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5章
顏懷隐:“......”
到底是誰醉了?
這人講不講道理?
他此時被親懵了, 觸目又都是江斂。顏懷隐閉上眼,堪堪找回些理智,輕聲道:“把你手松開。”
他這麽說, 但自己卻沒有一點動作,只等着江斂自己松開。
江斂慢慢松開了手。
首先放開了捏着他手腕的手,卸掉力道的下一刻,顏懷隐的手腕瞬間就從他手中消失了。
江斂握了握虛空。
顏懷隐推着他肩膀, 從他懷裏退了出去,攬着他腰的手順從地放開了他的腰身。
待兩人終于不再緊密相貼,顏懷隐靠着床柱,才覺得有了呼吸的空間。
他眼睫垂下去:“你現在離開。”
江斂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顏懷隐見他還坐在那裏,揉了揉額角, 道:“你不走那就坐在這吧。”
江斂不走他走。
他說罷,就要下床,可緊接着就被江斂拽着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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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懷隐跌在床上, 想要說話, 腦子卻是一陣眩暈, 一張口就是低低的喘氣聲。
胃裏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
江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松開顏懷隐,走到床頭将滅了的燭火點起。屋子中重新有了光亮,江斂轉身向床上看去, 就見到坐在床上抿着唇的顏懷隐。
他一張臉因為胃裏的翻騰沒有什麽血色,只有唇紅的異常。
徐光年說過不要讓他動氣, 江斂卻沒想到, 顏懷隐身子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
“沒什麽事, 不用去叫人, ”似乎察覺到江斂的情緒,顏懷隐聲音很輕,“老毛病,一會兒就好了。”
疼痛帶來了意識的清晰,顏懷隐後知後覺地有些......難堪。
他恍然間發現,江斂帶給他的情緒波動太大了,竟讓他一時沒了理智。
一個吻,又不是一刀。
好像只有這麽想着,才能讓他心中的翻騰平息下來。顏懷隐蝸牛一樣逃避進這樣的自我解釋中,情緒好不容易平穩下來,唇上就落上了一只手。
他剛剛平緩下來的呼吸一滞。
江斂将他唇上的水光用指腹抹掉,輕聲道:“我走了,你別生氣了。”
顏懷隐扭過頭去,不想看見他。
直至江斂退出屋子外,他才轉過來頭。
等第二天顏懷隐打開屋子的門,就看見戴叔道守在門口。
見他出來,老管家臉上的褶子都笑的蕩漾了起來,露着牙齒道:“顏大人,今早炖了燕窩羹,就在大廳,已經端上來了。”
顏懷隐一夜沒怎麽睡,眉目間有些倦色,聽到他這麽說,道:“不用了,我要走了。”
“那大人回來用午膳麽?”戴叔道笑道,“若是午膳來不及,晚膳時便再炖些。這批燕窩是血燕,宮中的娘娘都吃不到呢,老爺說專門炖給您補一補。”
聽到他說江斂,顏懷隐腦袋就疼。他看着戴叔道,溫聲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戴叔道一頓,笑容僵在了臉上。
天還未亮,江洋就敲醒了千歲府的門,說承德帝傳了旨意要江斂進宮。他去江斂卧房沒見到人,想了想後,來顏懷隐院子一看,果然見到了他家老爺。
坐在顏懷隐屋子外門檻上的老爺。
江斂一只長腿屈起,手臂松松搭在膝蓋上,低垂着頭。靜靜地坐在那裏,晨曦薄霧下,背後緊閉的門的陰影投下來,打到他身上,像道還未來得及逃竄的黑夜剪影。
秋天的露水深,他渾身都冒着寒氣,戴叔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在這裏坐了一晚。
明明是冰冷的,偏又帶着些懊惱。
戴叔道第一次在他家老爺身上看到了可憐的意味。
可下一瞬他就不這麽覺得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江斂擡了擡頭,看了過去。
只一眼,進了院子的戴叔道就吓的跪在了地上。
任誰都能看出來,江斂心情很不好。
天地良心,是他豬油蒙了心,他這冷心冷情殺人不眨眼的主子怎麽會可憐。
頂着他沒什麽情緒的目光,戴叔道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老爺,皇上傳您進宮,小江公公已經在院外候着您了。”
他說完,良久沒聽到回答,戴叔道只能這樣在地上跪着。
不知過了多久,江斂冰冷的衣擺才拂過他鬓角:“他心情應該不好,拿血燕炖了給他補一補。”
戴叔道剛想應下來,就聽到江斂又填了一句:“好生哄着。”
人轉眼走遠了,留戴叔道一人在這裏皺着臉。
炖血燕這事好辦,哄人這事......
戴叔道還沒開始哄,人就已經要不回來了。
可上頭有江斂的命令,戴叔道只能盡量拖着人,他眼睛在顏懷隐面上轉了一圈,驚訝道:“先生嘴怎麽腫了,不如先生去用個早膳,奴才去找大夫來看看。”
他去找江斂趕快回來。
“嘴腫了是麽?”顏懷隐彎了彎唇角,從他身邊走過,沒什麽情緒地道,“江斂親的。”
既然江斂敢做出來這事,他有什麽不敢說的。
戴叔道笑着接話:“老爺親的,怪不得.....!?”
老管家脖子以上霎時間像是被人拿夾板給夾着了,在清新的早晨裏瞬間喪失了所有的思考空間,只有一雙眼珠下意識地顫抖着。
等他回過來神,空蕩蕩的院子裏已經沒有了顏懷隐的身影。
宮中滄凝殿,江斂似乎感知到一樣,皺了皺眉。
明黃座位上的承德帝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漫不經心,他又在生氣,拍的桌子上薄薄的杯蓋子都在顫抖:“逆臣!一群要害了真江山的逆臣!”
他對面,除了江斂,還有彎着腰的劉卿雲。
七老八十的宰相顧不得額頭的汗,連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天天讓朕息怒有什麽用?!”承德帝道,“你們怎麽沒本事去讓突厥息怒?!”
突厥和赤軍這一戰的消息具體細節傳來,承德帝引以為豪的赤軍在這一戰中死了五百多人。
一時間朝堂喧嘩,主和派和主戰派吵成一團。不過一次上朝,兩派的口水恨不得淹了金銮殿。
承德帝滿心的怒火,他厭煩嚷嚷着打仗的人。
大齊有将才嗎?
金銮殿龍椅上面色陰冷的皇帝頓時想殺幾個嚷嚷着要打的官員洩憤,卻不料那幾個挨千刀的商量好似的,一個個跪在大殿上,嚷道:“陛下,如今尚有餘力。今日不打,明日便更無力氣打了。到了以後,東割一城,西讓一鎮,百年後我大齊江山何存吶,陛下!”
一副不懼死的模樣。
一個官員不怕死,皇帝也就威脅不到他了。
承德帝咬着牙,盯着下了朝後被他留下來的劉卿雲,怒道:“愛卿又是為何要打?”
劉卿雲跪了下去,頭碰着地上鋪着的華貴毛毯,蒼聲道:“陛下,邊關一百一十二鎮,百姓過得苦。”
赤軍如若不打,從邊關退了回來,突厥縱使打不到朝華城,但也再無顧忌,可以在大齊邊關肆虐。
邊關一百一十二鎮的老百姓,面對有屠城習慣的突厥軍隊,活下來的能有多少?
劉卿雲說完這話,座上的承德帝靜了靜。
沒過多久,他不耐煩道:“和親不行嗎?”
江斂擡了擡眸。
承德帝這酒囊飯袋的腦子,果真一去不回的奔往和親了。
朝中他的女兒,唯一适合和親年紀的,只有齊虞。
“陛下,突厥地處貧瘠,觊觎大齊富庶,偏又狼子野心。”劉卿雲聽他這麽說,急道,“和親頂多能穩局勢十年,十年之後,突厥依舊是大患。”
他說的十年,已經是保守估計了。
承德帝卻道:“朕不管。”
他這麽多女兒也沒什麽用,一個換他十年安穩,劃算極了。
劉卿雲喉頭一哽,不知道怎麽勸說這個皇帝。
“九千歲怎麽看?”承德帝又去問江斂。
江斂淡淡道:“若打,無将才。”
他只是把情況說出來,可承德帝卻以為江斂是在幫他,頓時高興了起來。
果然,只有這個太監是向着自己的。
另一邊的劉卿雲聽出了不同的意思,他頓了頓,兀地擡首道:“陛下,我大齊有将可用。”
“西北群山,輔國将軍!”
趙環。
滄凝殿中只有三人,劉卿雲無遮掩,雙眼都冒着光,激動道:“陛下,何不趁此幹脆了結了西北之事。再命趙環去解決突厥之患,他死在邊關,也算是将功抵罪,不負他這輔國将軍之名了。”
此話一出,殿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令人汗毛豎起的寂靜中,承德帝縱欲過度,而顯得渾濁的雙眼慢慢地望向了江斂:“九千歲,朕記得顏懷隐在你那裏。”
他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劉卿所言,朕覺得可,此事便交由你辦吧。”
“朕要用趙環。”
趙環的屋子外,一個茶杯從屋子裏飛出來,準确地摔到了外面跪着的将士頭邊。
将士被熱茶潑了一臉,連抖都不敢抖。
昨夜剛下了一場雨,雨勢恨不得将西北十萬大山給澆平了。天際還未從大雨後的陰沉中恢複過來,沉厚的灰色雲層壓在頭頂上翻滾着,将士身後的疊疊大山灰蒙蒙的一片。
秋意漸濃。他膝蓋浸在泥水中,被凍得刺痛,說出來的話都打顫:“禀将軍,馬匹被搶了兩千三十二匹。”
鶴羽軍算上霍雲平,兩千三十一人,剩下應該多出來兩匹,供樂安公主和那個沒什麽脾氣的姓許的狗腿子軍師用。
如今只多出來一匹馬。
大開着門的屋中傳來一道沉沉的聲音,含着令人膽顫的怒氣:“廢物,小太子去帝都時,多帶走了一個鶴羽軍,你們這群廢物發現都未發現!”
将士的頭低的更低了,瑟瑟的不敢說話。
昨夜雨下的太大了,大到是西北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雨,大到他們不過松懈了一晚,馬場的将士就被鶴羽軍悄無聲息地除掉,再訓練有素地搶了兩千多匹馬,趁着雨和夜色一路殺了出去。
大雨聲的掩蓋下,他們一路殺出去,将士的呼救聲隔了十步遠,就聽不見了。
八年前鶴羽軍滿身是傷的來到西北群山求救,八年裏一副沉默寡言,被折了羽翼的模樣。裝的他們都忘了這是舊朝最鋒利的一把劍。
昨夜劍亮鞘了。
他們殺出了西北群山,出去後斬斷了橫渡的索橋,就算要追,也要再繞遠路。
沉默一直在繼續,将士意識到要現在必須說些什麽,說些能讓趙環滿意的對話,他才能活下來。
他咽了咽口水:“将軍,屬下發現鶴羽軍逃後,立馬派了信鴿出去。李副将帶着三千人在外,收到信後應該能堵截着鶴羽軍。他只要拖着一段時間,我軍便定能追上了。”
如他所言,李桂松正騎馬橫在官道前。
他身後是三千人的軍隊,身前五十步遠外,是沉默的一片銀胄。
即便是被突然打斷了行程,他們也只是默契的一同停下了馬。
沒有絲毫的膽怯與慌張。
最前面,霍雲平直着腰。
他坐在馬上,是與平常絲毫不一樣的鋒利,望過來時,眼神如尖刀。
“霍小将軍,”李桂松握緊了缰繩,喊道,“收手吧。”
“西北群山已經磨平了鶴羽軍的棱角,騎兵沒了平原,被蹉跎了八年,你們還真當你們還是從前名震四方的鶴羽軍嗎?”
西北十萬大山足以磨平了鶴羽軍的棱角,殘破的軍隊連甲胄上的鐵鱗都已掉落,昔日的榮光八年後壓在他們身上,已然開始衰老的肉/體又如何托舉的起舊日榮耀?
霍雲平靜地聽着他的話,他旁邊,顏岫青和許志也是一臉平靜。
他們身後,是同樣無波瀾的幾千張臉。
李桂松又道:“你們現在回去,你們朝華城的主子才能平安。”
“真正的鶴羽軍都已經死在朝天澗,”李桂松揚了揚手,制止了身後躁動的軍隊,“你們從朝天澗活下來的那一刻,已經不配叫做王朝不折的利劍。”
王朝不折的利劍,是民間百姓們送給鶴羽軍的稱呼。顏懷隐聽說後對霍雲平道:“這是你們最大的榮耀。”
霍雲平笑了笑,道:“說完了麽?”
李桂松沉默地望着他。
霍雲平也揚了揚手,突然拔高聲音,喊道:“鶴羽軍衆将士聽令!”
他聲音清亮,如平地驚雷。
無數道雄厚的聲音在他後面響起,像滾滾天雷自九天而下:“屬下在!”
“很好,”霍雲平沒有回頭,兜鍪裏的雙眼看着李桂松,如大雨裏的火炬,“李副将有一點說的沒錯,活下來的将士不叫将士。”
“所以盔甲破了,”他大笑道,“無妨!”
“沒有武器,無妨!”
“形勢不利,無妨!”
“敵軍衆多,亦無妨!”
霍雲平笑問道:“我說的可對?”
身後數千道聲音響起:“對!”
“好!”霍雲平聲音又高了些,“鶴羽軍還是不是鶴羽軍,本将軍是殿下親封的鶴羽軍統領,自然比你更好奇。”
他望着李桂松:“所以李副将,不如拿你來試一試吧。”
他拔出了劍,身後,身上有着劍的鶴羽軍,也都抽出了劍。
沒有箭的鶴羽軍,從腰間拿出了一個個造型奇特的弩,指向了前方。
霍雲平動了,身後鶴羽軍也動了。
戰士唯有向前,不死不休。
一瞬間,上方天空中烏雲散去,多日不見的太陽破雲而出,清光萬裏,灑向了人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