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七】樹欲靜,風不止

☆、018【七】 樹欲靜,風不止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經過幾番掙紮才橫下心作出的初步計策終于因為陸振鳴冷不防的“心血來潮”而宣告失敗,沈慧萍某些方面是個急性子,一旦她心裏有了這個念頭,稍微遇到點挫折便覺着難以忍受。如果幹等着陸振鳴和小遠他倆的頭發再長出來,那起碼也要一個月的時間。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結果,所以現在分分秒秒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隔了一天她便按耐不住,于是只好又拿起電話向郊外的老太太尋求幫助。

電話打過去,這次是家裏的幫傭阿姨接的,等沈老太太來到電話跟前,那幫傭阿姨便被支開了。

“慧萍啊,”沈老太太拿起聽筒還不忘四下瞅瞅,像是以防有人聽了去似的,然後才接着說:“你爸爸今天正好去市裏的規劃局了,家裏沒別人,你就放心大膽地說吧。”

沈慧萍一開口就很氣憤:“媽,您不知道,老陸這個老東西,趁我沒注意,他帶着小遠去理發店把頭發都剪了,您說氣不氣人!”

沈老太太若無其事似的,呵呵地笑:“你這孩子,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這有什麽好氣的,等過了春節,還怕他們不再長出頭發來嗎。”

“我現在一天都等不了。媽,您根本不理解,如果讓您每天對着個爸爸的私生子,還必須對他強顏歡笑,您能受得了嗎?”

“越說越不像話!”沈老太太在電話裏板起臉:“有這麽拿你媽開玩笑的麽。我對你爸爸一百個放心,他壓根兒就不是那種人。”

沈慧萍苦笑:“從前我也覺着老陸不是這種人。可是真到了這一天,我還會很傷心啊,媽!”

“你先冷靜冷靜,這事兒呀還兩說着呢,你不要一上來就給人家振鳴判了死刑。你們到底還是夫妻,沒什麽過不去的,知道麽?”

沈慧萍邊聽着,也許也是因為心裏糾結,眼角已然不由流下淚來:“媽,我就是想不明白,老陸為什麽不肯跟我說實話,就算當年他真的做了對不起我的事,要是現在他肯誠懇地向我坦白,或許......或許我也可能會原諒他,可是現在他總是遮遮掩掩的,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這種滋味真是太折磨人了。”

“慧萍,你也不要多想了。”沈老太太勸着說:“你現在想什麽都是空想,還是盡快給小遠做個親子鑒定要緊。這樣,你聽媽說,幹脆你就先帶着振鳴去醫院體驗,趁着體檢的由頭讓他多抽一份血,然後就把那份血樣存在醫院裏,改哪天振鳴不在家的時候,你直接單獨帶着小遠去醫院。這樣讓他倆分開去鑒定,照樣神不知鬼不覺。你們說的那個化驗頭發指甲什麽的,我覺着都沒有直接驗血更保險,血液裏的DNA才最有說服力啊。”

沈慧萍想了想,這倒是個好主意,不由問:“可是媽,帶老陸去體檢這倒沒什麽,但無緣無故多抽一份血,人家大夫怎麽可能聽我的呀?”

“有媽在你怕什麽。”沈老太太說:“以前也住在老租界的那個陳阿姨你還記得嗎?人家呀現在在海港新區那邊的大醫院裏呢,成了專家主任了,上次媽去海港還見過她,我們也是老朋友了,找她幫忙一定沒問題。你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裏,甭管了,媽幫你去安排。”

沈慧萍撂下電話心中總算是松了口氣。看來姜還是老的辣,聽老太太這麽一說,其實事情非常的簡單。她覺着也許是自己心裏太在意陸振鳴了,所以但凡背着他做點別的什麽,仿佛腦子就像是短路了一樣,也不知道是自己不想這麽做,還是怕他知道後對她失望,反正她這還是一次背着他搗鬼。

陸振鳴每年最少兩次體檢,但是每次都是由沈慧萍嚷嚷着拉他去醫院他才肯去的,在他印象裏,他總覺着自己還年青着呢。沈慧萍卻認為,因為人到中年了,從前身子再硬朗,這時候也不能不小心着點。

體檢本來是已經習慣的事了,所以沈慧萍這天夜裏一跟他說,陸振鳴果然很痛快地便一口應諾。

海港新區是距離市區很遠的地方。司機老馮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車子,然後在羅馬花園門口候着。三個孩子都去上學,沒跟着來,所以上了車,車子裏只有陸振鳴夫妻倆。老馮開車本來就比較保守,走得很慢,路過輕軌天橋的時候又正趕上橋下堵車,以致等他們來到陳主任的那家醫院,大半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在醫院三樓的走廊裏,陳主任如約而至,一眼就認出了沈慧萍:“呀,萍萍,好多年沒見,你還是這麽年輕。”

沈慧萍笑說:“阿姨您說笑了,年輕什麽呀,我就差跟我媽整天坐一起打牌,一起變老太太啦。”

陳主任顯然是跟沈老太太之前溝通過的,粗略寒暄幾了句,夫妻倆就跟着陳主任轉去二樓,然後一項一項地開始做體檢。

這次體檢偏偏來這麽遠的海港醫院,陸振鳴本來心裏就有點疑惑,所以體檢完出來的時候,他還沒上車便急着問沈慧萍,說:“好好的,今天怎麽給我抽兩次血?還有,那個陳主任她好像對你特別上心似的,怎麽回事呀?”沈慧萍怔了下,只好強作鎮定,遮掩說:“陳阿姨是我媽媽的老朋友,要是沒人家幫忙,咱們怕是到晚上都排不上隊呢,給你抽兩次血,那也是對你負責啊,這是對你特殊照顧。”

陸振鳴聽她這麽說,也就沒再較真。

開車回市區雖然比來時快了許多,但到了家已是天色很晚。三個孩子放學後正在樓下餐廳吃飯,姚媽在旁邊照顧着他們。而客廳那邊卻另外坐着一個人。陸振鳴一進來,十分詫異地怔了下,沙發上坐着的是岳父沈局,他怎麽事先也沒打個招呼,突然就來了?陸振鳴腦子轉了彎兒才想起什麽,心裏只是忐忑不安。

沈慧萍也是覺着很奇怪,忙走過去,笑問:“爸,您吃飯了沒有?一個人來的嗎,我媽媽呢。”

她一句一句地問,沈局板着臉,氣色十分不好,卻始終不吭聲。

見岳父這個樣子,陸振鳴立在沙發前,自己坐也不敢坐了,只是全神貫注等待他發話。沈慧萍便又去親自倒了杯水,一邊走過來她一邊心裏嘀咕,莫非老爺子知道了今天她找陳主任的事?如果是的話,那就一定是老太太告得密。

客廳裏氣氛陡然變得異常緊張,夫妻倆幾乎大氣都不喘一下。沈慧萍把水杯試探着遞到老爺子面前:“爸,喝點水吧。”沈局終于用目光回應了她一下,然後目光又移到陸振鳴身上,頓了幾秒鐘,陸振鳴把頭卻低了下去。

沈局掃掃喉嚨,到底開了腔,冷冷地說:“振鳴,跟我去樓上書房,我有事情和你談。”

陸振鳴早就心裏發毛,于是瞅了一眼沈慧萍,沈慧萍也不知道怎樣,只有還他個安撫的眼色。一進到樓上他的書房裏,沈局砰地一聲便門關上了。在靠窗子的休閑區,兩個人迎面坐了下來,沈局的臉色依然很凝重,幾乎以逼問的口氣,直盯着陸振鳴問道:“那份文化遺産保護的計劃書是你交上去的?”

陸振鳴猛地一驚愕,戰戰兢兢點了點頭:“爸......您,您怎麽知道的。”

沈局不答他的話,一拍桌子:“振鳴,你好糊塗!”立時玻璃桌面沙沙作響,而茶杯跟着叮鈴一聲杯蓋也跌落了下來。

沉默了有幾秒鐘。陸振鳴知道此事再也瞞不住,所以一經說開,心裏反倒踏實了些。

于是他這才細細地将前因後果道個明白。本來坤渡口明年的大拆遷,老租界這一帶也在拆遷計劃之內,當然他們陸家這座老洋房也不例外。上頭認為老租界乃是那時候帝國主義企圖瓜分中國,屬于侵略性質才建立起來的,是歷史的恥辱。但是時過境遷,陸振鳴卻覺着現在應該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這個問題,恥辱既然已經發生,無法抹去,那麽再去計較這些細節,未免有些自欺欺人,而且已經毫無意義。于是他不顧局裏領導的反對,毅然将準備了半年的文化遺産保護計劃書直接提交了上去。

若不是局裏的老人告訴沈局此事,沈局一直被蒙在鼓裏。這時候聽陸振鳴說完,他唯有臉色變得更加沉重:“振鳴,你真是意氣用事,好糊塗啊!”平複了會兒情緒,才繼續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思,你是為了保護老租界這片的建築文化,可別人不會這麽想,尤其現在你就住着老洋房,人家會說你假公濟私,說你搞個人主義。你在局裏這麽些年,難道你不明白?這人際關系,雪中送炭者少,可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者有的是。人家正愁抓不到你的錯處,你倒好,竟來個不打自招,飛蛾撲火!”

“爸,您先消消氣。”

陸振鳴邊安撫岳父,邊解釋:“當時我沒想這麽多。您老也知道,坤渡口是我的故土,我幾十年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這座老洋房便是民國時期東西文化糅合最經典的建築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麽燦爛的文化就此毀滅,我要做我應該做的。”

“你呀太理想化,”沈局這會兒已經不再那麽激動,搖搖頭,只是嘆氣:“官場如戰場,有些事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官場就是太極,白得黑,黑得白,說得清楚麽?你這次得罪的可是你的領導,如果上頭沒有批準你的計劃書還好,要是批準了,別說是你的領導,就連你的下屬都不會放過你。因為你等于是在打所有人的嘴巴,在向所有人宣戰。你想到什麽後果沒有?......是,爸爸理解你的苦心,可是這件事即便你真的想去做,那也不一定非得親自出手啊,這些年了你怎麽還沒學會如何保護自己。”

陸振鳴聽岳父這麽說,心裏很感激,但是生來秉性如此,大概一輩子他也只能這樣了。最後,他只好向岳父道歉:“爸,對不起,振鳴讓您失望了,振鳴辜負您這些年對我辛辛苦苦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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