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十八】懂了才會痛

☆、044【十八】 懂了才會痛

早上吃早飯,因為是周末,泊青悶在房間裏補覺就沒下樓。沈慧萍見泊青不在旁邊,倒是更覺着方便些,等他們幾個一吃完早點,她就把泊燕和姚媽都指使開了,只留下小遠。她自己煮咖啡喝,順便給小遠也端了一杯,小遠接過來卻輕輕撂在餐桌上了,說:“謝謝慧姨,我不喜歡喝咖啡。”

沈慧萍稍顯驚愕似的,一愣:“我想着你怎麽也算半個上海人吧,喜好自然也和你媽媽差不多,原來是我多想了。”

自從回到老洋房,小遠就害怕與她單獨相處,一直躲避着她,沈慧萍本來在這方面與他也是十分地默契,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她忽然提起他的媽媽,小遠這時候心裏唯有覺着難過酸澀。沈慧萍帶他到樓上去,小遠只好在後面緊緊跟着,直來到陸振鳴書房的門前她才停下了,她說:“房間的鑰匙呢,把門打開。”

那時候陸振鳴把鑰匙交給他保管,其實小遠在楊柳鎮的那些日子,并沒有把鑰匙帶在身邊,一直就收在他的房間裏。小遠迅速回房間取來了鑰匙,這才把門打開,沈慧萍和他一前一後走進去,滿屋子微涼的灰塵味,撲到臉上寒浸浸的。窗子前書桌上擺着半攤開的蓋碗,大年夜小遠給陸振鳴敬茶的那只蓋碗,這麽長時間它還在,好像從來都沒動過,小遠一眼瞥見,從心底不由就湧起一股悲傷,眼淚只在眼眶裏打轉。

沈慧萍回過頭來的時候,眼淚汪汪的,她看着他說:“去把收藏室的門打開,今天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小遠“哦”了一聲,收藏室其實很小,靠着書架不過一扇紅褐色小門,他把門打開,沈慧萍湊過去,映着燈光在裏面掏摸了半天,終于掏出一幅畫卷。

小遠大致記不清了,好像聽陸振鳴那時候說過,這畫是北宋的一個什麽皇帝畫的,斑駁枯黃的底色,一折三五開叉的枯枝,上面輕輕袅袅落了幾朵白梅,參差掩映,豔白如雪,旁邊立着一只鳥,羽毛纖細柔美,仿佛意欲飛鳴跳躍,整個畫面清麗溫雅,深美靜逸。小遠雖然瞧不出什麽好來,心裏卻不由覺着喜愛,沈慧萍問:“你瞧懂了麽,喜歡不喜歡?”

她突然這麽問,小遠想也沒想,點點頭:“喜歡。”又說:“陸伯伯也喜歡這幅畫。”

沈慧萍蹙蹙眉:“他豈止是喜歡,而是愛如珍寶。”她雖然戴着手套,看着這畫也只是輕輕地在上面撫摸:“那時候老陸病重,家裏那麽難我也沒舍得把它拿出來,這是老陸的命根子,即使有人出再高的價錢我也不能動,半點都不能動,連有這樣的念頭都不行。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吧。”

“慧姨......”小遠臉上除了驚愕便是不知所措:“這,不,慧姨,既然伯伯那麽珍愛它,還是您收着比較好。”

沈慧萍淚眼摩挲,搖搖頭:“他說過,這畫只能給你。”

那年大年夜陸振鳴把鑰匙交給他的時候說過,收藏室裏的東西将來也會有他的一份,讓他好好記着,小遠從沒打過這種主意,也快把這話給忘了,這時候提起來只覺着心酸,淚哽在喉,但他是說什麽也不能要的。沈慧萍于是說:“是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你也不用愧疚,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小遠抹一抹眼淚,擡起頭,沈慧萍跟着說:“你陸伯伯待你怎樣,現在你應該清楚了吧。他把他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不交給泊青、泊燕,更也沒交給我,他只交給你。可到頭來他是怎麽死的?他被人陷害,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為誰?”說到這裏,小遠才明白,心頭只是痛,顫抖着微微哆嗦,他說:“慧姨不要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媽媽害了陸伯伯,我永遠忘不了。我會替我媽媽贖罪。”

“贖罪?”沈慧萍冷笑了笑:“你打算怎麽贖罪?”

“我......慧姨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小遠想不出別的誓言來,只說:“我用生死起誓!”

沈慧萍目光一沉:“我也不要你做什麽,你今天也有十七歲了,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我會記着的。”小說重複着說。

“現在你這麽說,”沈慧萍頓了一頓:“要是有一天你媽媽來接你,恐怕到時候你就會忘得一幹二淨了。”

這麽多年沒有媽媽的音訊,她怎麽會來接自己?小遠腦子裏只一閃,随即道:“媽媽不會來的,即使她來了,我一定不會原諒她,也不會跟她走。”

沈慧萍這才籲一口氣,說:“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希望你記住今天你所說得話。”

街上的殘雪漸漸都溶化了,化雪的時候天氣卻是越發地森冷。臨近期末考試,四十七中所有的班級早就已經滿員,小遠本來想插班的,最後到底沒被校方容許,所以他只好天天在家裏自己溫習。泊青每天上學之前都要叮囑小遠一句:“你在家好好待着,聽媽媽的話,不要出去亂走。”

雖然這麽說了,可是有時候在學校裏上課上到一半,或者中午的間隙,泊青仍要跑回家一趟,等上了樓停在小遠的房間外,他只把門打開一點*,見小遠安安穩穩在房間裏做功課,這才算是放心了。他其實是擔憂擔怕了,未免有些神*,總擔心小遠有一天又會突然失蹤。

泊青跟于曉穎本來已經說好的,因為他們的交往畢竟還沒有過明路,所以約定只是周末的時候兩人才在老地方約會一次。于曉穎在班裏的座位與他隔了兩排,他又在教室後面,這段時間正是學校盯得最緊的時候,為着掩人耳目,他倆平常也不大說話。這天上午的下課鈴聲一響,于曉穎冷不丁卻給他傳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今晚要他在石橋上等她,十萬火急,非見到他不可。

她說得那麽急又異常地堅決,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泊青于是給她回複,說:“最早晚上10點半,再早我出不了家門。”

說是10點半,到了晚上于曉穎卻過去得非常早,等泊青趕到石橋的時候,她已經等了大半個鐘頭了。

森冷的冬天裏,上玄月銀光明亮,遙遙挂在天邊,石橋上撒滿月光,橋面更顯得像水淌過一樣。于曉穎跺着腳在那裏等,一見到泊青立刻她就撲了上去。她撲到他的懷裏,泊青抱着她,每次見面她都這樣激動,也許被壓制得太久,連情感都受不了這份煎熬。泊青吻着她的耳垂,過了半天,才柔聲問:“怎麽了,想我了麽?”她啐了他一口:“不要臉!人家都要煩死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到底怎麽了呀。”他仍舊半抱着她,捧着她的臉,問:“不是說好了周末見,今天你發什麽瘋。”

靠在他懷裏,這會兒她才覺着身上暖和過來,正一正臉色,忽然輕聲說:“我爸媽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咱倆的事。”她說。等他稍反應過來,她才繼續又說:“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前天夜裏往我們家打電話,正好是我媽接的,我媽當時就把電話摔到了地上,徑直沖進我房間,我吓得不敢吭聲,我媽就指着我鼻子罵......我到底得罪誰了?那人怎麽那麽讨厭啊,把我說得那麽不堪,說的那話我簡直都無法開口。”

“你傻呀。”泊青跟她分析:“興許是有人惡作劇,故意編造出來氣你媽媽的。你怎麽糊塗了,你就是打死也不承認,你媽媽拿你能有什麽辦法。”

“我也想抵賴,可是不行啊。那人說得真真的,連我們怎麽見面,怎麽相約,見面說什麽話她都知道。”

泊青不由也頓了一頓,眉心緊鎖:“這倒怪了......看來她就是沖着我們來的,到底是誰想害我們。”

她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出來得太急沒有戴圍巾,月光照在她臉上,她臉色蒼白,泊青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給她裹在耳下,她就順勢靠進他懷裏,兩只手伸過去抱着他的脖子:“泊青,我們走吧,甭管是誰要拆散我們,帶我走吧,我們本來就說好要走的,那時候你說讓我再等等,現在是我們要做決定的時候了,帶我離開這裏,我們遠走高飛,好不好?”

她幾乎是在哽咽着請求,他的手在她後背上用了用力,抱緊她:“我們走得掉嗎,這麽多牽絆......曉穎,不用怕,興許事情并沒有我們想得那樣嚴重,你瞧我媽媽現在都接受了小遠,将來總有一天她也會接受你的,我想你爸媽也不會那麽狠心......”他所有的話都像是托辭,她的手忽然停在他的唇上,打斷他:“你一向聰明,怎麽現在比我還要天真,我爸這個副局長是怎麽上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別的不說,為着他的面子,他在單位裏避閑話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允許我跟你這個上任局長的兒子有瓜葛。你為什麽就不肯帶我走?到底要我怎樣啊,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曉穎,不要哭,是我不好。”泊青又捧起她的臉,一點一點給她擦拭淚痕:“給我點時間,讓我再想想,我們再等等好嗎!”

“可我已經等不了啊!”她見不得他還是這麽推辭,她手上一發力就把他推開了,她往後退一步,眼淚又流了下來:“你有沒有為我想過?還要我再等,可我已經等不了,我媽馬上就要給我轉學去南洋高中,到時候我怎麽才能見到你,你告訴我,我怎麽才能見到你!”

“曉穎,不要激動,你聽我說,我們都還小呢,也許我們不一定這麽早就要有個結果......”

“你這話什麽意思?”于曉穎心裏不由顫痛了下,她想不通,愛本來不就是要有結果的嗎?她這麽辛苦就是為了那個結果。她劇烈地咳嗽了一聲,險些跌倒,泊青上來攙扶她,她往後一退躲開了,只盯着他問:“我只問你,你心裏到底愛不愛我?!”

她多想他能夠立時痛快地告訴她,她心裏想要的那個答案,但這時候他卻猶豫,盡管只是那麽一剎那,她卻已經覺着心冷,他說:“我當然愛你,可是曉穎,我好不容易才把小遠找回來,我們家好容易才團圓了,這個時候你讓我怎麽忍心帶你遠走高飛......而且我向小遠發過誓,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輩子不離開他......”

“你......你要和小遠在一起?”于曉穎心痛的直哆嗦,她嗓子發緊,說話都十分吃力:“陸泊青,我沒聽錯吧,你要和小遠在一起是不是?”

“我......”

泊青也說不清楚,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只說:“小遠......小遠是我弟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別說了!”

于曉穎迅速擡起雙手擋在臉前,她不敢再聽下去,她心碎成一片,真的不敢再聽下去了。她整個人都痛得顫抖起來,仿佛自己是只脆弱無助滿身傷痕的斷翅鳥,找不到自己的翅膀。她把他的圍巾從耳下扯下來,重重地向他摔過去,她眼淚狂流:“陸泊青,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把你的心給了小遠,你卻說你愛我,天啊,我真是太傻了,我們怎麽那麽荒唐......原來一直以來,我一直愛着一個沒有心的人......”

月光搖搖晃晃,一時間把視線也晃得模糊,她向着橋下的河水撕裂般地吼叫,她抓着森冷徹骨的石闌幹,擡起頭,無垠的夜幕,月光藍白森冷,所以今晚的月亮才那麽明亮。泊青怕她不小心掉下橋去,一個箭步靠上來,她卻只是連連揮着手驅趕他:“紅月亮不見了。”她夢呓似的,又像是發瘋似的一步跌倒,一步又爬起來,喃喃的一句一句說:“我們以前的紅月亮不見了......泊青,你告訴我,為什麽今晚不是紅月亮......為什麽我們那麽荒唐......我愛了個沒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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