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6章
承德帝從沒有過過這麽狼狽的新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讓那些朝臣回去的, 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了寝宮。
周皇後一直握着她的手,等承德帝回過來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了寝宮的龍床上。
一碗熱湯灌進腹中, 承德帝神魄這才歸了位,他吐出一口濁氣,扭過頭去,看見了一直柔柔望着他的周皇後。
此時殿中除了他們就再沒了別人, 承德帝後知後覺的被席卷而來的羞恥憤怒裹住,他猛地攥住了周皇後的手,眼神兇狠,呢喃道:“一定要殺了劉卿雲。一定、一定要殺了劉卿雲!”
“你懂朕的意思,”承德帝死死盯着周皇後,“你肯定懂朕的意思......”
周皇後手被他攥的生疼, 但還是笑着。她眼中全是感同身受,依賴地看着承德帝,像他是她永遠可以依仗的天:“陛下, 臣妾懂的。”
她懂的。
周皇後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這次承德帝沒有再推開她。
他們這麽抱着, 等到搜查顏懷隐府和千歲府的人送回來消息。
派出去的人搜查了一圈, 回來複命的時候, 戰戰兢兢地道:“禀陛下,府邸是空的。”
早就被搬空了,江斂和顏懷隐自然不可能給承德帝留下什麽。
劉卿雲在自己府中同時收到了消息, 他面上瞧不出喜怒,良久道:“拿紙來。”
他要給趙環寫信。
可信并沒有送出去——朝華城被鶴羽軍圍了起來。
顏懷隐将帝都圍了起來, 卻沒有再進一步, 如今帝都之內, 承德帝手中只有禁軍, 而帝都之外,赤軍要去與突厥糾纏,江北大營被江斂牽制着。
一時四方都不敢動,顏懷隐此舉,是告訴整個大齊盯着他的人,他不欲将戰火蔓延到整個大齊。
百姓再也經不起戰火,朝華城的事,就在朝華城解決。
因而顏懷隐并沒有多長時間,四方蠢蠢欲動的人并也不會給他多長時間,若昔日的小太子壓不住朝華城的龍,轉眼就會被他們吞噬掉。
畢竟亂世才好出袅雄。
顏懷隐此時要做的,就是讓所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才在宴會上揭下面具,再縱馬堂而皇之地從大街跑出城。
朝華城的百姓多厭惡承德帝,就有多懷念舊朝太子。
師出有名,再得人心,就是顏懷隐需要的。
垂眸看完劉卿雲的信,顏懷隐将它遞給了下首的霍雲平和柳尚青。
“今天從朝華城出來了一小隊二十個禁軍,”霍雲平接過信,一目十行地掃完,給了身邊的柳尚青,“都被公主帶着鶴羽軍捉了回來,壓進了牢裏。”
柳尚青看信不似他這般囫囵吞棗,他仔仔細細地看完後,将信折好,對顏懷隐道:“這信就算不送到趙環手上,他也會派兵過來。”
劉卿雲自然也這麽認為,所以他這信中什麽有用的都沒寫——與其說是送信,不如更像是一種示威。
趙環是如今最大的變數。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趙環的兵是沒出西北,可西北的糧食價格卻猛地竄了起來。
現在對付趙環的東西并不在顏懷隐手上,他靜靜聽完柳尚青的話,開口問道:“還沒有消息嗎?”
“禀主子,沒有,”柳尚青苦笑了一下,“這麽一個虎符,朝華城翻了幾番,偏偏就翻不出來了。”
顏懷隐心中思忖着,溫聲道:“有了虎符就有了能和趙環搶兵的手段,自然不可能輕易找到。”
他還有事沒确定,因而沒有給柳尚青說。
但他沒說的,卻被江斂看了出來。
等人走了之後,江斂握上他的手:“猜到了?”
顏懷隐被他握着的指尖蜷了蜷,去看他:“應該是這樣了。”
江斂就沒有再說話,他靜靜地去看顏懷隐,他眼中有一些東西,顏懷隐看不明白,想去問他,但還沒開口,門就被闖開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個從流匪手裏搶來的,除了鶴羽軍,一道跟過來的還有東廠的人和錦衣衛的人,屋子不夠住,最大的屋子也分隔開來住了人。
顏懷隐和江斂住的是最平常的一間小屋子,除了放了個床之外,就沒多大其他的地方。
來的人是個東廠的小太監,顏懷隐看見他,頓時直了直腰。
他們在朝華城中留了人,這是專門負責給皇宮傳消息的小太監。
這個小太監對接的人是江洋。
顏懷隐沒有等到江洋帶着顏晚晴出城來,他只等來了蕭如碧給他的個一包裹,包裹裏有一封信和一個木盒,顏懷隐看完那封信後,良久沒有說話。
很久後他對江斂冷靜道:“姑姑怎麽選擇是她的事,可我卻不能什麽都不做,她只要還在一天,我就要為她謀劃一天。”
他輕聲道:“在與帝都交涉的過程中盡量不提她,讓她被無視最好,只要先好好活着。”
先活着就好。
唯一讓顏懷隐放心的,是江洋留在了她身邊,那是江斂交出來的徒弟,總能護住蕭如碧一些。
可此時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顏懷隐似乎猜到了什麽,他連聲音都輕了:“什麽事?只管說。”
小太監跪在那裏,反複張了幾次嘴,才敢把接下來的事情說出來:“禀主子,安妃娘娘薨了。”
安妃娘娘薨了。
這個消息不過一天,就傳遍了整個朝華城。
承德帝恢複了她皇後的身份,給她按照皇後的禮節下葬,封谥號明烈皇後。
明烈皇後擱棺的殿裏,從進宮起就跟在她身旁的連芳姑姑宣了一道懿旨。
懿旨上寫她無兒無女,憐孤女陳英無依無靠,又性子端莊柔和,故收為義女。
這是明烈皇後生前最後一道懿旨,也是她的遺願,已被連芳念了出來,承德帝不好駁回,只能應了。
至此,陳英便能不隐姓埋名,再不用擔驚受怕,可以坦坦蕩蕩活在這個世上了。
這是明烈皇後做的最後一件事。
——
顏岫青是一個半月後趕回來的。
她走的時候只帶了張東風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姑娘,眉眼間有些妩媚,偏生被風霜刀劍的冷冽氣質沖淡了些柔弱,大方地朝顏懷隐介紹自己:“許姣。”
顏懷隐點了點頭,接住了朝自己撲來的顏岫青。
擁抱一觸即分,顏岫青卻一霎那感覺出他比自己走的時候瘦了許多。
“先回去吧,”顏懷隐摸了摸她的頭,見她平平安安的,有些高興,彎了彎眼,“有你喜歡吃的。”
顏岫青乖乖跟在他身後,許姣與她肩并着肩,低聲道:“我沒見過比你哥更好看的男人了。”
她生長在邊關,對太子不太子的沒什麽感受,就是覺得顏懷隐好看。
說完這句話,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就是太瘦了。”
蕭如碧的死好像并沒有影響到顏懷隐什麽,衆人打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依舊能看到一個冷靜可靠的他。
這樣的他令人信服,能鎮人心。
顏懷隐笑意盈盈和顏岫青以及許姣用了飯。
他得知許姣就是在北疆組建女子軍,與突厥人對抗的領頭人。
許姣只提了一嘴,顏懷隐也就沒有細問,只是命人好好招待這位女将軍。
他所有的笑意在席間用盡,在晚上上了床後,顏懷隐疲憊地靠在江斂懷裏,什麽話都不想說。
江斂沉默着,手從他耳邊頸邊劃過,最後落在他手腕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丈量着,又比前幾天瘦了些。
他這些天抱着顏懷隐,卻總睡不踏實,半夜驚醒,江斂下意識地去貼顏懷隐的臉頰。
顏懷隐呼吸輕,有時江斂第一下聽不到他的呼吸聲,只覺得心髒都停了一瞬,只有感受到人在他懷裏安安穩穩地睡着,才會稍稍放下心來。
顏懷隐覺輕,卻在他懷裏能睡安穩些,睡熟後被他擺弄也不醒,似乎是知道江斂的不安,往往這個時候,他會将下颌放在他頸邊,很輕地蹭一蹭。
他喜歡這樣,這是他們在無數次擁抱時培養出來的習慣,江斂被他蹭時,像被貓拂過,他不喜歡貓,卻偏愛顏懷隐這樣的柔軟。
枕邊人的意義,大抵就是如此。
手從他手腕上松開,江斂又去攬他的腰,量了量後,心中生出寒意。
好不容易,費心費力養出了點肉,在得知蕭如碧的消息後,就這麽沉默地全流走了。
從看着顏晚晴死,到看着蕭如碧死,顏懷隐不說,但江斂知道這是他的心結。
他總留不住他想留住的人。
“今天晚上只夾了七筷子菜,喝了半碗湯,”江斂揉了揉他臉頰,“吃飽了嗎?”
顏懷隐在他懷裏擡眼去看他:“嫌我硌人?”
江斂親了親他鬓邊:“愛你黏人。”
顏懷隐沒有接話,江斂就握着他手指玩。兩人就這麽不說話,卻不顯尴尬。
不知道過了多久,顏懷隐埋在他懷裏将要睡着時,聽見他說:“我在江南買了間宅子。”
顏懷隐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江南養人,”江斂摩挲着他臉頰,“事情辦完了,我們去江南住一段時間,我聽說有個醫術了得的大夫住在江南,他不願出江南,我們就去江南找他看看。”
顏懷隐沒有說話。
“你這身子難治回來我也要給治回來,”江斂揉了揉他的發,“多難都要試試,阿顏,這事你撒嬌讨饒都沒用,我不可能縱着你這麽糟蹋自己,你這是往我心上劃刀子。”
江斂很高,顏懷隐腳踩了踩,踩到了他小腿。他低低嗯了一聲,半晌悠悠地道:“在江南長住也可以。”
江斂猛地低頭去看他。
“我對那東西沒什麽執念,”顏懷隐有些困了,他聲音柔軟,“如果能穩定下來,南陽侯和劉卿雲都已經除掉,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江斂的手摸的他泛癢,顏懷隐蹭了蹭:“該教的,我都已經教給了岫青。”
江斂攔着他肩膀的手緊了緊。
“我們兩個又不會有孩子,加上岫青本就有野心,”顏懷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能困住她的藩籬只剩下女子之身,可若她本就優秀又懂帝王之術,女子之身的禁锢一旦沖破,她将是一位了不得的帝王。”
“這是她的機會,盛世不會有的機會。”
江斂沉默良久,兀地笑了,他去揉顏懷隐,将他揉亂在懷裏,沒說其他,卻是問道:“你給我生一個?”
顏懷隐被他揉的沒辦法,配合着他的玩笑話,含糊應道:“嗯,好,我給你生一個。”
“今晚不生,”顏懷隐拍了拍他的頭,阻止了他的躍躍欲試,“過段時間再生哈。”
江斂的手臂就越過他,去拿床頭放着的箭燭芯的小剪子,顏懷隐窩在他懷裏,感覺到自己一縷發被江斂挑了起來。
江斂剪了那一縷發,又剪了自己一縷頭發,顏懷隐靜靜地看着,看他修長手指将兩縷發編成了一縷。
渾然一體。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江斂将這發壓在了枕下,去親顏懷隐,他的唇從眼尾磨到薄薄的眼皮,聲音消散在親吻中,“阿顏,去江南,健康地活着。”
顏懷隐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
江斂沒在身邊,他一開始并沒有當回事。
可到晌午的時候,江斂都沒有回來。
顏懷隐和柳尚青坐在偏廳議事,心中不知為何愈發不安,擡眸去往屋外的天,看見天陰沉的厲害,看上去似乎是要下暴雨。
柳尚青還在說百姓來送糧食的事,顏懷隐壓下心中的不安,認真聽他說。
一個多月來,他的身份傳遍了朝華城周邊城鎮,有柳尚青寫頌文和檄文,昔日太子和鶴羽軍的所作所為,又一次傳遍了百姓耳目。
因而有百姓陸陸續續來給他們送吃食,柳尚青又拿這個大肆宣傳,顏懷隐的聲望達到了頂峰。
水濁則魚困,令苛則民亂。
如今有了選擇,承德帝執苛政的弊端慢慢顯露了出來,竟有不少的朝華城官員,攜家眷來投奔顏懷隐。
顏懷隐不論好壞,都一一接待。
聲望積攢到一定地步,接下來就該用了,顏懷隐和柳尚青聊着,在回過來神的時候,屋外已經雨如潑倒。
這場雨來的又急又長,潑天的雨從天際傾倒下來,砸亂了山林。
顏懷隐依舊親自打着傘,在晌午去接了從朝華城跑出來的一家官員。
朝華城周邊幾鎮已經盡數被鶴羽軍掌管,人慢慢也有了地方住,顏懷隐親自安排了住處,讓齊虞帶着他們去安頓。
他目送人走遠,再收回視線的時候,看見了一道身影。
顏懷隐喊住了他。
孫斥在大雨中被喊住,要跪下給他行禮,被顏懷隐止住了:“不用跪,不過是問你件事。”
他眉眼在大雨中看不真切:“你主子呢,有告訴你他去哪了麽?”
趙環的軍隊于一個月前出發,慢慢往朝華城壓過來,恐怕再有半個月就到了,虎符的下落還是沒找到。
孫斥被救出朝華城後,便帶着東廠的人負責這個事情,每日忙的腳不沾地,顏懷隐問了後才覺得不應該問他。
若江斂不告訴自己,孫斥更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卻不料孫斥竟直接跪了下去。
他低着頭,似乎不敢去看顏懷隐,聲音被大雨壓在地面上起不來:“殿下,昨天劉卿雲給送來了封信,被主子攔住了。”
他的聲音伴随着大雨砸成一個個水窪,顏懷隐握着傘柄的手攥緊了,但還是溫聲道:“嗯,你繼續說。”
“那信裏似乎有虎符的消息,主子看了信後,說要進城一趟。”孫斥頭又低了些。
“殿下,主子此時已經進朝華城了。”
作者有話說:
注:
①“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出自兩漢蘇武《留別妻》。
②“水濁則魚困,令苛則民亂”出自《說苑?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