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6章

九千歲身邊向來不缺燭火,江洋手中的宮燈比微熹宮正殿的光都亮幾分,他進了殿後,一剎那整個大殿都亮堂了幾分。

江斂是親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顏懷隐是如何從他進殿的那一瞬間挺直了身子,整個人繃了起來的。

殿中還存着稀薄的姜湯味,而顏懷隐捧着姜湯碗,濕透了的發淩亂地散着,就這麽随意地被他攏在了身後,朝他看了過來。

他身上的官服已經被換成了軟青色的常服,顏色像極了輕柔的雲。

江斂這麽看着,卻兀地想起,曾有人為了讨他歡心,給他送過一只雪白的獅子狗。

他冷眼看着那條獅子狗如何在他府上東闖西撞,最終跌到了湖中。

獅子狗從湖中爬出來後,睜着眼睛看他的神情,就如顏懷隐此時如出一轍。

一條濕漉漉的,警惕的小狗。

江斂指尖動了動,深夜出現在微熹宮中喝姜湯的顏懷隐,卻是比小獅子狗有趣多了。

蕭皇後率先站了起來,她似乎不太喜歡江斂,笑意隐了下去,沒有過多的廢話:“掌印原說本宮有事可以找九千歲,如今還算數嗎?”

江斂慢慢勾起一抹笑,緩緩道:“自然算數。”

“那就好,”蕭皇後指着顏懷隐道,“那本宮讓你把他送出宮去,別告訴任何人。”

她還記得顏懷隐拖着的寶貝屍體,囑咐道:“還有門外那具屍體。”

江斂聽了她的話,側目去看顏懷隐,聲音辨不出喜怒,沒說答沒答應,只是道:“顏大人初來朝華城,就惹得皇後娘娘青睐,真是好大的本事。”

顏懷隐擡眸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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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江斂微笑道:“顏大人,走吧。”

連芳此時拿了東西從裏間出來,将手中的藥膏交給了蕭如碧,蕭如碧将藥膏遞給了江斂,囑咐道:“他頸子受了傷,這是藥膏,勞煩掌印等會兒給他上上了。”

江斂頓了頓,接住了小小的藥膏瓶子。

密道被封住,又惹來了江斂,顏懷隐不欲此時與江斂對上,既然九千歲說要帶他出宮,顏懷隐想了想,跟了過去。

他們在微熹宮宮門前分別,蕭如碧站在那裏,對顏懷隐笑道:“顏大人,再會了。”

“娘娘注意身體,”顏懷隐對她行了一個禮:“再會便不必了。”

他這話,是說給蕭皇後聽,也是說給江斂聽。

他不會再跟蕭如碧見面,江斂若是有怒氣,自然也不用往蕭如碧身上撒。

微熹宮宮門前停了一輛馬車,雪白的馬駒一看便不是凡品,可直接被江斂薅過來拉了馬車。

又不是自己的馬,顏懷隐自然也不可惜,他拖着屍體進了馬車。

江斂從跟在他後面進來,待他坐好後,江洋趕着馬車緩緩地往宮門處走。

幸虧馬車夠大,江斂看着被顏懷隐塞在兩人腳下的屍體,悠悠道:“顏大人癖好也是獨特。”

顏懷隐此時腦中混沌一片,聽不太清江斂在說什麽,但此時又不好與江斂翻臉,于是垂着眼睫胡亂應付道:“多謝九千歲誇獎,彼此彼此。”

他這麽說着,像是怕江斂搶他的屍體一樣,腿一跨,又将屍體往自己這邊攏了攏。

他留着這個還有大用處呢。

整個皇宮已然睡了過去,馬車輪子劃過宮道的聲音綿長而又有規律,催的人發困。

顏懷隐此時已經不覺得冷了,只恹恹地垂着眉目,抵抗着撲面而來的困意。

不知行了多長時間,顏懷隐突然道:“此次出宮權當我欠了九千歲一個人情,九千歲莫算到皇後娘娘身上,以後若有什麽事需要辦,來找我就行。”

他這個許諾說的又軟又輕,聽上去讓人拒絕不得。

可江斂卻什麽話都沒說。

在一片寂靜聲中,只有藥膏瓷瓶塞子被打開的聲音格外清晰。

顏懷隐被驚着一般眨了眨眼,側目看向江斂,就見他掌心連芳拿來的那小瓶藥膏已經被打開了。

江斂修長指尖撥着藥膏,聲音沒什麽情緒:“勞煩顏大人坐過來些,我給你上藥。”

顏懷隐在混亂的記憶力找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剛剛蕭如碧似乎是囑咐了這麽一句。

顏懷隐當然不想讓他給自己上藥,他伸出手:“九千歲将藥給我吧,我會自己上。”

江斂卻沒有按他說的來。

“我既然答應了皇後娘娘,自然要将這事辦好,”江斂掀起眼皮看向他,“我這人最恨許諾了的事,最終沒有辦成的人。”

他淺色的瞳一片涼薄笑意:“再說,咱家是個太監,太監于伺候人一道上,不是最精通的麽?”

顏懷隐靠在馬車壁上,面上笑道:“九千歲可不像是個太監。平常太監可沒有給皇後娘娘許諾的資格。”

他腦子昏昏沉沉,說出來的話卻絲毫顯不出他此時是強撐着,反而愈發從容。

江斂不給他藥,他就拿許諾之事,來試探江斂與蕭皇後的關系。

仿若剛剛放軟了聲的話不過是錯覺。

就在這樣的寸步不讓中,馬車悠悠地到了宮門處。

值班的守衛一看趕馬車的是江洋,就知道了馬車內坐着的是九千歲了。

雖不知九千歲深夜出宮是為何,但盤查誰都不可能盤查九千歲的馬車,因而馬車還未到門口,角門已經就被打開了。

守衛筆直地站在那裏,注視着馬車越來越近。

可本該一路不停出了門馬車,卻停在了侍衛前方。

一道聲音從馬車內傳了出來:“出宮的馬車都不知盤查,是誰教你們辦的事?”

很輕的一句話,不算憤怒的語氣,可卻吓的侍衛冷汗霎時間流了下來。

天九千歲又是怎麽想的,突然這樣子說。

可他們來不及多想,其中一個上前,哆哆嗦嗦掀開了馬車簾子的一角。

車外的月光瞬間打了進去,守衛擡頭,就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入目是一道清瘦背影。

淡青色的錦衣流水般地垂了下去,遮住了大半個窗子的視線,也遮住了江斂大半個身影。

那道背影離江斂極近,一直手還搭在他肩膀上。

他似乎是半跪在座子上,因而比江斂高些,正微微垂着頭去瞧他。

他垂在腰間的發尾是濕的,有縷漆黑的發纏綿地繞在了他腕子上,似是要将身上的濕意渡些給被他摁着的人。

盡管那腕子細白一片,指骨瑩潤,侍衛也能看出來那是只男人的手。

九千歲就穩穩地坐在那裏,任由手攀上他肩膀。

只露了一只眼瞳看了過來。

只一眼,守衛就猛地将簾子放了下去。

他往後哆嗦着退了兩步,抖着聲道:“一切正常,放行。”

馬車悠悠地出了宮門。

馬車內,顏懷隐摁着江斂的肩膀,正咬着舌尖,努力抵抗着眩暈。

他起身太快了,眼前一片的發黑,一時說不出來話。

只能來得及用衣擺擋住腳下的屍體,不被看門的守衛發現。

等他眼前不再是模糊一片時,馬車已經出了宮門,他一低頭,就撞入了江斂望過來的視線。

“顏大人剛剛說什麽,”江斂微微仰着頭,慢條斯理地問道,“需要靠在咱家身上說。”

“我剛剛是說,”顏懷隐咽下喉嚨間泛出的血腥,垂着眼睫,聲音極輕,一字一句道:“九千歲這麽想為我上藥,我也不好拂了九千歲的意。”

可他剛剛察覺到江斂意圖時,這話還沒說完,江斂就讓人掀開了車簾。

他扶着江斂肩膀的手往下摁了摁,将他摁在了逼仄的方寸之間,眼睫下的瞳孔漆黑,而冷:“九千歲既然這麽喜歡伺候人上藥,就這樣給我上吧。”

江斂不置可否,他這麽被摁着,指尖挑起一抹藥膏,點上了顏懷隐脖頸。

最脆弱的頸間被不信任的人摁上,顏懷隐整個人瞬間緊繃到了極致。

馬車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江洋站在馬車外,恭聲道:“師父,已經出宮了。”

馬車內傳來一句辨不出喜怒的聲音:“等着。”

而四四方方地馬車內,江斂上藥上的認真。

他挑着晶瑩藥膏,一寸寸地塗滿了顏懷隐脖頸間被掐出來的紅印子上。

顏懷隐就這麽一只手摁着他肩膀,被迫微微仰着頭,任由溫熱的指尖覆上自己頸間。

直到江斂收了手:“好了。”

他說完好了的下一瞬,眼前的人轉眼就往後退了兩步。

像完成一項受刑。

沒有正式的告別,顏懷隐連帶着馬車內的屍體,腳尖一點,直接消失在了馬車內。

只剩下一道餘聲清淺:“九千歲伺候人的手法,遠說不上精通,是需要再學學的。”

江洋正站在馬車外候着,突然馬車簾被推開,一陣風刮過,他再擡頭看過去的時候,馬車內就只剩下他師父一個人了。

小江公公驚訝道:“師父,顏懷隐人呢?”

江斂看了眼窗外:“走了。”

在江小公公眼中,任誰和他師父告別,都是要客客氣氣拜了又拜的。如今顏懷隐看樣子竟是不告而別,江小公公登時道:“那師父,需要去将顏懷隐追回來麽?”

江斂垂眸,去看自己的指尖。

他剛剛碰的頸子太過冰冷,盡管覆着一層腫起來的指印,可甫一碰上去,也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只停留的久了,才能感知到些脈搏間微弱的跳動,觸到些稀薄到可憐的溫涼。

江斂兩個指尖碰了碰,不知是不是想留住已然消散的溫度:“不用。”

他道:“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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