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相似的夜晚,你能不能不要和其他人分享?”
她從來沒有想過,語言的力量居然會如此可怕。
瞳孔收縮,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如同石子落入心湖,瞬間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的堤壩搖搖欲墜,她不敢深思陰刀的言下之意,靠在他懷裏的身軀無意識地微微發抖,她忍住從靈魂湧向四肢百骸的戰栗,小心翼翼地繃守最後一道防線。
“……什麽意思?”
背後的人将她抱得那樣緊,她卻覺得自己仿佛腳踏虛空,岌岌可危地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上。
停下。她的理智這麽告訴她。趕緊懸崖勒馬。
“……我不知道。”熟悉的聲音失去了平時的沉穩柔和,同樣在微微顫抖。
陰刀抵着她的頸窩,從唇間溢出的呼吸溫熱滾燙,能融化所有虛情假意的隔閡和堅硬冷酷的防線。
“小梅,我不想你和別人做同樣的事。”
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從背後圍攏過來的溫度、氣味,一切都讓人頭暈目眩。
神思恍惚起來,她一時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世界仿佛被濕蒙蒙的白霧籠罩,她聽見自己聲音飄渺地問:
“那和你就可以嗎?”
地面出現裂縫,碎石滾入深淵。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心神被不知名的力量掌控,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同樣的事情,和你做就可以嗎?”
攏住她腰肢的手痙攣般地顫抖了一下。
她轉過頭,想要看到陰刀的臉,想要看清楚他此刻的眼神,但他忽然擡起手,狼狽地遮去了她的目光,世界落入黑暗,只剩下微弱的光透過指縫,除了視覺以外的感官都在那個瞬間剎那放大,連對方驟重的呼吸都咫尺可聞。
他說:可以。
寂靜的春夜,銀白的月色穿過花影,飄雪般的櫻花簌簌而落,她記得餘韻褪去後,當理智重新回歸,她撐起身體,對方那一刻望着她的眼神,澄澈恍如能洗滌世間一切污穢的清泉,溫和寬容得令她心寒。
但現在擁住她的身軀體溫滾燙,她也再次回憶起來了身心融化時,顫抖着抱緊她的臂膀。
“……”
也許只是單純的渴求罷了。
她揉皺了幹淨雪白的畫卷,在上面留下了濃重的痕跡。
溫和寡欲的青年抛去外在的責任枷鎖,不論如何嚴于律己、收心斂性,說到底也只是個有血有肉,也有需求的人類罷了。
陰刀放下手,兩人的目光在空氣裏相遇。
她想,也許只是最簡單的需求罷了。
但他垂眸朝她看來的神色,如同被水霧沾濕顏色漸深的眼瞳,還有他啞聲呼喚她的名字時,喉嚨深處微微的顫抖——
“小梅。”
最後一道搖搖欲墜的防線,也徹底被破堤而出的感情摧毀。
陰刀朝她吻過來的時候,她沒有避開。
當他生澀地吮丨弄她的嘴唇時,她柔軟地張開唇丨舌,輕輕偏頭讓兩人更加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外面的季節好像是夏末,蟬鳴在遙遠的地方嘶鳴不休,空氣泛起漣漪般的震動,一圈又一圈,綿延無盡地在碧空下回響。
午後空氣燥熱,即将落敗的野花醞釀着甜蜜而萎靡的花香,太陽将綠葉曬得發亮,蔥郁的樹影篩落明晃晃的光斑,昏沉的時間凝滞如同古老的樹脂。
衣架傾倒,滿室的和服如色澤豔麗的河水流淌,燦爛流麗的衣裳從屏風滑落,簇擁的紫藤花從枝頭飄到地上,重重疊疊地鋪了一層又一層。
細帶散落,四季的圖紋如花盛開。
青色的海波流過起伏的山脈,雍容的牡丹折蓋清雅的碧竹,真絲織錦的和服被白皙的手指緊緊攥住,金色的繡線撫過雪白的仙鶴,烏黑的長發鋪在淩霜傲雪的寒梅上,淡淡的香氣如雲霞彌漫。
“……小梅。”
她含糊地回應着那個聲音,回應着對方給予她的名字。
夏末的空氣又悶又沉,濕潤粘熱,眨眼便能讓人身上冒出一層薄汗。
和服的衣料柔軟光滑,帶着絲綢般的涼意,她無意識地蜷起腳趾,蹭着衣服上細膩精致的紋路。
“小梅。”
“小梅。”
紫色的和服流淌着美麗的花枝,柔軟的花蕾徐徐綻放,濃稠的花蜜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香氣,淺色的花瓣逐漸染上豔麗深沉的顏色,和白皙如玉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她偏過頭,恍惚地注視着滿室的色彩。
撫摸花枝的手在顫抖,溫柔急切的動作不複平日的耐心穩重,她阖上眼,抓緊身側散落的和服。
“……啊。”
聲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唇隙,她快要無法呼吸。
“陰刀。”
太重了。
她将臉埋入皺巴巴的衣裳,悶住丢人的哭腔。
禦簾垂下的縧帶在風中搖晃,敲擊的玉石發出清脆的聲響,悅耳如同綁着紅繩的鈴铛。
“小梅。”他好像喪失了言語,只會迷亂地重複相同的音節。
溫柔沙啞的聲音落入耳畔,不斷引起靈魂深處的戰栗,幾乎讓人想要逃離過于甜蜜的折磨。
迷失了時間的概念,她只覺得自己在不斷下落,下落,失重的感覺永無止境,悶熱的空氣好像變成了不會幹枯的火,愈燒愈烈,越來越燙,只有耳邊的聲音在不斷回響,鈴铛的聲音越來越急,她恍惚間好像聽見庭院裏傳來驚鹿的聲音。
咚的一聲,竹管敲在石頭上。
她被吓了一跳,倏然弓起躺在和服上的腰肢。
“沒事的。”陰刀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下去。
汗水從他的鼻尖低落,他深深地注視着她的眼睛,淺褐色的瞳仁籠罩着濕潤的霧氣,汗濕的長發烏黑濃密,像柔軟的海藻一樣順着蒼白的脊背散落。
飲下清泉只會讓人更渴,洇出的水漬打濕了豔麗的和服,塗抹出積淤的深色。
分開花瓣,淺緋的花蕊輕輕挺立,露水滾落花萼,用指腹輕輕一按,甜美的花蜜便會如泉水湧出。
窗外蟬鳴喧嚣,滾燙的陽光仿佛能融化一切。
陰刀俯下身,她看到了窗外靡麗的夏花,鮮豔的色彩和光影模糊成一片,明亮的日光如雪細白。
人見城并不靠海,夏末的海洋碧藍得一望無際,海邊的礁石結着晶瑩的鹽粒,柔軟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水花如美麗的泡沫四濺。
恍惚間,她聽見了海潮的聲音。
風中帶着海水的腥甜,潮聲起起伏伏,緩慢地退向空茫的遠方。
時間成了抽象的概念,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回過神來時,窗外的蟬鳴再次變得清晰,堆滿和服的房間狹小悶熱,衣料摩挲的窸窣聲不斷響起,木格的天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搖搖晃晃好似倒映水中的幻影。
冰涼的真絲織錦變得滾燙,灼熱的溫度壓在繡線精致的紋路上。
“……好重。”她小聲地喃喃。
房間裏太熱了。
太悶、太熱,好像呼吸都黏連成了一塊兒。
但陰刀似乎已經聽不清她說的話了。
他緊緊地抱着她,将她像枝頭的花一樣折入懷中,好像生怕自己會将盛開的花朵揉碎了,身體卻脫離了意志的掌控,呼吸顫抖的聲音充滿急切的矛盾。
落不到實地的感覺讓她伸出手,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
“……陰刀?”
他拂開她臉頰邊的碎發,捧住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吻上來。
依然生澀的親吻,帶着輕微的戰栗,溫柔地填滿了她內心的空落感。
她重新踩到了實地,回到了兩人共同存在的現實。
之後,陰刀抱着她休息了很久。
她貼着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髒一直在砰砰直跳,他出了一身的汗,蒼白的臉龐染上潮紅,她差點就想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确定他并沒有在發燒。
“……你感覺還好嗎?”
他似乎在出神。
兩人躺在散亂的和服上,周圍鋪滿皺巴巴的色彩。
“我很好。”陰刀垂下眼睑,柔軟的眼睫在白皙的臉上落下細密的陰影。
“感覺……很好。”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麽不得了的話,陰刀摸摸她的臉,手指留戀地梳過她耳後的烏發。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感覺特別好。”他的目光專注而柔和,她無法理解他為什麽能保持着那麽幹淨聖潔的表情,但她的心髒卻因為對方的話語強烈地震動起來。
她不得不狼狽地轉移話題:“……這些和服……”
一看就很昂貴的布料,現在變得皺巴巴濕漉漉的。
陰刀:“抱歉。”
……居然道歉了。
眼尾傳來溫柔的觸感,陰刀低頭注視着她的臉,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語氣溫柔地說:“這次你沒有哭。”
“……什麽?”
他将她抱到懷裏,好像哄小孩子似的:“以後別哭了,小梅。”
“……”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心髒從剛才起就因為某種預感一直劇烈地在胸膛裏跳動,她甚至感到有些害怕,害怕對方的話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偌大的歡喜落空後她這次又要何去何從。
“小梅。”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問她叫什麽名字,一句話就把她給問倒了。
她至今記得青年在月光中露出的淺笑,記得他念出她的名字時,聲音在空氣中産生的震動。
陰刀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輕輕按在他的心口上。
“請不要再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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