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十】像天堂一樣遙遠
☆、026【十】 像天堂一樣遙遠
細細密密一場春雨的到來卻讓家裏前後兩個人都受了傷。養了一禮拜,沈慧萍扭傷的腳終于可以正常走路了,而泊青的手臂和胸前幾處被山石劃傷,請了假就沒去學校,一到了時候,司機老馮便開着車子把大夫直接接到家裏來,然後給他換藥。那天夜裏他流那麽多血,一直就臉色蠟黃,姚媽從老家回來了,于是一日三餐變着法兒的做些補品,幫他調養身體。
姚媽見沈慧萍心情不好,多餘的也不去問,等得了空私下見到老馮,這才向他打聽緣由。老馮開口就說:“是小遠鬧着要去爬山,青哥兒陪着他到了半山,黑天雨夜的,就從那山坡上跌下去了。青哥兒這孩子真傻,自己都快顧不過命來了,他倒還惦記着小遠呢,摔下來,他先着的地,他就用自己身子接着小遠。哎喲,你是沒瞧見那會兒他身上流的那血,你想想看太太能不心疼嗎。小遠倒好好的,身上一點傷也沒有。”
大概經過,姚媽已經知道了,便說:“這倒也不至于。太太沒那麽小心眼,倆孩子感情好,照顧點也是應該的。”
老馮直搖頭:“太太是心裏還有別的事。你不知道,那天我開車帶着太太去楊柳鎮,路上她睡着了,迷迷糊糊就在那說夢話,我就聽着,好像是陸先生讓太太籌錢,要兩百萬,太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別的我倒沒聽太清楚,好像這筆錢是給要小遠媽媽用的。”
“兩百萬?”
姚媽立*睛就直了:“這......難怪太太這麽生氣,照這麽看,說不定陸先生真跟小遠媽媽有一腿。”
老馮忙讓她小聲點:“你可別多嘴,這種事不是咱們該管的。”
天氣晴朗起來,就好像所有煩惱也會跟着過去。泊青、小遠和泊燕,他們仨好久沒一起上學了,這天早上太陽還有點濕漉漉的時候,他們就走出了老洋房。身上的衣服都是春裝,一路步行走着,卻也十分輕便。泊燕見哥哥身體恢複得很好,她倒開心得跟什麽似的,說:“哥哥,天氣緩和了,以後咱們還是騎着單車上學吧。”泊青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卻看着小遠:“那輛粉紅單車以後不要再騎着它了,搞得跟個女孩子似的。明兒我跟媽媽說一聲,給你換一輛車子。藍色的喜歡不喜歡?”
“喜歡。”小遠倒也毫不客氣,爽快而肯定地給出回答。
因為再有幾個月就要中考升高中了,所以學校領導對這一學期的功課抓得特別緊。小遠到了班裏在自己位置上坐好。這時候泊燕在後座拍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張紙條,小遠心裏一愣,不知道她又要幹嘛,把那紙條拿過來一看,她的字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但是他見過多了也就認識了。只瞧着上面寫着:“小遠子接旨!今天本小姐好困,一會兒我趴在課桌上眯一覺,你要記着把身體坐直了,老老實實擋着我,可別讓老師發現哦。”
第一堂課思想品德課,是個特別上了年紀的男老師,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而且還高度近視。直到這一堂課上完,幸好沒出什麽意外,泊燕安然無事,但是接下來的是班主任張老師的語文課,張老師可不是那麽好敷衍的。小遠正想回頭去叫醒泊燕,這時候有個女同學走過來,說:“小遠,你家裏有人找你。”
小遠以為是哥哥泊青呢,很快就跑出去了。
到了教室外面的樓廊,他一定眼睛,愣愣地吃了一驚:“慧姨?慧姨,您怎麽來啦。”
沈慧萍瞅也沒瞅他,冷冰冰就上來拉着他的手,說:“跟我走。”
“慧姨......我還要上課,您帶我去哪兒?”
他心裏早覺着害怕,說話結結巴巴的。沈慧萍拉着他的腳步卻沒停止下來,一邊才又說:“我跟你們班主任已經請過假,跟着我走就是了。”
老馮早開着車子在校門外等着,小遠被沈慧萍拽着上了車,“砰”一聲,車門立時關上。
“去海港醫院。”
沈慧萍一發話,車子嗚地一下在街面上行駛起來。老馮什麽也沒問,而且表現得還十分乖覺,加足油門将車子繼續開得飛快。沈慧萍是在副駕位置上,板着臉,目光堅定直直盯着前面的路,小遠一個人坐在後面,瞧着車窗外路邊的小樹嗖嗖嗖地一溜往後飛,吓得臉都白了,但是也不敢問她帶自己去那麽遠的海港醫院是到底想要做什麽。
這時候道路交通已經過了高峰期的鐘點,所以他們簡直是一路暢通,等到了海港新區也不過只用掉平常一半的時間。
太陽那麽明亮,天湛藍湛藍的,空氣裏微微帶着點海風的味道。小遠還沒有來過新區這邊,新區果然是新區,街道、樓房、綠植每一樣都是新鮮的,每一樣都淋淋漓漓在明媚的陽光下展露在眼前。小遠心裏卻是越來越緊張,一進到醫院,緊張立時變成了恐懼,滿手已然在冒冷汗。
“慧姨——”走到化驗科一樓電梯前的時候,小遠忽然蹙了蹙眉叫了她一聲。
“幹什麽?”沈慧萍冷冷地問。
“我,我肚子疼,慧姨。”
“肚子疼你也得先忍着。”
沈慧萍緊緊攥着他一只手,以完全命令式的語氣又對他說:“我忍了你這麽久,現在也該輪到你忍一忍了!”
小遠聽不懂她的話,但知道她此刻大概正在發脾氣,哪裏還敢回嘴,只有先咬牙忍着。
當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腹部的絞痛像是要把腸子給割斷似的,那疼痛忽然一陣陣又向上湧,小遠一邊嘴唇哆嗦着,一邊捂着肚子被沈慧萍拽着往前走。上到三樓,有一個穿白大褂的,沈慧萍叫她“陳主任”,見了面熱情地打聲招呼,沈慧萍笑着說:“又得麻煩您了。”陳主任卻問:“人帶來啦?就是這孩子啊。你怎麽隔了這麽長時間才來,我以為你把這事給忘了呢。”一邊說笑,他們三個便繼續往走廊深處走去。
陳主任在走廊折彎處打開一扇白漆小門,他們跟着一進去,滿房間彌漫着刺鼻的藥劑品的氣味。不知道這房間作什麽用的,全是些精巧而冰冷的醫學小儀器,不需挂號也不用排隊,因為房間一個其他的病人也沒有。小遠又覺着一陣恐懼,跟着肚子繼續絞痛,這次更厲害了些,像大冬天裏光着身子站在雪地裏凍着,滿口的牙齒咯吱咯吱直打顫。
沈慧萍把小遠拉到陳主任面前,聽陳主任吩咐。陳主任沒顧上瞅小遠,卻只向她說:“上次你們家老陸的血樣我已經化驗過了。”頓了一頓,躊躇着又說:“慧萍啊,等這孩子化驗完,不管最後出來什麽樣的結果,少不了我得勸你一句。這兩口子過日子,不能太較真兒,就算你們家老陸當年有過過錯,可是都過了那麽些年了,現在真的假的,是與不是,都沒那麽重要了,其實我倒覺着泊青也沒兄弟,現在多一個弟弟也挺好的呀。”
沈慧萍覺着心酸,眼圈一下就紅了:“您不知道,現在我們家已經是雞犬不寧,不是我心狠,我實在沒辦法接受......”
陳主任自然不好再說什麽,于是坐下便給小遠開始抽血。
直到這一刻小遠都還沒反應過來給自己抽血是做什麽。腹部的絞痛疼得他直冒虛汗,蔓延全身,全身痙攣似的每個部位都在疼,不知道什麽時候抽血的針頭已然紮進了他的手臂。疼痛讓身體變得僵硬,他覺都沒覺得,好像那針頭不是紮在自己身上,看着那一管殷紅的血,他這才激靈一下,嘴唇緊繃,極力掙紮着,本能地想要開口呼救,然而一句話沒說出來,咕咚一個跟頭卻栽倒在了地上。
“呀!”陳主任先驚慌起來:“這孩子怎麽啦?快,慧萍,把他擡到床上去......”
小遠被陳主任護送着推進手術室之後,是老馮開着車子從學校把泊青接過來的。泊青一來到醫院,小遠就已經開始做手術了,他跟媽媽大吵了一架,沈慧萍見他對自己又吼又叫,一方面自己也有點心虛,沒說兩句,她便坐在走廊的公共長椅上嗚嗚流淚。
手術整整進行了将近四個小時,這時候沈慧萍坐在手術室門口,泊青卻躲得她遠遠的,在那邊窗子前站着,她哭完了瞧着兒子沖着自己冷冰冰的背影,那背影可真是像極了陸振鳴,恍惚覺着兒子一下子就長大了。兒子長大了,也學會向她發脾氣了,一時她又覺着十分灰心,所以精神也變得有些不好。
老馮見勸不動泊青,便又過來勸她,沈慧萍擺了擺手,說:“我哪知道,不過抽了個血小遠就暈倒了,後來陳主任才說小遠是盲腸炎發作。”
門一動,有個小護士從手術室走了出來。
雖然離得那麽遠,泊青卻也洞察秋毫,早奔上來拉着護士問:“護士姐姐,小遠,小遠怎麽樣了?”
護士本來是出來拿東西的,所以行色匆匆,說:“稍等稍等,手術正在繼續.....切除闌尾本來是小手術,不過病人發現太晚,昏倒了就有點麻煩。耐心等着吧。”
這叫什麽話?泊青聽着心裏猛地一緊,于是繼續追着護士詢問。
護士只好甩脫他的手,這才正着臉色說:“請家屬保持冷靜,不要打擾病人手術。”
沈慧萍瞧不下去,便上來把泊青拉開,同時向護士點頭說了聲致歉的話,護士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醫院總歸有醫院的“味道”,在這裏稍微說話大聲點就顯得特別突兀,泊青的确是太焦急,如果讓他保持默不作聲他還可以忍着,但要是此刻讓他保持冷靜,無論如何他也做不來。他索性就那麽站在手術室前,兩眼直直盯着門上的指示燈。
他知道燈一亮就表示手術結束,小遠就可以出來了。
這種滋味簡直太痛苦,即使那天雨夜他自己受傷也沒現在這樣,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漫長。
等,只有等。等到筋疲力盡,恍惚已經忘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