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1章

北疆的風烈, 有時候風大了起來,能刮掉百姓家的屋頂,屋外根本無法站人。

因而每到刮風的時候, 整個北疆外面往往一個人都沒有。顧還山剛到的時候不信邪,有次大風來了,別人往家跑去,他偏生要往外跑, 被刮地撞到了塊岩石上,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個月才見好。

他是有些少年意氣的,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偏要去試,他人趨之若鹜的他便不屑,喜歡得不到的就夢裏也放不下。

就比如與風争,比如放下南疆少年将軍的榮光, 來北疆當個最不起眼的小兵,還比如偏偏要去貪戀落在顏懷隐眉梢的光。

他躺在床上面無表情,頂頭的伍長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長了一把粗胡子, 在他旁邊一屁股坐下, 腳一翹, 踩到了顧還山床邊。

磨了磨。

他看了一眼顧還山,仰頭悶了一口酒,嗤笑道:“毛都沒長齊的蛋, 瞧你這副狗樣子。”

顧還山眼珠動了動,去瞧他踩在床邊的鞋, 鞋底厚厚一層泥, 摻着黃沙, 是剛剛拖着他一步步回來時弄上的。

顧還山啞聲道:“我下次再試。”

“你爹的, ”伍長一抹嘴上的酒,破口大罵,“你他爹下回死外面老子也不管了,狗爹養的玩意兒!”

顧還山到底也沒有死在大風裏。

他戰勝了大風,許多年過去,整個北疆,只有顧還山一人能在大風來的時候走在外面。

狂風吹亂他發,從他岩石般結實的肌肉上滑過,再奔向遠方,傷害不了他一分一毫。

只不過風漸漸的也來得少了,聖曜帝登基一年後,在這裏開了互市,與突厥做起了生意,北疆裸/露的大地上漸漸興起一座座城池,也種上了樹。

黃沙少了下去,從前的風急,如今刮過來,倒顯得溫吞許多。

人多了富足了就開始思淫/欲,在漸漸起了幾個青樓後,顧還山府上緊鄰的一條街上竟然開了一個小倌館。

從前有屬下邀請他去青樓,他也多少配合他們鬧一鬧,這次屬下邀請他去這個小倌館,顧還山也就去了。

他去是去,也從不拘着手下的人,只不過自己只喝酒不沾色,下面的人都懂他的脾氣,便也沒叫人近他的身。

顧還山咽着喉嚨裏的烈酒,眯着眸去看臺下跳着舞的少年們。

這是他剛來北疆時帶他的伍長喝的酒,北疆人都喝這種酒,叫「醉鷹」,烈而暖胃。

小倌館剛開業不久,找來的少年們美而青澀,跳舞時大半的肌膚露出來,在燈光下盈着一層白膩,讓人忍不住去把玩。

顧還山看了一會兒,放下了酒壇。

酒壇在紅木桌子上碰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大堂裏頓時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顧還山歪了歪頭,拿劍的手指了指中間,聲音被酒浸的有些啞:“你出來。”

他如今再也不是那個輕易就會紅了臉的少年郎,聖曜帝不是小氣的人,顧還山在北疆一仗打的比一仗漂亮,賞封的聖旨也就一封接着一封的從朝華城遞到了他手上。

沒過多少年,北疆便沒有人敢擡頭看他了。

北疆的大風吹結實了他軀魄,也吹散了顧小将軍,變為了顧将軍,再到顧大将軍。

臺上中間只有一個少年郎。

他是這當中最漂亮的,被放在了最中間領舞,雪白臂膀上,一雙眸子盈盈。

他安靜地走到了正中間,跪下給顧還山行禮磕頭。

顧還山安靜看着,他随手捉起桌邊一把扇子,扔進了少年郎懷裏。

“打開,”顧還山看着他,“把臉遮起來,只要眼。”

少年郎慌忙接住扇子,站起身來,慢慢打開折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只從折扇上方露出一雙眸子,欲拒還迎地去瞧他。

他一雙眼睛好看極了,調教他的老爺都說,生平看過的美人中,屬他的眼睛最好看。

顧還山與他對視,看得少年郎眼尾都燒了起來,良久道:“下去吧,不像。”

雖也算不俗,可顏懷隐的眼比他要好看很多,那雙眼平日裏笑着,不笑的時候眼尾也會微微往上揚起些弧度。

這細小的弧度是怎麽遮都遮不住的,天工之筆,上天将最美的一筆落在了他眼尾。

他許多年前流失在朝華城外,躲在草叢中,看見湖裏的少年時就忘不掉了,當那少年多年後回來朝華城後,無論怎麽遮掩,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認了出來。

看,他才是第一個發現顏懷隐真面目的人。

燭光下的少年聽他這麽說,頓時紅了眼,眉目間更顯得可憐,一時比女子都惹人垂憐。

顧還山不再看他,重新拿起了酒壇。

是他一時恍惚,覺得有三分像,就動了心思,此時見人哭了,顧還山頓時連那三分像都瞧不出來了。

顏懷隐不會這麽哭,事實上顧還山沒見過他哭,他只見過顏懷隐笑。

他笑起來不是漫不經心,反倒多少帶點真誠,好似世間萬物都可以在他眼裏得到點垂憐,但卻不顯得過分柔弱,十八歲的顧還山在那雙眼裏心跳如擂。

他那晚雖表示了對這個少年不感興趣,可這畢竟是他這麽多年第一次叫人來自己身邊,第二天清早,這少年就被小館館送到了他府上。

他哭的涕泗橫流,說顧還山若是不要他,回去自己就要被打死,顧還山最終還是把他留在了府上。

他府上大又空,顧還山随便将他塞到了一個小院子裏,餓不死他但也不見他。

一開始這少年郎還有些心思,顧還山行軍回來後,總能見到他等在府門後,點着燈,手裏抱着件幹淨的替換衣裳或是個食盒子。

可顧還山晾他了三四年後,慢慢的就看不見他了。

又過了兩年,少年來向他辭行。

是個冬日,正是新桃換舊符的日子,北疆今年暢快,足足下了五六日的大雪。

雪停了的第二天,少年和他辭別。

“總待在北疆也沒意思,我還沒去過南邊呢,”他待在顧還山身邊這麽多年,也瞧出了幾分他的心思,“将軍又不要我,我在府中吃白飯,也不好意思。”

“好,”顧還山點點頭,“你去賬房支走兩百兩銀子,路上遠,銀子總是越多越好。”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他穿着件大氅,眉目半掩在帽子裏,開開心心給顧還山道謝。

道完謝,他想了想,到底還是輕聲道:“我是個小人,不懂大将軍這樣英雄人的心思,可情愛這點倒是能說一兩句話。”

“大将軍得不到的話,能放下就早日放下吧,”他漆黑的眸瞧着顧還山,“不然看上去怪可憐的。”

顧還山沒說話,看了一會兒他,兀地笑了,他道:“你這麽倒像個三四分了。”

“去吧,”顧還山笑道,“我也教你一件事,你今後若遇到了喜歡的人,無論如何,千萬別騙人家。這個世上能騙來錢能騙來權,偏偏是心,騙一騙,就騙得離你越來越遠了。”

少年走後,顧還山慢慢将懷裏的酒飲完。

他站起身來,天上又下起了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好幹淨。

顧還山站在空曠的大院子裏,眯着眼看向遠處,他似乎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站在小橋下方,正是柳枝輕軟的季節,往年飄着的絮今年少了些,花香便濃了些。

畫舫緩緩劃過綠水,那人就站在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一片雪花落在顧還山眉間,霎時間刺骨寒意湧向他周身,恍惚間看見的春意也就如石子打水,飄忽一下的就不見了。

北疆的天依舊蒼茫,顧還山面上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又細細瞧了瞧遠處,便慢慢轉身回了屋子。

院子裏空蕩蕩的一片,雪落了一地,并沒有朝華城的柳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