的意思再明顯不多,趙氏臉上不好看,但沒等她開口,老夫人又擺擺手:“罷了,秦嬷嬷,将人帶過去吧。”

侯府今日有什麽事她自然之道,老夫人雖然深居泰芳院已不太出門,但對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卻了如指掌。

趙氏現在匆匆忙忙過來,臉色也沉着,定是前院發生了什麽,她雖然總想護着沈梨一些,只是看着情形,她也不得不讓阿梨過去一趟了。

彼時趙氏身邊周嬷嬷剛帶着沈念筱院子裏幾個梳妝的丫鬟匆匆趕到,趙氏便也懶得再開口,一行人随秦嬷嬷離開了。

沈梨在泰方院裏住着兩耳不聞窗外事,要不是聽下人們叽叽喳喳在小聲議論她還不知道今日耀王府來下聘了。

她記着上次耀王跟她說的話,婚期就在這個月二十七,現下離着也就十天了。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坐上花轎出嫁,沈梨便坐在院裏怔怔的有些出神,直到感覺外頭傳來些動靜。

沈梨擡眼看過去,見是趙氏帶着人過來了,後頭還有幾個熟悉的丫鬟,她微微皺了皺眉心,心裏已經猜到了什麽。

果然,趙氏一進她這院子話也沒與她說一句便先讓丫鬟帶她進屋梳妝換衣了。

沈梨很少在侯府裏看到趙氏這般匆忙的模樣,倒是覺得有些好奇,今日耀王來下聘,她理應是抱着聘禮合不攏嘴,怎麽看起來好像并不愉快?

她被幾個丫鬟在屋裏擺弄,心态已經十分平和,只覺得這次的梳妝速度飛快,末了依然給她戴上了面紗。

打開門出來,趙氏幾步上前,盯着沈梨道:“耀王今日來下聘,要見念筱,你現在就随我過去,千萬不要給我出什麽岔子,否則前幾日的賬連着一起,我有你好果子吃!”

沈梨神色淡淡的應了一聲“是”,也未多言,趙氏又看了她兩眼,這才帶着人緊趕慢趕往前院正廳去。

只是到了正廳裏,趙氏卻多少有些吃驚。

因着沈梨要重新梳妝打扮換衣裳,是以其實再怎麽快都還是耽誤了些時間,一路上趙氏心裏自然忐忑,生怕耀王發怒。

然而現下陸陵天坐在上首品茶,雖然面上依舊冷若冰霜,但竟然沒有表現出什麽不耐的樣子。

帶着沈梨上前行了禮,趙氏靜靜等着耀王發話,而站在她身後的沈梨微微擡眼往上首看了看。

只覺得今日的王爺好像又回到了他第一次來耀王府時冷厲迫人的模樣,難怪趙氏這一路戰戰兢兢。

陸陵天見人來了,放下茶杯看向沈梨,眼裏總算有了幾分和悅的神色,他輕輕擡首示意竹一:“将東西呈上來。”

竹一應聲離開,沒多久後帶着一個人進了屋,來人手上還捧着一個朱紅木屜,上頭的東西蓋着紅色的絨布,不知是什麽。

永昌侯和趙氏對視一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耀王今日這又是哪一出?

然後便見他從椅上起身,緩緩走過去,然後輕輕掀開了絨布,木屜上放着的竟是一件嫁衣!

趙氏神色又是一怔,半晌後才猶疑開口:“王爺,這是……”

成親時着自己親手縫制的嫁衣是富貴人家小姐默認的習俗,但沈梨是替嫁,且成親的日子趕得急,她之前早就為自己縫制好的嫁衣也配不上沈念筱的身份。

趙氏其實已經叫人在外頭直接買了一件,這幾天正在改了,準備到時候應付一下便是。

誰知道耀王竟然會送一件嫁衣來?這在大啓,男子送嫁衣還從未有過。

而陸陵天的解釋非常平淡且合理:“六禮走得急,未免你們準備不周,本王親自備了嫁衣。”

永昌侯和趙氏一時面色都白了白,總覺得這話細聽之下像是在敲打他們什麽……

待陸陵天話音落下,在一旁的竹一又補充道:“今日縫制嫁衣的繡娘也一并來了,怕嫁衣哪處不合适需修改,在沈小姐出閣前繡娘便要叨擾在侯府了。”

趙氏他們哪敢說一個“不”字,還不是只能擠出笑臉應下。

再一看繡娘捧着的那件嫁衣,紅紗金線層疊交錯,用的是最出彩的淺雕繡,衣裳是宮中禦用的翻雲錦和绫雪紗,一件嫁衣便能抵得上今日送來的這百來箱聘禮了!

結果,還硬是只能給沈梨穿上!

今日耀王這大張旗鼓的來下聘,侯府外頭圍着不知多少人在瞧熱鬧,結果到頭來他們平白出了一個風頭,內裏卻半點好處都沒撈着!

趙氏就這樣眼睜睜看着繡娘捧着嫁衣站到了沈梨身後,只覺得自己心裏越想越氣得要嘔血。

而沈梨從進屋行過禮後便一直低眉斂目的乖巧站着,她靜靜聽着耀王殿下剛剛那番話,心裏有些想笑,趙氏只怕要氣死了吧。

沈梨兀自神游太虛,突然便覺身前有人湊近,高大的身軀似是要籠住她,然後就聽陸陵天在她耳邊輕聲道:“乖些,等我來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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