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十三】下一站時光
☆、034【十三】 下一站時光
于曉穎是見不到泊青總也不會心甘,道聲謝,于是跟着姚媽走。通往樓頂的樓梯是設在房子外面的,她們從客廳裏出來,一直繞到老洋房房後去,姚媽在前面引路,一邊爬着樓梯,一邊嘴裏嘟嘟囔囔說:“陸先生要是還活着,何至于弄成今天這樣......嗐,真是苦了你們這些孩子了。”
樓梯旁栽着銀杏樹,于曉穎一面爬着樓梯,一面覺着陣陣清涼,樹枝桠上一片片茂盛嫩綠的小葉子摩挲摩挲直觸碰到她的手臂,枝頭影子裏篩進來明亮的陽光,斑斑駁駁,像水上的漣漪,仿佛照進她心裏去似的,微微蕩漾。
等一上到樓頂,姚媽就徑自下去了。于曉穎這時候忽然又有點緊張。
樓頂上視野開闊,設着一處石砌的尖頂涼亭,泊青背着身立在亭子下,他因為課餘時間喜歡運動,鍛煉了一身好體魄,身形勻稱,結實硬朗,這會兒不過穿着平常的牛仔T桖,風大,吹着他頭上的短發呼呼翻飛,他只是眯着眼望向遠處。
于曉穎走到他身後叫了他一聲,泊青其實早就知道她來,因為站在這樓頂高處,整個羅馬花園盡在眼底,于曉穎那會兒進大門的時候,他就看見了。但是他轉過身來,仍舊表情僵硬地向她問了聲:“你來啦!”
于曉穎跟他之間從沒尴尬過,見他一不自在,她也有點怔忡,所以只是笑了笑,沒言語。
泊青微笑着,終于說:“曉穎,抱歉,我......我今天失約是因為......”
“是因為你們家裏人都不喜歡我對不對?”于曉穎很快把這話接過去,心裏只覺着發涼:“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了。”
這時候泊青卻像是很想跟她說清楚:“曉穎,非常抱歉,我媽媽和泊燕剛才那麽對你,其實她們也是無心的,我真是......”原來即便平常再潇灑的人,到了這個時候,也都有猶豫的一刻,話到嘴邊,欲言又止。于曉穎立即就說:“不必向我解釋,我不是說麽,我都已經知道了。泊青,我今天只想問你——”
泊青知道她想問什麽,迅速打斷:“曉穎,真的很抱歉,因為再過幾天就是我爸爸的忌日,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有別的想法,其實我們一直就是哥們兒,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不好麽,曉穎,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于曉穎擡起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眼睛裏已經全是熱淚。他這麽說就是已經拒絕她了?她只是不甘心,本以為他不會像泊燕那樣将上一輩的恩怨算到她頭上,這關她什麽事?又不是她犯的錯,為什麽要她來承受?
樓頂上風大,陽光刺眼,她眯起眼睛,忽然轉過頭去,只說了聲:“我走了。”她踉跄着一步一步奔下樓梯,手捂在滾熱的唇上,樓梯旁銀杏樹茂密叢生的枝桠橫在臉前,一陣陣劃着手背,生疼生疼。直到一口氣跑出陸家,到了外面的羅馬花園,她這才頓住了。她知道這時候泊青一定在樓頂上正看着她,可是她居然連回頭望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但是當手機鈴一響起來,她還是不由自主迅速地把它打開來看,果然是泊青發來的短信。她還在期待着他回心轉意麽?自己這麽想着,也覺着心裏一陣冷,短信只有短短的七個字,他說:“曉穎,今天你好美!”看到這幾個字,她終于再次熱淚湧上眼眶,幾乎痛哭失聲。
炎炎暑夏,到了陸振鳴忌日這天,沈慧萍和泊青、泊燕來到楊柳鎮三山墓地的時候,太陽還在山峰的那一側,天空只看見浮在山頭上的隐隐紅燦的朝霞。墓地周遭栽種着松柏,一走進來,陰涼陰涼的,陸振鳴的墓前不知道誰已經來過了,碑前擺着一大捧金黃的七月菊,花心裏還浸染着濕漉漉的露水,連散發出來的花香都帶着股清涼。
“是你外公外婆來過了。”
沈慧萍站在墓前向泊青說,接着她就俯身下去把自己帶來的祭品也一一掏出來,泊燕則在她旁邊幫忙。看着那一瓣一瓣累累金燦燦的菊花,泊青本來也以為是外公外婆拿來的,兩位老人家住在遠郊,要比他們來這裏方便,也更快些,但是當他彎下腰将那捧菊花移開的時候,發現下面竟然還有一樣東西。
是一張傳統技法的國畫,畫上峭壁青松,後面一處茅屋,一個男子長袖翩翩立在懸崖上,整個色澤淡遠,筆觸圓潤。大概這畫是要在這裏燒掉的,畫面已經不完整了,右上角被火燒了個大洞,因為壓在花瓣下,被花朵裏的水珠給湮滅了火星,這才殘留了下來。
這時候泊青才覺着一定不是外公外婆留下的,那會是誰呢?忽然他想到了于曉穎,心裏一震。
沈慧萍盯着陸振鳴墓碑上的照片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那照片是他當兵時在部隊裏的留影,年少的一張臉,五官清秀,帶着一股儒雅,也帶着幾分英氣,一邊看着照片,她一邊哭得越發傷心。泊青于是凝了凝神,連忙過來她身邊勸慰。
每次來到墓地沈慧萍都會這樣子痛哭一回,當年的傷心和痛悔就像個定時炸彈潛伏在她身體裏,每一分每一秒,随時都可能爆炸。她還是不能原諒自己,她覺着某種程度上也是她自己害了陸振鳴,那時候她對他的懷疑和不信任,讓她失去了理智,以致于一朝即錯,再也無法回頭。
“老陸,”她對着墓碑,哽咽說:“我帶孩子來看你了,他們都長大了,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孤零零受苦,過不多久,我就會來陪你,等着我!”
“媽,您這是做什麽。”
泊青臉色陡然一變,迅速将手中的那副殘畫揣進兜裏,便去攙扶沈慧萍,說:“媽您別這樣,爸爸也不希望看到您這樣,有我和泊燕在,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家吧。”
沈慧萍情緒很不穩定,立時把他的手甩開,淚眼摩挲只是盯着他,喝問說:“你還知道你爸爸是誰啊,當着你爸爸的面,今兒我就跟你把話說清楚!”
泊青登時摸不着頭腦:“媽,您是怎麽啦,我,我到底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惹您發這麽大的火。”
“你過來。”沈慧萍板着臉,面若冰霜:“在你爸爸墓碑前,今天你就給我發誓——”
“發什麽誓啊?您越說我越糊塗了!”泊青急得眼圈簇紅。
沈慧萍瞅一眼墓碑,又瞅一眼他,這才哼了聲,說:“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小小年紀不知道上進,不知道好好學習,整天就只知道情啊愛的,為了個不相幹的人,竟然忘記自己爸爸是怎死麽的!竟然跟一個仇家的女兒亂搞戀愛關系,甘願認賊作父!”
泊青這才明白怎麽回事,一時間簡直要氣炸了,腹內如火焚燒:“媽!您不要聽泊燕瞎說——”說着,瞪一眼旁邊的泊燕。
泊燕就趁機插嘴,說道:“哥哥既然敢做,怎麽就不敢承認呀?到了現在你還只顧着撇清,明擺着的事,這還用得着我悄悄跟媽告狀麽?那天你那位于大小姐都找到咱們家裏去了,你可別告訴我們她不是去找你的。”她一說就覺得氣憤,唇間顫抖着哼了聲,繼續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呀,爸爸忌日期間,你居然還有這個閑情雅致跟她去約會,爸爸真是白疼你了!”
“胡說什麽呀?事情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泊青喝斥了她一句,轉過頭去,詫異而又失望地叫了聲“媽”,又道:“我真不明白,爸爸的死跟曉穎有什麽關系?為什麽你們偏要将仇恨牽連到她頭上,她是無辜的,她跟我們一樣,這兩年一直都很痛苦。”
“不用她假惺惺的,她那是幸災樂禍!”泊燕搶先說。
沈慧萍也說:“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是她爸爸陷害的你爸爸,只要她是他們于家的人,那她就脫不了幹系!泊青,你喜歡誰媽都不反對,但就是不能跟那個于曉穎拉拉扯扯的,那天她到咱們家,瞧瞧她那個樣子,一身的珠光寶氣,開車名車,帶着司機,她這是要幹什麽,她這是往媽媽心口戳!泊青,你覺着媽現在還不夠痛苦嗎?你能不能讓媽媽省省心啊,算媽求你了還不成?”
她一邊說,一邊哭,這時候手裏的一包面巾紙都已經用完了。
墓碑後面一顆松柏上,不知什麽時候枝頭落了只黑黢黢的烏鴉,山林間晨曦清冷,卻聽那烏鴉越發呱呱地不厭其煩地鳴叫。泊青只覺着心裏一陣凄涼,怔了好半天,才說道:“你們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沒做虧心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你就給我在你爸爸面前發誓——”
沈慧萍仍然十分激動:“你心裏沒鬼,幹嘛不敢發誓?今天我要你自己親口說,今後要是再跟那個什麽于曉穎有半點瓜葛,別的我不逼你,就先讓媽出門不利,出個車禍撞死得了!”
她說的話太狠了,泊青心裏激靈一下就疼起來,像一把尖銳的鋼刀在腹內橫來豎去地翻攪。他是堅強慣了,盡管痛苦,臉上卻還是那副雲淡風輕,萬事無所謂的樣子,最後,泊青冷冷笑了笑,說:“您何必發這種毒誓來逼我。我答應過爸爸,要守着咱們這個家,讓媽媽這麽難過,是我的不對。但是媽,我跟曉穎真的沒什麽,既然你們都這麽擔心,那我以後不見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