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今已是春末, 馬上便要進入京都的初夏時節,風是有溫度的潮濕,然而趙氏卻有那麽一刻, 覺得背脊發涼。

沈梨的神色明明很淡, 趙氏竟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她了。

“你到底對耀王說了什麽?不要忘了你姨娘可還在侯府裏!”

趙氏發現自己竟然好像拿沈梨沒了辦法, 只能搬出了柳姨娘來。

沈梨眼神終于微微變了,只是變得更冷了些, 連溫雅的臉都染上幾分霜色。

“母親,你大抵是還沒明白, 今日王爺既然沒有就我的身份說什麽,那你們一日未将我從耀王妃的位置上拉下去,我便一日高你們一頭,若姨娘有什麽閃失,母親也莫怪我不念什麽母女之情。”

她與趙氏當然沒有什麽情分, 但如今她的身份既然已是耀王妃,人前體面,處事妥帖, 是她應該要做的, 總不能讓趙氏日後落了話頭, 在背後戳她的脊梁骨。

也平白讓王爺遭了非議。

趙氏被沈梨這一番嗆白漲紅了臉,氣得擡起手指着她,說話沒了章法:“好,好啊, 你還真是翅膀硬了!以為進了王府就真成王妃了?不過是個替嫁而已!”

“就算耀王現在認了又如何?日後滿京城皆知你一個庶女費盡心機頂替了嫡女的位置爬上王爺的床, 我倒要看看他還會不會像今日這态度!”

衆口铄金, 百姓八卦的悠悠之口難堵, 皇家怎麽能忍受一個讓皇室名聲惹上髒污的替嫁王妃?

趙氏怒氣沖沖的喊出這番話, 心裏才像是得到了什麽肯定安慰似的好受一些。

況且,沈梨都還不知道他們讓她替嫁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日後她年老色衰又無子嗣,耀王現在多看她兩眼,誰知道日後呢?

趙氏毫不掩飾地露出一個獰笑,只是還沒給她得意片刻,紅羚已經擰着她指向沈梨的那只手幹脆利落一個反剪。

“啊!”

趙氏痛呼,臉都變了形,她還從沒這般狼狽過,尤其是在沈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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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羚卻并不客氣,用力将她人甩到一邊後,冷着臉道:“對王妃大不敬,按王府規矩應杖責五十。”

意思便是,這要不是在永昌侯府,趙氏就要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趙氏被紅羚這一甩,發髻都有些亂了,然而她現在卻看着沈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嘴上逞強。

“沈梨你便是這麽對待你母親的!你這個不孝女,枉老夫人從小把你帶在身邊教養,結果到頭來是個白眼狼!”

沈梨靜靜看着趙氏叫嚣,又靜靜說了一句:“我還叫你一聲母親,是為了彼此的體面,不孝這個名頭,侯府裏除了祖母和姨娘,誰都沒資格扣在我的頭上。”

“我勸母親還是先顧着些自己,你想散消息,可別倒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惹怒了王爺,整個侯府都得不到好。”

說罷,她帶着菀姝與紅羚轉身離開,只覺得與趙氏說話叫人疲倦,她也不想再與她多說一句。

她願意跟趙氏單獨聊聊便是想表一個态度,至少讓趙氏知道,她已經不是她以為的可以拿捏的那個小姑娘了。

對于永昌侯府裏的這些人,她怨過,委屈過,但也提不上有多恨,只是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離開這個府上,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至于永昌侯府,它日後是光鮮亮麗也好,是頹敗沒落也好,除了姨娘和老夫人還讓她惦念,其餘的便都與她沒關系了。

沈梨帶着菀姝和紅羚走了,留趙氏一個人在路上氣紅了眼。

而正廳裏的氣氛,比起趙氏的叫嚣潑辣,永昌侯被陸陵天周身的氣勢壓得快要擡不起頭來。

陸陵天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侯府下人上的茶放在他的手邊,被他用右手一下一下撥着茶蓋。

并沒有刻意放輕聲音,瓷盞間清脆的響聲有規律的在屋子裏響起,每一下都叫永昌侯心驚肉跳。

陸陵天也不說話,甚至都并未看永昌侯一眼,只微微側頭斂眸看着那杯茶,左手食指在膝頭輕點。

屋子裏靜的針落可聞,在沉默的壓抑中,永昌侯終于落下幾滴汗,顫着聲開了口:“王爺,沈梨她……她是嫉妒念筱與您的這門親事,自作主張千方百計上了花轎,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侯府不察鑄此大錯,望、望王爺恕罪!”

陸陵天沒擡眼,只是神色冷淡的“嗯”了一聲,随口問:“還有麽。”

永昌侯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見耀王終于問起,心裏一動,連忙将早前已經打算好的說辭一股腦說了。

“沈梨在府中一直心機深沉又善謀劃,并不是個安分守已的,王爺莫叫她的外表給騙了,如今她一個庶女卻坐上了王妃之位,有辱王爺的顏面,即便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這次也無法袒護她。”

“一切、一切但憑王爺吩JSG咐。”

他話音落下,上首坐着的陸陵天終于擡了眼。

只是那雙眼裏神色冷漠的像是在看一樣微不足道的物件兒,半晌,他譏諷的輕輕勾了一下唇。

“誰告訴你,本王要娶的是永昌侯府的嫡女?”

永昌侯一聽便愣了:“什、什麽?”

陸陵天從椅上起身,慢慢走向永昌侯。

他生的高大,每一步踏出去都好像自帶一身殺伐之氣,永昌侯差點抖成個篩糠,總有錯覺下一秒耀王就要抽出一把劍給他來個身首異處!

好在陸陵天在他面前幾步的位置便停了下來。

他嗤笑一聲:“本王從頭到尾,有一句話提到過侯府嫡女的名字麽?”

即便是那時在洗塵宴上的求娶,說的也只是“永昌侯府沈小姐”,未說名,甚至連“嫡”字都未說。

而之後,陸陵天來侯府,也未提沈念筱一個字,甚至連趙氏幾番提起沈念筱,他都未做應答理會,只問永昌侯,這門親事應不應。

哪門親?他們認為哪門,認為錯了,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六禮之一便是問名,他未問,實則未到禮數,然永昌侯一府膽小,察不出他的破綻。

他就是要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娶一個嫡女,讓這個嫡女替阿梨占了王妃的位置,堵住所有人的口,誰會對王爺娶一個侯府嫡女做王妃有異議呢?

而最後,都是為阿梨做嫁衣而已。

當一切塵埃落定,不管外人如何說,事情都已成定局。

他在此前鋪好了所有的路,只要阿梨替嫁的事情最終并不成立,流言不攻自破。

“更何況,永昌侯該不會忘了,你們連交到王府的庚帖都是阿梨的生辰八字。”

甚至為了蒙混過關,将名字都隐去,還收買了媒婆,只道是染了些髒污讓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陵天又冷淡地一瞥,眸中神色已經足夠明白。

永昌侯在這一刻才終于意識到,最開始的時候陸陵天來府上對他以聖旨施壓,其實,恰恰就是不想讓皇上賜婚的!

因為但凡下旨,上頭必定要有名有姓。

從一開始,陸陵天想娶的人就不是沈念筱!

“所,所以那夜我在宮門外聽見的話也是……!”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陸陵天故意為之,就連侯府讓沈梨的替嫁,都是他算計好的!

陸陵天未置可否,淩厲的眉眼卻掃過永昌侯的臉,連臉上那點譏諷的笑意也不想再給,冷聲道:“阿梨日後便是我耀王府的王妃,本王希望永昌侯聰明些,不要觸王妃的黴頭。”

“本王也提醒你,不要妄想動她在意的人來拿捏他,本王有的是辦法讓整個永昌侯府付出代價。”

說完,陸陵天不再看永昌侯,徑直出了正廳。

他随意找了個侯府的下人帶路,去了沈梨之前住的小院。

路上竹一跟在他身邊,低聲問:“王爺,如今雖然是成功讓三小姐以正妃之位進了王府,但外人都以為嫁入王府的沈家嫡小姐,王妃的身份要如何叫大家知曉?”

“帶出門去,大家一看自然知曉了。”

他既然今日就在永昌侯府将話挑明了,自然日後也要讓大家知道,他陸陵天從頭到尾求娶的妻子都是永昌侯府的沈梨,而不是沈念筱。

沈梨與趙氏說完那番話後并沒有馬上回小院,既然趙氏沒耐心等到回小院就開始诘問,現在她話說清了,也不用這麽急着回去。

在半道上拐了彎,她先去了老夫人的泰芳院。

按着禮俗,今日老夫人應當也會在正廳等她的,但沈梨卻沒看見。

她覺得老夫人應當不是故意的,心下有些擔心,是以想到泰芳院去看看。

泰芳院除了老夫人身邊的秦嬷嬷以外,其餘的下人自是不知道沈梨替嫁的事,乍一看府中庶出三小姐突然做了這番打扮,身邊跟的丫鬟他們也不認識了,還吓了一跳。

見她說要見老夫人,門口的小厮盡管疑惑但也沒耽擱,很快便進去通報了,沒多久秦嬷嬷就走了過來。

她一見沈梨的姿态模樣,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詫,确實是與從前的她很不一樣了,當即便想要上前行禮,被沈梨先一步扶住。

沈梨:“嬷嬷不需多禮了,我今日歸寧未看見祖母,是以想來院裏看看,祖母她還好麽?”

秦嬷嬷聞言嘆了口氣:“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去正廳等着王妃的,只是這兩日身子不适,今日實在是沒能從床榻起身,現下還沒什麽精神呢。”

“可要緊?府醫來看過沒有?”沈梨憂心問了兩句。

老夫人的身子一向康健,沒什麽大毛病,這一下病倒了倒是叫沈梨擔心了。

秦嬷嬷:“府醫已經看過了,是說春夏交替之際易感傷寒,也沒有大礙,好生休息調養一陣便能好了。”

沈梨點點頭:“那便好,嬷嬷帶我去看看祖母吧。”

日後,永昌侯府她便難得回來一趟了。

寝屋裏,老夫人正靠在床榻上剛喝完藥,秦嬷嬷一進屋便道:“老夫人,王妃歸寧,來看您了。”

從始至終,秦嬷嬷都是将沈梨以王妃身份來對待,她是從小看着沈梨長大不說,在規矩這一塊,老夫人院裏的下人比侯府裏其他人都要妥帖的多。

老夫人聞言坐直了身子朝這邊看過來,沈梨幾步上前,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低聲問:“祖母,秦嬷嬷剛剛都與我說了,您身子好些了麽?”

老夫人的精神看起來确實不若之前好了,臉色有些蒼白,加之人也上了些年紀,看她這般病容躺在床上,沈梨差點就紅了眼眶。

她又不自覺想到姨娘,這下倒好,出嫁後第一次會回府,唯二兩個待她好的人都在病着。

老夫人仔細地瞧着她,片刻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還是一如既往慈愛的笑了一下:“阿梨,變得不一樣了,祖母可還能這樣叫你?”

“祖母,阿梨從小得您的教養,在府中給與庇護,這份恩我會一直記在心裏,祖母怎麽叫阿梨都成。”

老夫人笑着點頭,又細問她王爺可有看出替嫁之事來?

沈梨如實給祖母說了,連着陸陵天對她說的那番話一起,聽得就連一向看慣世事風浪的老夫人都驚異半晌。

“祖母,當初您說我替嫁入耀王府也許不全是壞處,如今已是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老夫人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一點,這門親事,或許原便不是自己兒子想的那般簡單。

可惜,她的這兩個兒子媳婦都不是聰明人,永昌侯府從老侯爺過世後便漸漸走向沒落,現如今在京都世家中已經堪堪只剩個三品世襲爵位和一點祖蔭。

世子沈文清也資質平平,侯府這高門大戶,老夫人早就看得清楚,不過是外強中幹,早不複當年了。

她低低嘆息一聲,半晌後,握住沈梨的手緊了緊,緩聲道:“阿梨,永昌侯府待你不好,祖母知道,如今你入了耀王府,得耀王青睐是你的好運氣,永昌侯府卻始終是虧欠你的。”

“都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日後永昌侯府沾不到你的光,是因果報應,你離了侯府,便好好做自己吧,不想再與侯府有瓜葛也罷,願意提攜哪些妹兄也罷,都憑着你的心意去做。”

“祖母看着你長大,知你脾性,只望日後不管永昌侯府如何了,你只冷眼旁觀,莫要插手做什麽,不踹一腳亦不必幫扶,嫁人了,離了侯府這座高牆,便斷了個幹淨吧。”

沈梨聽後沉默了許久。

她沒想到祖母會與她這麽說。

也許祖母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吧,她想離開侯府,不單單只是出嫁,而是離開的幹幹淨淨,往後永昌侯府便與她再無糾葛。

她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日子。

所以沈梨從沒盼過嫁去什麽高門大戶,那樣反而讓她覺得疲累,糾纏不清的姻親關系本就是京中世家大族維系利益和地位最有力的一種方式。

然而不管永昌侯府是飛黃騰達還是走向末路,又與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不會報複,亦不想沾光。

只是,府中還有祖母和姨娘啊。

老夫人像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想,舒舒一笑,眼裏盡是看過世事的豁達之意:“祖母老了,也不知何時便要仙游了,京中氣候不好,是以再過幾日待身子好些我便準備收拾東西去澍水千靈寺長住了,你姨娘,若是阿梨想,不若問問王爺有沒有法子将她接出府。”

說到這,老夫人像回憶起什麽,捏了捏沈梨的手,笑問:“阿梨可還記得澍水的日子?”

沈梨點點頭,剛欲說話,便聽秦嬷嬷進來道:“王妃,老夫人,耀王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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