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繡娘的話像在平靜的湖水裏扔下了一枚石子, 漾起層層漣漪,未濺起水花,一圈一圈的波紋卻泛得足夠遠。

幾位婦人果然被她這話吸引, 不自覺問出來:“你這意思是?”

繡娘一邊給她們拿來了最新款式的繡紋花樣, 一邊平常地笑道:“我這也是近幾日聽到流言才知道原來大家都誤會了, 以為與王爺結親的是侯府那位嫡小姐。”

“起初我也這麽以為呢,畢竟大家想當然會覺得王爺身份尊貴, 除了嫡小姐不做他想,後來還是聽了閣裏其他姐妹說才知曉, 嫁衣是給三小姐做的,就因為婚期有些趕怕三小姐準備不來,這才交給我們胭娘趕制。”

“說起來,那日下聘,胭娘還拿着嫁衣去了永昌侯府, 為了給三小姐修改得更合身,還住了好幾日呢。”

她這番話一說,幾個早前聽信了流言的婦人都驚呆了!

這麽說, 難道還真是一開始大家就搞錯了??

這幾位都是京中官員府上的夫人, 有一位家裏老爺官職從五品, 不算高,但與朝中一些大臣多有往來。

她細細想來越發覺得有幾分道理,與旁的幾位道:“我記起來了,當初我家老爺似是與我說過, 他聽朝裏其他同僚說耀王在洗塵宴上求娶永昌侯府沈家小姐, 我聽他當時那話, 耀王只說了沈小姐, 也沒說到底是哪位沈小姐。”

是皇上問起了沈家那位嫡女, 于是大家便都默認為耀王殿下求娶的就是那位了。

另一位夫人“哎呀”一聲,手一拍:“這麽說來還真是,皇後召侯府的小姐們進宮敘話也是幾位小姐都召了,據說還特意給沈三小姐賞了雪玉膏!另外幾位可都沒有呢。”

那位繡娘聽了兩位夫人的話,笑意更深了些:“是啊,而且這可是要上皇家玉牒的,王妃的身份哪能說替就替了,也就是耀王殿下一直行事低調,對京裏傳的這些個八卦也不關心,這才陰差陽錯叫大家誤會了這麽久吧。”

她三言兩語便将這件事颠了個兒,而婦人們在一處往往最喜歡看的便是這種一再反轉的熱鬧,當下買了緞子便津津樂道的離開了。

繡娘看着她們出JSG了門,還是那副笑臉,低頭輕輕斂了眸。

就在這日,京中幾個達官貴人最喜歡去的鋪子和市井百姓最多消遣的茶肆酒樓,好些人又聽到了一個關于耀王這門親事的新說法。

原來耀王殿下一直要娶的就是人家庶出的三小姐,早前傳的婚約都是外頭人瞎猜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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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庶小姐怎麽能做王府正妃?那是人皇家的事,皇上都準了,你們瞎操什麽心?

更何況那可是耀王!

人家北境十年為保大啓邊陲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刀裏來劍裏去的,現在就算娶個庶小姐做正妃又怎了?

有一個人這麽說,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同意這個觀點。

大家再一想成親以來耀王府風平浪靜,耀王甚至因為娶了妻,新婚頭幾日還特意向皇上告了假,都在府中陪夫人。

這要是真的像流言說的花轎上換了人,王爺還能發現不了?

茶館裏有人憤憤放下茶杯:“人家王爺王妃恩愛有加,也不知誰傳的這流言,忒缺德了!”

就這樣,沒過兩日京中原本甚嚣塵上的“耀王府替嫁王妃”一事就有了全新的版本說法。

而一些高門大戶的閨中小姐們現下私底下說的已經不是永昌侯府庶女成了耀王妃如何如何,而是,耀王殿下待王妃竟然如此看重!

因為就在昨日,有人瞧見陸陵天竟親自在京中最大的糕點鋪子花記排隊買糕點!

花記的糕點向來人氣高得很,特別是剛出爐口感最佳的那幾樣,更是天天排隊老長。

只是各家來排隊的不是丫鬟便是小厮,哪見過貴人自己排的?

耀王殿下每天日理萬機,能讓他花時間在這處排隊的還能是因為誰?自然是為了王妃!

大家對此比耀王府的八卦更加津津樂道,都說耀王殿下定是面冷心熱之人,其實最是疼愛夫人的,甚至到了後來,丈夫為表示與夫人恩愛,都要親自去花記排隊買個糕點才行。

沈梨在聽了桃枝回來說這事後沒忍住輕輕笑出聲來,她的小日子剛走,彼時正在院裏剪花,想要做花茶。

恰好陸陵天一步進了院,聽見沈梨的笑,他走過去替她扶住一朵細細的花枝,淺笑着問:“阿梨在笑什麽?”

沈梨彎着眼眸歪頭看他:“王爺回來了,是桃枝說你前兩日去花記排隊買點心的事叫大家說開了,都讓家裏夫君向王爺學着呢。”

說完她微微探身過去剪下那朵芍藥,又道:“不說他們,連我都沒想到王爺會去花記。”

所以那日陸陵天提着點心回來也叫她吃驚不小。

點心鋪子感覺不像是王爺這樣的大男人會去的地方。

陸陵天垂眸看着小姑娘仔細剪花枝的溫柔眉眼,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那日去了東宮,太子說那家的糕點最出名,太子妃十分喜歡,每日都要吃,我回來時路過,便順帶着買回來給你嘗嘗。”

他那日确實是順手一排,想着沈梨因為小日子的原因心情有些恹恹的,買些糕點回去,她若喜歡吃了也許能高興些。

倒是沒想到竟成了京中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八卦小事。

沈梨聽後,笑得眉眼更加溫軟了幾分:“謝謝王爺,确實很好吃的。”

陸陵天順手從她的籃子裏拿了一朵芍藥出來別在她耳後,像她小時候喜歡做的那樣,然後淺笑:“喜歡日後再買。”

桃枝和菀姝侯在稍遠些的地方,看着王爺和王妃兩人忍不住揚起一抹姨母笑。

尤其是桃枝,小小年紀竟然露出了點欣慰的神色,感嘆一句:“王妃能嫁來王府真好,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啊。”

每天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随心随性,自在舒心。

她從小便跟在沈梨的身邊,在永昌侯府裏見過太多糟心事了,看着自家小姐現在的模樣,桃枝覺得,這替嫁真是替對了。

耀王殿下這麽好的人,就讓永昌侯府後悔去吧!

永昌侯府裏,沈念筱确實是後悔的最近吃不下也睡不着。

原本歸寧那日她以為能等來沈梨被耀王發現身份後,男人勃然大怒好生折磨她的消息,畢竟在耀王府地牢看見的那些她現在想起來都還打顫。

結果,那日耀王不僅陪着沈梨歸寧不說,甚至還與她一同睡在了那個破院子裏?!

而對替嫁之事,他竟是半點反應也無!

沈念筱差點就要懷疑陸陵天是不是沒看出來?

然而晚上她偷偷去了玉瓊苑找過趙氏後,得知耀王今日對于沈梨替嫁一事的态度,甚至還說從始至終他都從沒說要娶的人是她!

沈念筱當即便漲紅了臉:“耀王這是什麽意思?他這不是、這不是把我們當猴耍麽!”

甚至一想到耀王可能不是真的有隐疾,沈梨日後也許就會懷上耀王的孩子成了真正的耀王妃,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處處高她一等,沈念筱便夜不能寐!

難道日後她見到沈梨還要給她行禮?對這個以前在侯府裏從來都是被她當成丫鬟看的庶女行禮?

其實說到底,她更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是否能坐上耀王妃的位置,而是即便她坐不上,沈梨又怎麽配?!

她怎麽能忍受沈梨日後身份與她天差地別?

當夜,沈念筱氣得在屋裏大發了一通脾氣不說,還激起了一嘴泡,人真就氣病了。

但好在第二日,事情便有了轉機……

是以,在這日聽到孫家兩姐妹來侯府說起陸陵天在花記排隊買糕點的事,沈念筱雖心裏妒忌,面上卻陰陽怪氣了一句:“人家空手白得了這麽一個王妃的位置,我們怎麽羨慕的來,就怕耀王殿下不知什麽時候會看厭她,那可就失了寵了。”

在沈念筱的印象裏,沈梨無趣又沉悶,現在也就是新婚,耀王待她還算不錯,可哪個男人能一直如此?

孫錦雲聽了沈念筱的話也替她憤憤不平:“我就不懂了,外頭現在都在說耀王殿下本要娶的就是那丫頭,這不是胡扯麽?明明之前耀王殿下還邀你出去過,還帶你去華天閣了!”

“哎,我一個閨中女子,如今還能說什麽呢,”沈念筱一臉愁緒的嘆了口氣,病恹恹的垂下眸,“外頭的人都以為與耀王殿下說親的人是我,現在鬧成這個樣子,誰家還願意與我說親呢。”

“是啊,這對念筱的名聲傷害太大了。”孫繡琴也道,“況且這說親說的誰,伯父伯母能不知道麽?還要遞庚帖過去的呢,難道那還能是沈梨的庚帖?”

沈念筱聞言微微一僵,還真是沈梨的……

她很快斂眸,輕輕喝了一口茶掩飾自己的神色,繼續唉聲嘆氣:“庚帖這事也是我們疏忽了,不知道沈梨用了什麽法子替換了我的,母親都是之前耀王陪她歸寧才知道。”

孫家兩姐妹這下一聽,更加目瞪口呆了,耀王還陪着沈梨歸寧?

那這……這難道真是鬧了個大烏龍,外頭說的都是真的?

沈念筱一眼便看穿她們的神色,用帕子捂了捂額,一臉憔悴:“不管是不是真的,可我又做錯了什麽呢?平白遭了這麽一出禍事,今年我都十六了,再無人來說親,日後都要成老姑娘了。”

孫繡琴真心實意心疼了她的小姐妹一番。

“這可不是麽,筱筱屬實是太可憐了,被這烏龍親事耽誤終生,耀王殿下怎麽說也有責任吧?”

“之前筱筱都跟耀王殿下出去過了,若沒定親這便于理不合,于筱筱名聲有損的,即便他是王爺也不行啊。”

孫錦雲氣哼哼說了一通,看着沈念筱低着頭一副凄楚的模樣,忍不住問:“筱筱,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你整日悶在屋裏也不痛快。”

沈念筱用帕子按了按發紅的眼角,低聲道:“我想過兩日去馬場騎馬散心,也許心情會好些。”

孫錦雲和孫繡琴點頭:“可以啊,我們陪你一起去。”

沈念筱輕輕應了一聲,帕子掩住的嘴角卻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沈梨的小日子走後,一直惦記着想去東郊馬場,于是陸陵天準備挑一天暫推了手頭上的事,到時帶她去馬場玩兒。

而在此之前,沈梨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把長雲哥哥寫給她的信都燒了。

如今她已嫁人,本也不該再留着了。

這天入夜後,待陸陵天去了書房,沈梨打發了桃枝和菀姝下去,只說先不用伺候了,然後掩上房門,在燈影幢幢的燭火下翻出了自己藏在衣櫃深處的小錦盒。

錦盒裏放着所有這些年來長雲哥哥寫給她的信。

沈梨把他們都拿出來,一一按順序擺好。

每次收到信沈梨便會在信封上寫上時間,十年,二十八封信,從她七歲到十七歲。

從她垂髫小兒,到豆蔻年華,如今嫁做人婦。

沈梨手輕輕撫過信封上的字跡,在燈下将每一封信拆開,細細讀過,就像讀過她與長雲哥哥這十年漫長又倥偬而過的時光。

她初見他時尚年幼,其實JSG現下也早就描摹不出他十年後的模樣,只是靠着這一來一往的信件寄托少女最柔軟的心事與秘密。

也靠這細密的字裏行間來想象那個被繁花落滿肩頭的肆意少年十年成長後的眉眼。

如今,這些她都要一一告別了。

将二十八封信都細細讀過,放下最後一封時,沈梨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疊好那頁信紙。

她拿了偷偷準備好的小銅盆過來,然後将收到的第一封信堪堪湊到了妝臺上的一盞燭火前。

突然門外傳來響動,吓了沈梨一跳。

她心裏一驚,趕緊停了手上的動作将信件匆匆收攏先一股腦扔進銅盆裏,藏到了妝臺下的角落,然後起身去了外間。

沒有人回來。

沈梨松了口氣,但謹慎起見她還是推開門出去看了看。

院裏只有一片月光拂過樹梢雪白的梨花,靜谧溫柔。

五月的夜風帶着一絲清爽涼意吹過沈梨的臉頰,她将幾縷發絲別到耳後,見院裏确實沒人後才回到屋裏重新掩上門。

小手輕輕撫了撫胸口,沈梨只覺得心裏怦怦跳,果然偷偷摸摸做壞事是會提心吊膽的。

低低嘆息一聲,她眉目間的那點哀愁叫剛剛這一吓倒是散了不少,只是信卻還是要燒的……

盡管舍不得,沈梨還是沒打算再拖了。

她繞過屏風重新回到妝臺前,剛蹲下身子準備将小銅盆拿出來,卻突然整個人僵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盆裏剛剛扔進去的信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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