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6章

她這話說出來後, 所有人靜了一瞬,連顏懷隐都愣了一下。

左相劉卿雲。

“怎麽可能是劉大人?!”許志在旁邊拿着花燈,開口傻愣愣地問道。

他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是左相!”

“怎麽不可能?”陳英揚了揚下巴, 看着他冷聲道。

她一路從江南逃命而來,衣衫雜亂不成人形,隆冬裏生的滿手滿臉的凍瘡,可此時挺直着腰板, 眉梢眼角都是冷意,竟含着昔日侯府貴小姐令人不可逼視的貴氣:“劉卿雲貪圖我父親給我和弟弟留在江南的銀子和人手。”

“他仗着我一介女流孱弱,”陳英冷靜道,“将我江南府中滿府的人屠殺至盡,挾持了我幼弟,想仗着他來操作父親留給我二人的私衛, 沒想操縱不成,便當場殺了我弟弟。”

“滿江南的官員無一人敢說一句話,可笑劉卿雲的手已經伸了那麽遠, 滿大齊還以為他是什麽清官賢臣, ”陳英一聲冷笑, 伸手一個個指過顏懷隐一行人, “我江南擊鼓鳴冤不成,便拼了我這條賤命回來帝都試試。”

“顏大人,”陳英轉過身來, 看着顏懷隐,一雙眼眸如火炬, “小女子第一個來找您, 我問您, 您掰得倒權勢滔天的南陽侯府, 可敢狀告人人贊頌的賢相名臣?”

陳英在逼他,拿顏懷隐親手弄倒的的南陽侯府逼顏懷隐。

顏懷隐昔日為了天下大義掰倒了南陽侯府,如今就要再一次為了公正抗衡劉卿雲。

滿遠的寂靜中,顏懷隐很輕的笑了笑。

他聲音中含着歡快的笑意,慢悠悠地問陳英:“陳姑娘一路來朝華城,後面可有人追殺?來我府中之時,可告訴了其他人?”

陳英被他這兩個問題問的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看來是沒有了,”顏懷隐斂了點笑意,長睫下的眼瞳笑意溫和,“那我把陳姑娘在這裏殺了,看來也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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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畢,陳英的臉色霎時間白了。

她一路逃至朝華城,心中怨氣滔天,含着對劉卿雲,對顏懷隐的恨,進了城後誰也沒告訴,就一路奔襲而來——沒有人知道南陽侯府曾經的大小姐還活着。

她在世人面前,本就是死了的。顏懷隐此時殺了她,沒有人知道。

陳英緩緩掃視了一圈院中的人——都是這個清瘦青年的親信。

她臉色又白了兩分。

陳英如同一只被箭釘住了翅膀的鳥,被釘住後還招來了一群圍着她的獵人,瑟瑟的連逃都沒地方逃。

“打個賭吧,”顏懷隐看她嘴唇都在哆嗦,眉眼愈發溫和,“我給陳姑娘準備一間房,陳姑娘敢住在這裏,我就敢查一查劉卿雲。”

陳英朝他看過去,就見顏懷隐再也沒看他,轉身回了屋子。

他進去後,連輕走上前,看着髒兮兮的陳英:“陳姑娘可要留宿?”

——

江斂從宮中出來後,已經是夜半三更,等他馬車穿過喧嚣的州橋夜市,到了顏懷隐府的大街時,一擡眼,就看到了顏懷隐府門前點着的一盞小燈籠。

那燈籠指引着他進了府,江斂輕車熟路地穿過小小的前院,進了後院,就看見正中央屋子中的燈還亮着。

微弱燈光下,顏懷隐站在那裏,臉上被渡了着層柔和的光。

他沒有帶面具,露出了刻意遮掩的膚色,燈光下竟比雪都要白上幾分,卻不慘冷,而是溫軟到膩人,以至于晃眼。

而眉目間又都是慵散的懶,那淡淡的倦意在見到江斂後才消散了幾分。

顏懷隐看到江斂後,朝他眨了眨眼,江斂就像話本裏被勾住了魂的書生,一步步心甘情願地朝他走過去,直到站到了他身前。

江斂擋住了朝顏懷隐刮來的寒風:“怎麽不進屋?”

“等等你,”顏懷隐的聲音混在夜晚清冷的風雪中,冷浸浸的,很好聽,“也順便想些事。”

江斂嗯了一聲,微微彎腰抱住了他,兩人就在青瓦下的微微燈火中相擁。

他比顏懷隐高些,這麽一抱,就将他整個人擁進了懷裏,一瞬間冬夜的冷寂被隔絕,溫暖來的下一個瞬間,顏懷隐的耳尖被親了親,江斂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一下午沒見了,讨個獎賞。”

顏懷隐被他親的耳際泛癢,不由自主地想仰起頭來躲一躲,就被江斂趁虛而入的一路順耳際而下,流連到了脖頸處。

以至于到最後顏懷隐伸手去推他的下巴:“江斂。”

江斂擡眸,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笑了。

他臉上很少有笑意,顏懷隐怔了一下,剛要問他,就聽見江斂道:“剛剛在看雪?”

顏懷隐聽他這麽問,擡眸看向他:“算是吧。”

“殿下,你想事情的時候什麽都看不進,”江斂笑意又大了些,指腹摁了摁他微涼的眼角,“雪花并沒被你放在眼裏,可現在你的眼裏卻有我。”

顏懷隐愣了一瞬後,笑了,他主動去牽江斂的手,沒有反駁他的話:“走吧,風雪大,我們進屋。”

兩人進屋後,顏懷隐大致将陳英的事情給江斂說了一遍。

江斂透過窗戶去看院子東邊那間寂靜無光的小屋:“陳英現在就在那裏面?”

“嗯,”顏懷隐坐在床上,已經是一身要入睡的裏衣了。他将束發的玉簪拔了出來,流水的發瀉了滿身,“我吓唬了她一下,把她吓的留在了這裏。”

江斂關上了窗戶,回到了床邊,坐到了顏懷隐身邊,伸手接過了玉簪,将他散亂的發一點點歸置整齊:“你信她說的話?”

顏懷隐沒有一絲猶豫:“不信。”

“劉卿雲是我當年一手提拔上來的,”他慢慢地跟江斂解釋道,“他是那種全天下讀書人想象中自己該有的樣子。”

钜學鴻生,魁壘之士。

讀書人各有各的私欲,因而成不了聖人。可劉卿雲沒有私欲。

他是活着的聖人。

“他做了許多事,”顏懷隐垂下眼睫,“是真真正正為百姓做事實,被百姓稱之為活菩薩的人。”

江斂下巴擱在他頭頂上,垂眸把玩着顏懷隐細長瑩潤的手指,聞言笑了笑,輕聲道:“騙子。”

他捏了捏顏懷隐的指骨:“叫我看看你嘴裏有幾分實話。”

顏懷隐笑着避開了江斂伸向他唇的手指。

“我錯了,”他握着了江斂的手腕,扭過頭去看他,“不騙你了。”

“我是懷疑了劉卿雲。”

若是不懷疑,就不會留陳英,一個吓一吓就能唬住的姑娘,根本不可能掰得倒劉卿雲。

正是因為懷疑了,才留她在府中,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以免劉卿雲殺人滅跡。

他剛剛那番話,能騙得了很多人,卻騙不過去江斂。

顏懷隐此時才微微嘆了一口氣:“如果陳英說的是真的,江斂,接下來這條路并不好走。”

江斂低低地嗯了一聲,将他擁的更緊了些,兩人坐在床上,一道去看窗外紛飛的雪。

漫天飄落的雪路過搖晃燈火時被短暫地染上了一層昏黃,再轉瞬消逝在寂靜的夜中。

萬家燈火的朝華城內,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像他們一樣,也在這樣看落雪。

江斂五指穿過顏懷隐的指縫,扣緊了他的手:“阿顏,我小的時候,我家遇到什麽難過的坎,我娘就給我說「我兒莫擔心,我和你爹會想辦法」。”

“那時候我就知道了,夫妻就是該這樣,”他抱着顏懷隐,将人嚴絲合縫地嵌入自己懷中,說話時胸膛的震動密密貼着顏懷隐脊背傳到他身上,“一輩子一起享福,更要一起受苦,看雲卷雲舒,或趟大江大河。”

都是風景。

良久,顏懷隐在江斂懷中轉過身來,他跪在江斂懷裏,微微低頭,迤逦而下的發大多數就落到了江斂擁着他的手臂上,像海藻攀附在岩石上。

顏懷隐長睫下一片澄澈的笑意,他看着江斂:“确實有點不好辦,那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好。”江斂扣着懷裏人勁瘦的腰,聲音低低的。

絕不會再有像南陽侯府那樣的事發生了。

——

陳英一夜沒有睡。

連輕将她帶到這個屋子裏,又給她找了一個大夫處理了傷口,待陳英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傷口處都上好藥後,連輕就不再守在門口了。

屋子中便只剩下了陳英一個人。

她不敢睡,就這麽抱膝蜷縮在床上,看着曙光一點點從窗戶中升起。

後知後覺的,陳英才覺得她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她必須要出去,還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做。

陳英這麽想着,屋子的門卻被推開了。

刺目的光打進來,陳英被光刺地眯了眯眼,再睜開的時候,就看見了從門外進來了一個人。

顏岫青提着紅木盒子,言笑晏晏地走到了床前,将它放到了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

陳英警惕地盯着她的動作,又往後縮了縮,後背抵上了牆。

她記得這個姑娘,看起來比自己小一些,昨天乖乖巧巧站在顏懷隐身旁,用紅繩束着雙螺髻,漂亮的像只會出現在仕女圖裏。

是個沒有威脅的人,但陳英此時不安到了極致,一個顏岫青都足以讓她草木皆兵。

“別怕,”顏岫青笑盈盈地看着她,“我來給姐姐送飯。”

她伸手打開紅木盒子,熱騰騰的飯香頓時飄滿了整個房間。

陳英聞着熬得糯糯的青菜瘦肉粥的香味,不由得咽了口吐沫。

她一路奔襲,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吃過一頓熱飯了。

顏岫青見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将紅木盒子往她那邊推了推,人往後退了兩步,眨了眨眼,笑道:“姐姐餓了吧?快些吃。”

陳英向來不會委屈自己,她抽了抽鼻子,很快的冷靜下來。她看了顏岫青一眼,往前挪了兩步,手碰上粥碗,就要捧起來喝。

結果人一低頭,卻是怔在了那裏。

溫熱的粥碗和盛放小菜的精致碟子旁,靜靜躺着一把锃亮的匕首。

意識到匕首的作用後,陳英如墜冰窖,一時動彈不得。

顏岫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少女正是二八年華,聲音都冒着滋滋甜意:“姐姐怎麽不吃?”

良久,陳英擡起頭來,一雙如漆的目光看向顏岫青,啞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顏懷隐的?”

“兄長身子弱,早早就睡下了,”顏岫青歪了歪頭,鬓邊簪子上的海棠花閃過瑩潤的光,“要不怎麽會我來給姐姐送飯呢。”

這就算回答了陳英的問題。

“姐姐別害怕,我左思右想,今早特意來找你一趟,是給你想出來了一個破陣之法,”顏岫青眉眼彎彎的,走到她床前,“如果我是姐姐,肯定不會在這裏多待。”

“ 我會想辦法見左相大人一趟,讓他知道我還活着,然後再讓他看着我,回來兄長府中。”

“這樣的話,”顏岫青眨了眨眼,“左相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兄長了。”

她微微彎腰,靠近陳英,面色天真:“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陳英面色慘白,直視着顏岫青潋滟的雙眼,指尖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這個丫頭,面上一片純良,內裏真是和顏懷隐如出一轍的狡猾。

陳英瞪着她,冷聲道:“誰是你姐姐,我沒有你這樣惡毒的妹妹。”

顏岫青也不生氣,笑意大了幾分:“那好遺憾。”

她手搭上旁邊的小桌,指尖捏着刀柄,柔白手指一轉,匕首就被她握在了手中。

顏岫青用冰涼的匕首刃拍了拍陳英的臉:“姐姐最好不要出去這個門哦。”

匕首下滑,刃尖隔着衣裳輕輕點了點陳英心窩,顏岫青微笑道:“我還沒殺過人,縱然姐姐不喜歡我,我也不想拿姐姐試試。”

“我會殺了你,”陳英看着近在咫尺的顏岫青,被匕首指着心窩,她愈發冷靜,“你和你兄長,總有一天,我都會殺了。”

顏岫青聽了她的話,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就傳來了一道聲音,是顏懷隐在叫他。

聽到顏懷隐聲音的那一瞬間,顏岫青頓時斂了神色,以至于周遭的氣息都變了。

心甘情願地變回了乖乖巧巧的小妹妹模樣。

她收了匕首,不再理會陳英,往門外走去。

在開門的前一瞬間,顏岫青轉身看向了陳英,眸中閃着興奮的光。她笑盈盈地輕聲道:“想殺我兄長的人太多了,想殺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姐姐來殺我吧,”顏岫青歪了歪頭,“不論什麽時候,我都等着姐姐來。”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推門出了屋子,就看見顏懷隐站在院子中。

顏岫青兩步并作一步蹦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哥哥沒有多睡會麽?”

顏懷隐摸了摸她的頭:“你去她屋中做什麽?”

“我看她身上都是傷,覺得有點可憐,就給她送點飯,”顏岫青拉着顏懷隐胳膊,眼珠一轉,開始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我的親哥哥啊!你的妹妹馬上就要餓死了!!”

“家中來人了,”顏懷隐好笑道,“去見一面再去吃飯行麽?”

他想了想,又囑咐妹妹道:“陳英雖然看起來可憐,但南陽侯府的事是我設計的,我怕她傷害你,下次想送飯,記得要有人陪着,好嗎?”

顏岫青乖乖地點頭,笑着去問顏懷隐:“哥哥,是誰來我們家了?”

顏懷隐頓了一瞬:“左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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