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朝歸寧, 明日沈梨就要回永昌侯府了。

按照大啓的規矩,姑爺确實是要和新婦一起回娘家的,以示兩人夫妻恩愛, 婚後和睦。

只是總有些特殊情況, 比如高嫁入皇家, 若新姑爺身份貴重則無需陪同一道歸寧。

陸陵天顯然就是身份貴重的那一個。

更何況,沈梨既是替嫁JSG, 還要替永昌侯府背鍋,她這一趟歸寧必不會有什麽好事, 如果陸陵天一同回去的話,大抵永昌侯府就會在這日将替嫁之事說出來。

沈梨連她那父親和主母的說辭甚至表情都能想得到。

定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先誠惶誠恐的在王爺面前認錯說自己疏忽大意造成此般大錯,再說沈念筱不堪受此折辱萬念俱灰病倒,最後将一切的錯歸到沈梨頭上。

是她這個大逆不道不知好歹的庶女謀劃了一切, 讓王爺的婚事成了笑話,就地打殺了都不為過。

沈梨一邊想一邊坐在飯桌邊扁了扁嘴,叫陸陵天看見, 夾了一塊藕夾放在她的小碟裏, 問:“在想什麽, 不開心?”

咬了一口藕夾,沈梨先是搖搖頭,片刻後又還是“唔”了一聲,将剛剛在心裏胡亂想的事情與陸陵天說了。

她覺得陸淩天已經待她足夠坦誠, 而且也并不像京裏傳的那般兇神惡煞, 或許有些事她也可以嘗試與他說說。

聽完小姑娘絮絮叨叨講的話, 陸陵天忍不住笑了一下, 摸了摸她的頭:“若明日真是如此, 那我便将他們的話都擋回去。”

至于他要怎麽擋,那實在是再簡單粗暴不過,官大一級都能壓死人,更莫說他一個王爺的身份,對永昌侯府施壓也是足夠了。

聽他說的如此簡單,甚至還想了一下他對着趙氏他們橫眉冷眼,吓得他們半句話都不敢再多說的模樣,沈梨也不禁彎了彎眉眼。

說她心眼小也罷,反正對侯府的這些個人,她也沒什麽感情。

陸陵天見人終于笑了,低問:“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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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沈梨含糊應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于是捧起碗輕聲道,“我用完膳再與王爺說話。”

陸陵天一揚眉稍,摸她頭的手落下時又順勢捏了捏她的耳朵,這才罷手。

沈梨發現陸陵天十分喜歡摸她的頭,好像将她當成一個小姑娘,但想想王爺今年好像已經二十八了,比自己大了十歲,她在他面前确實是個小姑娘。

那王爺是跟長雲哥哥一個年紀呢……

猝不及防想起故人,還是在陸陵天的面前,沈梨有點心虛,頭低得更低了。

她已經嫁人了,不好再想這些,至于匣子裏那些信……

沈梨抿了一下瓷碗冰涼的邊沿,靜靜斂了眸。

翌日,歸寧。

沈梨對侯府有怨,料想今日不太平,是以也沒有特意吩咐林管家要備什麽回門禮,不過林管家還是準備周全了的,規規矩矩幾樣,不會叫永昌侯府挑出錯處。

用過早膳後,沈梨将桃枝留在侯府,這是陸陵天建議的。

桃枝出身侯府,雖然對沈梨衷心,但帶菀姝和紅羚這兩個沒有瓜葛的去永昌侯府,有些時候能更硬氣些。

不多時,王府門口,陸陵天帶沈梨坐上馬車,一路朝着永昌侯府去。

彼時的侯府裏,趙氏和永昌侯已經在前院正廳,而沈念筱則按照父母的吩咐,躺在床上裝病。

正廳裏,趙氏對着永昌侯道:“派去打聽的人怎麽說?耀王府有什麽反應?發現了沈梨是冒充的麽?”

永昌侯的臉色卻有點微妙:“發現什麽?剛剛派出去的人回來報,耀王昨日都帶着沈梨進宮了!”

“怎麽會?”趙氏奇怪,“沈梨身邊沒有筱兒的人了,她那模樣若是不打扮跟筱兒也不大像啊,還是說因着前幾次見面她都戴了面紗,所以耀王也不記得筱兒到底長什麽樣?”

永昌侯心情不大好,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你問我我怎麽知道?一會沈梨回來了你好好問問她!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事情沒有按照他們預想的發展,永昌侯多少覺得心裏有點沒底。

按他們想的,耀王在成親當夜應當就能發現人不對,然後來侯府質問,他們便能順勢說沈梨謀劃替嫁之事,讓王爺治沈梨的罪。

結果現在耀王府不僅一點動靜沒有,沈梨還進宮了,那他們怎麽發難?

趙氏聞言安撫永昌侯:“侯爺莫急,即便耀王一時半會沒發現,沈梨等下回來了我再用柳姨娘敲打敲打她,再說,她若是進宮面了聖那便更好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聽趙氏這麽說,永昌侯臉色才好些,當即吩咐下去:“等沈梨回來了馬上将人帶過來!”

然後兩人便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廳等着,他們壓根就沒有想過陸陵天會跟着一起來侯府。

直到管家屁滾尿流一個踉跄跌進正廳裏,抖着聲兒道:“侯、侯爺!耀王殿下來了!”

“什麽?!”

永昌侯和趙氏一聽,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耀王怎麽還陪着沈梨一道歸寧了!

他身份尊同皇子,如此貴重,哪用跟着新婦一起回娘家?

管家:“已、已經在來院裏的路上了!”

永昌侯皺眉:“耀王來便來了,你吓成這樣做什麽?成何體統!”

管家欲哭無淚,只得哆哆嗦嗦把剛剛在府門口發生的事說了。

說來也是湊巧,今日沈梨和陸陵天一起坐的馬車,只是将将要到永昌侯府時陸陵天道要下車去辦點事,于是等到了侯府門口,沈梨一個人下了馬車。

管家剛剛得了侯爺的吩咐在門口等着沈梨,見她一來便不客氣道:“王妃可真是叫我好等,趕緊的吧,老爺和夫人可等着有些時候了。”

作為侯府裏幾個知情人之一,加之剛剛永昌侯的态度,即便沈梨現在是頂着耀王妃的身份回來,管家也沒有怎麽将她放在眼裏。

扶着沈梨下車的菀姝聞言皺了皺眉,正色道:“你是什麽身份?怎可對王妃這般無禮?”

管家冷哼一聲:“一個小丫鬟倒還挺硬氣,你該問問你面前這位王妃到底是做了什麽才到坐到了這個位置,現在趕緊跟我進府,耽誤了老爺的問話你擔待不起!”

菀姝覺得這老仆簡直莫名其妙欺人太甚,還欲再說,沈梨拉住她想讓她無需跟這樣的人費口舌,誰知下一瞬管家突然就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

她驚呼一聲,腰便被攬住叫人摟到了一邊。

沈梨轉頭看向已經站在她身側的陸陵天,詫異:“王爺這麽快便辦完事了麽?”

“其實無事要辦,”陸淩天攬着她淡淡道,“就是想看看若是你獨自回永昌侯府會如何。”

其實他一直跟在馬車後,沒想到還真讓他撞上這麽一個刁奴。

“滾進去将你剛剛的所作所為都告訴永昌侯,本王倒要看看這侯府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面無表情地看了管家一眼,陸陵天再未管他,帶着沈梨徑直入了永昌侯府。

管家哪有膽子再耽誤,這才連滾帶爬跑到了正廳。

永昌侯聽完管家說的話只覺得氣血上湧,捂着胸口都快眩暈過去,他毫不客氣地也給了管家一腳:“你怎麽辦事的?如此不仔細!給我滾下去!”

管家怕再受什麽皮肉苦,趕緊退下了,永昌侯和趙氏卻心裏忐忑起來。

陸陵天一起回來了,這……

兩人相視一眼,只能将彼此眼底一點慌張藏下,到時候看看耀王的态度再随機應變了。

沈梨和陸陵天一起走進前院時,看到的就是永昌侯夫婦親自站在正廳門口迎着。

她有一瞬想到了陸陵天第一次來侯府的時候,那時候自己便也是站在正廳前的那個位置迎他的。

走在陸陵天身邊,沈梨靜靜斂眸,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能讓永昌侯和趙氏站在這處迎自己。

正想着,她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突然被握住,身邊的男人扣住她的掌心,熨燙的溫度還想能從手上一直溫熱進心裏。

沈梨沒來由的笑了一下,越發挺直了背脊。

王爺說,讓她今日不要怕,那她便也不能讓他丢了臉。

從沈梨走進院裏直到她站到自己面前,趙氏驚覺,這個過去在侯府裏謹小慎微,寡言少語,甚至從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庶女好像一夕之間就變了。

沈梨梳了一個溫柔的發髻,頭上簪的首飾一看便是珍品,身上的衣裳緞子柔滑鮮亮,是雅致的初霁色,與旁邊高大挺拔的男人衣裳顏色相稱。

她眉目明豔耀眼,眸子卻沉靜,竟與身旁的耀王如此般配。

趙氏沒忍住怔了神色,一直到沈梨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被陸陵天帶着緩緩從她身前走過,進了正廳坐下。

沈梨的那一眼帶着一種矜貴端方,好像只是一個從容的眼神,便與她拉開了身份。

趙氏看着坐在上首的沈梨,明明她還什麽都沒做,但她卻無端覺得,這不再是侯府那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可以任她拿捏的庶女了。

她們的關系好像完全掉了個個兒,叫趙氏一時間心裏竟然慌了些神,不知要以何種姿态面對沈梨了。

陸陵天卻根本不在意永昌侯夫婦的臉色,他什麽也沒說,先就對沈梨在侯府門口的事發了難。

“本王竟不知一個偌大侯府就是這麽管教下人JSG的?對着王妃呼來喝去,誰給他的膽子?”

男人睥睨了下首兩人一眼,明明目光兇戾,偏偏語氣卻漫不經心,更顯可怖:“侯爺,是你麽。”

永昌侯被這一眼吓得差點腿軟,忙不疊道:“王爺息怒,息怒,這個狗奴才剛剛冒犯了王爺,我定會重罰!就是……”

他欲言又止,給趙氏使了個眼色。

趙氏知他這是要自己開口的意思,暗暗揪緊了手裏的帕子,突然指着沈梨欲開口:“王爺,這也是事出有因的,其實她是……”

“阿梨怎麽了?”陸陵天冷淡着眉眼打斷了趙氏的話,“今日本王陪阿梨回門,看侯府的樣子似乎并不歡迎。”

他話說的毫無起伏,卻聽得永昌侯和趙氏震驚的差點坐到地上,耀王已經知道這是沈梨不是沈念筱?

永昌侯:“王爺,你……你都知道了?”

陸陵天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梢:“知道什麽?本王需要知道什麽?”

“額……”永昌侯一下沒了聲。

因為陸陵天的态度實在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沈梨的名字,稍加一查便能知道沈梨的身份,現在卻像無事發生一般,不僅連問都未問一句,甚至剛剛在府門口還替沈梨撐腰。

陸陵天他……他這是真要把沈梨當王妃了?

一個侯府庶女,哪裏配得上他天潢貴胄的身份?更何況,他明明就娶錯人了啊!

趙氏更是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瞪着一雙眼定定地看向沈梨。

從進屋起沈梨便一句話都未說,現下也只是靜靜坐着,見趙氏看過來,她突然清清淡淡的笑了一下:“母親想說什麽?這般看着我。”

那一瞬,趙氏竟然在這個昔日庶女的身上看到了一種高高在上的神情。

“你!”

趙氏咬牙,卻礙于陸陵天突然看向她的目光實在是太迫人,只得低下頭硬生生朝他道:“王爺,我這邊……想與王妃單獨敘敘話。”

陸陵天輕輕眯眼,正準備拒了她,沈梨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輕聲道:“王爺,沒關系,我可以去。”

她總會要面對趙氏的,哪能都靠王爺護着呢。

更何況故姨娘還在侯府,她不能再讓趙氏再拿捏她,也不能讓姨娘受苦。

陸陵天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猶豫了一瞬後微微颔首:“好,帶着丫鬟去,讓紅羚跟着。”

沈梨輕笑着點了點頭,起身走到趙氏面前,依然是一張溫柔雅致的臉,眼裏卻沒什麽親近的神色:“母親既然有話想與我說,那便去我的小院說吧,我今日回門,理應住自己的院子。”

是她侯府僻靜一隅的小院子,不是出嫁那日沈念筱的蘅蕪院。

滑落,她率先帶着丫鬟離了正廳,趙氏只得将惡狠狠的表情藏下,跟在了她身後。

往後院走的路上,沈梨眉眼終于清冷下來,神色更淡了些,她沒說話,只帶着菀姝和紅羚靜靜往前,等着趙氏開口。

趙氏難得在沈梨面前沒有沉住氣,她突然猛地停了腳步,對沈梨厲聲逼問道:“你搞了什麽鬼?耀王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梨停住腳步,回身輕輕看了趙氏一眼,未見任何鄙夷神色,卻叫趙氏皺眉。

緩緩朝人走近兩步,沈梨看着趙氏猝不及防的後退,嘆息着笑了:“母親竟然也有這般神色的時候,我過去在侯府從未見到過。”

“說來母親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左右我今日一整日都會在侯府待着,還是說母親其實并不想與我去小院敘話?”

沈梨微微斂眸,終于露出了一點平淡的笑意:“是了,小院自然入不了母親的眼,只是站在這兒杵着未免也太失禮,過去母親覺得我的禮數有諸多不妥,阿梨挨了不少罰,今日母親見了我卻未行禮,不管如何,我現在到底也是耀王妃了。”

“是不是因為太過驚訝了母親回不過神來?其實,我也有些許好奇。”沈梨纖纖素手拂過花紋精致繁複衣袖,一直平靜溫柔的眼裏終于帶上一點譏诮。

“将一個小庶女親自送到了王妃的位置上,不知母親是否後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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