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3支箭

老師和師娘極力勸他回去讀完大學,夏芋只覺得頭苦。

兩年了,他們每次通話的主題都殊途同歸,每次的結果也都不歡而散。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非得讀完大學,一份文憑而已,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夏芋當然想向老師證明,不是學了攝影就非得成為攝影師;奈何這兩年他也沒有別的成就,渾渾噩噩度日,不斷逃避和老師與師娘談論任何有關複學的話題。

本來以為挺到秋天,等他的學籍失效了,老師就不會再追究他休學的事……怎料老師也是倔脾氣,春天開始籌劃回國的行程,說是綁也要把他綁回紐約。

剛才又是這樣,老師在屏幕那端對他吹胡子瞪眼,質問他明明看起來狀态不錯,為什麽不願意回來上課。

“又不是病入膏肓了,你知道我們專業的門檻有多高嗎?”固執的老紳士哼了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

師娘幫着解圍:“芋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嘛。”

“要什麽心理準備,是胳膊斷了還是腿斷了,明明再撐一年就畢業了,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他……”

夏芋打斷:“留在國內也有大好前程,即便是撐到畢了業,我也還是會回國的。”

“畢了業你愛去哪去哪!”老師根本不吃他這套,繼續說,“你沒有任何資歷,現在連學歷也不要了,将來靠什麽立足,怎麽證明你的專業性?”

“用我的實力證明!”夏芋梗着脖子,回答說。

老師輕笑:“呵,實力?”,“兩年了,我一直在等一組能夠反映你的實力的作品,請問它在哪裏?”

“Joe!”眼瞧着對話越來越尖銳,師娘跳出來打斷。

“芋,別怪我沒提醒你,任何一門手藝都是需要大量的練習去精進的,你的天賦或許能讓別人眼前一亮,但如果沒有持之以恒的學習與實踐,天賦也是會跑掉的!”

壓在心底的焦慮被戳中,夏芋口不擇言:“天賦?我哪有那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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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把那個在雨林裏睡了兩個月、雪原上蹲伏十幾個小時,只為了捕捉一個瞬間的夏芋找回來!”老師苛言,“那才是你,不管有沒有天賦都很努力,你把他找回來!”

“我……”夏芋垂下腦袋,再也說不出話來。

究竟要怎麽告訴老師,他口中的那個夏芋已經死了?

如今的夏芋抓起相機就會雙手顫抖,厭惡拍照到連手機上的攝像頭都很少使用。

夏芋打心眼裏羨慕邱比特。

邱比特那麽勇敢,跟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就敢吐露心聲,把心裏最隐晦、最不堪的事情和盤托出。

而他呢,他連面對老師這麽親近、這麽信任的人,都無法坦白。

他病了,他很難受,他可能要放棄攝影了,他要放棄自己熱愛的事了……

解封指日可待,窗外的雨也應景地停了下來。只剩屋檐下面偶爾滴落的水滴,意猶未盡地思念着早已過境的雲雨。

解封短信鑽進全市市民的手機裏,老師激動得聲音顫抖,同學們也在對話框裏刷起了一排排的大太陽。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解封前一晚,夏芋和邱比特刷完了手頭最後一套雅思口語的模拟題。

夏芋只在稿紙上寫下了幾個單詞,耐心地糾正了邱比特的發音。

“目前來看,只要考試當天發揮正常,你的口語至少能有七分。”夏芋自然地整理着練習題,“你的部分表達還有點國語話,但無傷大雅,只要能講明白你想要表達的東西,沒有明顯的語法錯誤,分數也有可能更高……”

輔導邱比特雅思這件事其實讓夏芋收獲了一些成就感。

畢竟他待在家裏也是幹耗時間,但能見證這個傻小子從磕磕巴巴到還算流暢地作答,至少證明了他還是有一點點用處的。

只是,邱比特看着怪沒精打采的,難道是壓力太大了?

“夏芋哥,隔離就要結束了……”邱比特悶悶地說。

夏芋向來不理會邱比特沒頭沒腦的感嘆,收拾完了桌面就想起身離開。

誰料,邱比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語氣恹恹:“夏芋哥,我心裏難受……”

夏芋驚訝,壓力這麽大嗎?

把個沒心沒肺的孩子逼成這樣了,至于嗎?

轉念一想,或許真的至于。

對于邱比特來說,無論雅思考還是那緊接着的高考都直接決定着他的未來。他記得邱比特說過,想要公費留學或者拿獎學金入學,以減輕爺爺奶奶的負擔。

倒是個懂事的男孩……

“夏芋哥,你能抱抱我嗎?”懂事的邱比特提出一點也不懂事的請求,“或者讓我抱抱你行嗎?”

邱比特的家境有些拮據,老兩口心疼他,他也心疼那老兩口,有什麽苦衷肯定都會各自吞下,舍不得讓對方擔心。

邱比特的焦慮如果不能在這裏纾解,大概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纾解了吧?

夏芋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養了個小孩,真的很麻煩。

想是這麽想,可他還是張開懷抱,和邱比特交換了一個久久的、緊緊的擁抱。

……這孩子,都緊張到這個程度了嗎?

到了午夜十二點,邱比特背着書包,拎着這些天攢下的衣物書本與零零碎碎,回到了對面的屋子裏。

時隔兩個禮拜,夏芋也終于躺回了自己的那張小床。

臨走前,邱比特特意給他換了一套床品,現在他的枕頭、薄被上面都有一股很清新的皂香。

這香氣區別于他常用的冷杉味洗衣液,幹幹淨淨、輕輕柔柔,像是一支溫柔的手,又像個莫名其妙的擁抱。

夏芋承認,盡管早已熟悉了西方頗為親熱的社交禮儀,但今天他第一次和人交換了一個漫長的擁抱。

邱比特的身體比他結實很多,骨架也更大,擁抱的時候有難得的安全感,鼻尖全是陌生卻讓人心安的氣味。

就像現在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又或者,比這被子多了一分陽光的味道。

夏芋的心裏亂糟糟的,側身躺下的時候,卻沒有感到床墊硌痛肋骨的不适。

在封閉隔離的這段時間裏,他總算長了些肉,擺脫了瘦得貧瘠的模樣。那日剃掉胡子時,

他站在鏡子前面,訝異于自己圓潤的面部輪廓,更柔和了,不再病恹恹了。

邱比特走了,也帶走了所有生活在這裏的痕跡。

小房重新變得靜靜悄悄,空空蕩蕩,仿佛那個少年從來沒有來過,所有的痕跡只發生在夏芋的回憶裏。

夏芋重新回到平躺的姿勢,心裏泛出一絲絲的不舍。

以往這個時候,邱比特正收拾東西準備入睡,嘴上同樣忙碌,跟他分享這一天網課發生的趣事。

有些是真的有趣,他會跟着嘴角上揚;有些則有些無聊,大概只有那小子覺得好笑。

他笑點好低!

邱比特那麽容易感到快樂,等明天回到學校,見到了久違的同學們,一定會更加開心。

大概很快就會忘記了生活在這裏的日子吧?

是了,夏芋的笑點很高,不喜歡分享自己,很難被取悅,也很少對他露出笑容……或許從來都沒有過。

他大概只能被邱比特視為一個秘密樹洞,有秘密時傾訴,沒有秘密時就快快樂樂地去迎接陽光。

夏芋睜着眼睛躺到了淩晨四點還沒睡着,後來想着這些天他頗受邱家老小的關照,解封了也該送點什麽回禮才對。

禮尚往來,才不會心有虧欠。

第二日午間,夏芋頂着卷土重來的黑眼圈出了門。深夜回家的時候,卻在家門口遇到了邱比特。

“夏芋哥,你回來了!”邱比特看起來很開心,“我以為要明天才能給你這個呢……”

夏芋捏了捏自己手裏的袋子,問:“給我什麽?”

邱比特從身後抱出一盆綠植:“這個,看你的陽臺空空蕩蕩的,給你裝點一下。”

夏芋抿了抿嘴巴,把手裏的袋子也遞去和他交換,“我也有東西想給你。”

“哇!”才看到塑料袋邱比特就驚訝起來,“我在你家借助這麽多天,怎麽還能收你的禮物呢……”

“是什麽呀?”

邱比特好奇地拆開袋子,擡頭往裏看。

随即僵住,呆立了幾秒鐘複又擡頭,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悅:“夏芋哥,你送我這個是什麽意思?”

邱比特囫囵裹起塑料袋,心髒很涼,手指都在顫抖。

夏芋送路由器給他?竟然送路由器給他?

這要他以後拿什麽借口蹭他的網,拿什麽借口再走進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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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邱:老婆,你不要我了嗎?(眼淚汪汪)

今天也寫了,每天都在寫,應該不會斷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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