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斂:“......”

他無語了半晌,才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到顏懷隐面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意思是走吧。

他這副樣子,顏懷隐看在眼裏,倒是啧了一聲。

原來糖豆吓小孩這方法這麽有用,少年眉尖挑了挑,絲毫沒有認識到江斂這麽聽話的原因可能是因為自己比毒藥還要恐怖。

他說是要辦事,可帶着江斂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早春的朝華城外雖說還有些寒冷,但是卻不至于到凍死人的地步,加之今日陽光又格外好,因而一眼看過去能看到不少三三兩兩躺坐在地上的人。

初春的桃花開始挨挨擠擠地冒出花瓣,青枝綠葉襯着欲滴的粉,鮮靈靈的生機撲面而來。

顏懷隐抱着顏岫青,身邊跟着江斂,一路走過去,恍然間竟有種闖入了世外桃源之感。

而顏懷隐向來是沒有這麽雅致的情操的。

他視初春景為無物,反倒是側目去看身側跟着的江斂,兀地問道:“過幾日是不是就要暖和了?”

馬上就要到三月中旬了,确實是該暖和起來了。

這是顏岫青都知道答案的問題,可江斂卻像沒聽到似的一點反應都沒。

不理會他的問題。

顏懷隐自然不是什麽講理的人,少年眉目一斂,就看見身側的人一言不吭,比他低了一頭多,只朝自己露出了一個高貴冷豔的後腦殼。

顏懷隐眸子一眯,屈起手指,照着後腦殼就是狠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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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聲,敲的江斂立馬投過來要殺人的目光。

他要殺人,顏懷隐便得意的笑了。

他一張臉無奇的寡淡,偏生一雙眸子潋滟的多情,開心的時候彎起來,甚至能帶出些許清麗的媚來。

此時便是這樣,像只驕矜的狐貍。

将江斂松松握在掌心裏翻不出風浪來。

不過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而已。

前方的腦殼忍了又忍,主人終于是哼出來了一句:“該暖和了。”

顏懷隐頗為滿意地嗯了一聲,笑盈盈地又問道:“你想想這麽多人,天暖和起來,會發生什麽事?”

江斂的後腦殼還在疼,奈何身後這人淫威太甚,不回答他還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事來,他只能摁下心中的厭惡,順着顏懷隐的問題想了下去。

天暖和起來了,這麽多流民,什麽事。

江斂猛地怔在了那裏,睜大了眼睛。

一股寒意從他脊椎升起,順着脊背沖進了天靈蓋,到最後将他整個人都席卷進了這股寒戰裏。

瘟疫!

幾萬的流民在盛春,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疫情滋生地。

荊朝立朝到如今只發生過一次疫情,南面富庶之地,慘烈到前幾年都還要靠朝廷的年年接濟。

江斂許久都沒緩過來神。

直到一道懶散的聲音從他前方響起,顏懷隐抱着顏岫青,站在緩緩落下的落日光暈處,笑着催促他:“走了。”

江斂第一次認真去瞧這個莫名其妙脾氣總是很不好的少年,他再開口時,聲音都是啞着的:“你都想到了。”

“什麽想到了?”顏懷隐歪了歪頭,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天熱了酸棗自然就該熟了,這有什麽想不到的。”

他低頭笑着去看懷裏的顏岫青:“不逗他了,一點意思都沒。”

他繼續往前方走去,身後的江斂伫立良久,才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這次換他側目換他去看顏懷隐,可他堪堪不過顏懷隐肩膀,看不見顏懷隐表情,只看到了少年微微低頭時露出來的一截細白頸子。

顏懷隐帶着他來到了南丘門,南丘門是朝華城南面最大的城門,五丈高的朱紅城門矗立在古老的城牆上,緊閉着。只有旁邊各開着兩個角門,微微裂着一條縫,穿着甲胄的将士立在門外,守着不讓城外的流民進去。

每日都有流民不屈不折地去拍南丘門,可南丘門那麽重,微弱的叫喊聲自然到不了門內。

顏懷隐帶着妹妹和江斂徑直走到南丘門邊,找了個空地,就這麽坐了下來。

門外流民來來去去,倒也沒人注意到他們三人的到來。

他們坐的地方是在一棵榆樹下面,顏懷隐一靠上樹,就跟骨頭沒了似的,倚着樹就差哼哼唧唧了。

顏岫青被他放到一邊,乖巧地不說話,而江斂更是一身厲鬼模樣,在這樣兇神惡煞的氣場下,路過他們的流民們一時間都紛紛繞遠了路。

平靜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打破了。

“兄臺兄臺,原來你也來了,”書生許是見到顏懷隐太過激動,連帶着聲音都尖細了不少,握着他的手微微顫抖,“會發糧食麽?你能告訴我你何故有此猜測麽?”

他旁邊的大漢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你來都來了,還管人家怎麽猜的?”

兩人聽了顏懷隐的話,就連忙來南丘門這裏等着發糧食,從晌午等到傍晚,日頭直晃晃地曬了一天,兩人被曬得頭暈眼花。

此時見到顏懷隐,仿佛在沙漠裏走了一天,見到草地的羊。

以書生最甚,恨不得直接撲過來抱住顏懷隐。

顏懷隐嘴角抽搐了一下,将手從書生手裏抽出來,輕輕拍了拍他:“瞎猜的。”

“我不也來了麽?”他笑道,“反正也無事幹,不如來這裏等等。”

聽到他的話,書生的頭蔫蔫地垂了下去,也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手撐着下巴嘆了很大一口氣:“想我許志活到二十有一,讀遍聖賢書,沒為生民立命過,反倒是如今為了五鬥米折腰,真是可憐可嘆啊!”

大漢皺着眉聽他自哀自嘆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誠懇道:“我看你還是餓的不夠狠。”

許志:“......”

“五鬥米出來了,”顏懷隐聽兩人吵吵了許久,眼見的許志馬上要以死明志了,才笑着開口。他視線悠悠落到不遠處的南丘門上,“能不能有本事搶到五鬥米,就要看兩位了。”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只聽見轟隆隆一陣聲響,自赤軍進城後再未打開過的南丘門緩緩裂開了一道縫。

縫隙越來越大,整扇門打開,從裏面徐徐走出長長的一隊人。

最前面的那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眉目端正祥和,身穿紫色官袍,腰間挂着的金佩劍與落日餘晖融為一體,奪目的璀璨。

他身側各跟着四個黑甲的将士,鐵矛森冷的刃在落日下又是另一番冷冽,顯現出令人畏懼的鋒利。

城外的流民們見城門打開,平日裏激動的一雙雙眼睛裏映出金佩劍的光芒和鐵矛的凜冽,一時間失了思考,竟無人上前一步。

上千人聚集的南丘門前,霎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唯一不被這權利的威嚴震懾的人是顏懷隐,他又拍了拍許志,聲音懶散:“你不是問我怎麽猜的嗎?是因為劉相可是個好官。”

劉卿雲,當朝宰相。

朝廷一灘污水中的清澈湖泊。

許志半晌才回過來神,他看着遠處遙不可及的,站在落日餘晖中的人,怔怔問道:“是劉相啊。”

“是劉相,”少年歪了歪頭,漆黑濕潤的眸轉向許志,帶着人看不懂的笑意,“聽說劉相最為惜才,偏愛些寒門學生,每每出門,身邊侍從都會帶些幹糧和筆墨,遇到些吃不起飯的寒門學子時贈送給他們。”

許志的眼睛霎時間亮了。

一腔熱血熱了起來,頓時忘了什麽死不死的。

他回過神來,看向顏懷隐,眸光閃閃:“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顏懷隐笑意又大了兩分,“特別是有些有才志的學子,劉相還會邀請他們去府上做客。”

許志咽了咽口水:“兄臺是怎麽知道的?”

顏懷隐靠回樹上,老神在在道:“因為他常邀我去他府上赴宴,我二人熟了,我自然就知道了。”

許志:“......”

他着實沒想到這清清瘦瘦的少年還患有失心瘋。

可他卻來不及反駁顏懷隐了,随着劉卿雲在南丘門前站定,他身後跟着的長隊便開始往兩邊散開,沒有盡頭的将士們提着一筐筐東西在他身側站定。

緊接着,食物的香氣就傳遍了南薰門外。

被餓紅了眼的流民們再也顧不上什麽,聞到食物的香氣後,就一窩蜂地沖了上去,根本不在意劉卿雲講了些什麽。

正值壯年的宰相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對身邊的人道:“先讓他們吃飽吧。”

他身旁的骁騎将軍垂首稱是:“末将去維持隊伍。”

“辛苦李大人了,”劉卿雲這幾日也未怎麽睡,他眼底一片青黑,可還是溫聲囑咐道,“注意別吓着百姓們。”

“是,”骁騎将軍稱是,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那陛下那裏怎麽辦?”

新坐上龍椅沒幾天的承德帝自然不會想到城外還有幾萬流民,劉卿雲按理說終究是舊朝宰相,如今不去跟達官顯貴們一起去讨好新帝,反而自作主張地給流民們送糧食,仕途還要不要了?

劉卿雲卻沒事似的樂呵呵道:“不妨事,百姓吃好飯才最重要。”

兩人這麽說着話,流民朝他湧過來,雖然目标是他身旁的糧食,可他身前到底難免擁擠。

擠着擠着,其中一個人在人群中直直朝他撲來,仿佛劉卿雲才是那冒着熱氣的大白面饅頭。

劉卿雲沒想到這流民群中還有如此骁勇的人物,難免愣了一下,然後就看見骁勇的許志被人群沖的一個不穩,直直地摔趴了下去。

許志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就近距離地看到了宰相的貴顏,他瞬間就有些激動,下意識地擡手給劉卿雲行禮,可随着他的擡手,袖子落下來了一張紙條。

紙條本就是松松折着,此時一落下來,就晃晃悠悠地散開了,裏面的字跡被劉卿雲盡收眼底。

許志一愣,還在奇怪他袖子中何時多了一張紙條,就見方才還一臉溫和的劉相猛地變了臉色。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道:“來人,抓住他!”

頓時是一陣騷動。

騷動漣漪般的以許志為中心向外散開,被外面的顏懷隐看了個完全。

不但是劉卿雲身邊亂了,不遠處角門駐守的将士也似收到命令,紛紛往劉卿雲身邊趕去。

眼見着所有事如他所想的進行着,顏懷隐這才站起身子來。

他似乎是心願得以完成,眉目在新綠枝葉下一片松快,朝江斂道:“走吧。”

江斂卻沒聽他的話,小孩站在那裏不為所動,眉目冷寂,問道:“你要去哪?”

顏懷隐驚訝他的這個問題:“我還能去哪?”

他懇切地問道:“你不吃飯的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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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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