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運籌帷幄

四月的春,滿城杏花飛揚,翩然如蝶,簌簌飄落。

在雲都南門城牆下,貼着最新的告示,那畫像上風清朗月的少年眉目如畫,帶着一股子的頑劣,正是慕清揚,而畫像的下端,一排黑字甚是是醒目。

慕王清揚,毒害雲帝,三日後處斬。

這是雲岫的意思。

唯有這樣,她才能見到景琛。

她本以為慕清揚會說出解毒之法,也以為冰蘭是可以解百毒的。可那日從雲璃宮無功而返,流風告訴她,冰蘭只能暫緩毒性,若要徹底清除,還差一味藥引。

那味藥引,想必只有景琛知道。

眼下,她已是窮途末路。

荷心湖畔。

湖水澄澈,倒映出杏樹下閉目假寐的女子,她一臉的凝重。

雲帝不可以死,天下不可以亂。

瘦弱的她,在天下蒼生面前更顯渺小,天下有那麽多的謀士和英雄,何以要她獨自面對?

一片紅杏落在眉間,雲岫猛然睜開眼睛,漆黑的瞳眸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籠了層層的雲霧。

她擡眸遠望,天邊烏雲重重,一場大雨将至。她的心微沉,手中的告示滑過手心,飄向遠處。

轉眼,夜深人靜。

深黑的夜幕,無星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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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岫悄然來到雲璃宮,借着宮燈微弱的光,庭中盎然春意望在眼底,只有無盡的蕭瑟。

忽而,遠處有黑影起起落落,銀色面具,黑色錦衣,那融在夜色裏的身影,只一眼,雲岫便知道是景琛。

她的唇角微微揚起,又緩緩放平,抿緊。

當黑影從牆頭飛身而下的時候,雲岫快速進入慕清揚的房間,殿裏幔帳揚起,片刻,靜然垂地,無聲無息。

然後,雲岫聽見門被推開又合上的聲音,她端坐在床榻上,看着一步步走近的黑影,眼底暗影浮動。

幔帳被掀開……

“怎麽是你?”來人詫異地看着雲岫。

雲岫別過臉,淡淡一笑後,優雅地起身,她行至窗下,推窗的時候,天空開始落下第一滴雨,一聲驚雷轟隆隆地響過,跟着,大雨傾盆而下。

黑衣人冷然而立,又問:“清揚在哪裏?”

“他現在很好。”雲岫的身後是滂沱的大雨,宮燈下,閃動着青白的光影,眉目清寂的女子靜然含笑,“過了後天,就不好說了。”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微微眯起,周身散發出薄薄的戾氣。

雲岫面上帶笑,心底卻是寒涼一片,她總是在這樣的天氣和他相見,她們的關系也如這天氣一般惡劣,他是她最親近的人,卻也是對立的敵人。

黑衣人臉上的面具泛着森冷的寒光,雲岫忽然走近,伸手摘下的瞬間,乍然看見他兩鬓的華發,心中酸澀,悵然道:“爹,你老了。”

景琛心中一動:“雲岫,放了清揚,可以嗎?”

“清揚對你真那麽重要嗎?”

“是。”

“為了複位,是不是什麽都可以犧牲?”

“是。”

“包括我嗎?”

景琛眼神一頓,神色黯然。

雲岫澀然一笑,看着景琛,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也似乎是不必再多說什麽。

“雲岫,你會幫爹完成心願的,對不對?”

景琛開始說出他的計劃,每一個字落在耳朵裏,雲岫都覺得心驚肉跳,每一根弦都繃得緊緊的。

她的眉間蘊着深厚的哀傷:“爹,就算讓你完成大業又如何?只不過是再死更多的人。你的身邊全是麻木得沒有靈魂的死士,他們怎麽幫你輔佐清揚?你沒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沒有堅不可摧的軍隊,怎麽給百姓一個安定的天下?最重要的,你沒有民心,最後,江山易主,你什麽也沒有了。”

景琛重重一震。

這般犀利的見解,眼前少女長大了。

“爹,告訴我,最重要的一味藥引是什麽?”

景琛一擡頭,便看見雲岫亮如寒星的雙眸,以及她眉間的堅韌和凜然。

“同心草。”大雨如注,聲聲清脆,雲岫沒有聽見景琛唇邊溢出的那聲嘆息,她只聽見他說,“實心的同心草。”

雲岫瞬間變了臉色。

錦離山上的同心草。

且不說同心草多為空心的,錦離山隐在一大片迷霧之中,根本沒有人知道其所在,就算知道了,有一大片的瘴氣環繞在錦離山的周圍,她們也是無法進入的。

“爹,你能否帶我去?”雲岫的目光之中,略帶懇求。

景琛驚愕了片刻:“去錦離山?”

兩人靠的很近,雲岫能清晰地看見景琛眼中小小的自己,天真得有些可笑。

可是她還是點頭,道:“是。”

她和雲帝不過是挂名夫妻而已,就算雲帝再喜歡她,再寵着她,他對雲岫,從來沒有交出他的真心。

景琛悄然隐去眼底的憂色,幽幽道:“只有錦國皇室才知道錦離山的入口,別說錦國現在亂成一團,錦帝現在自顧無暇,就算是在平日,他一國之君也不會纡尊降貴,帶你進錦離山。雲岫,你沒得選擇。”

雲岫想起景琛跟她說起過的計劃,原來他早已經算好了一切,她看了看景琛,一股悲戚湧上心頭。

她轉身,又立在窗下,看大雨彌漫,殘紅落了一地。

“所以,唯一能幫我的,只有慕清揚。”雲岫看定景琛,目光冷銳深寒,“真是好謀算。”

整個計劃中,讓雲帝欠慕清揚一份恩情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從一開始,景琛想要的根本不是雲帝的性命,一國之君,掌握生死,坐擁天下,他可以給的,有很多的東西。

景琛不置可否,冷靜如昔。

那麽多的人,雲岫,雲帝,錦帝,這些高深莫測,高高在上的人,都不過是景琛手中的一顆棋。

“爹,在你複仇大計裏,我有什麽樣的位置?”雲岫的眼底有細碎的痛色如漣漪一般散開,她想着從前的景琛,帶着她一起逃亡,他總是小心地将她護在懷裏。往事如煙,在眼前籠聚,和現在的這個人重疊在一起,又倏忽分開。

雲岫眸深似海,她問:“這些年,包括我和夜若寒相遇,再入宮為妃,然後那麽巧的在南山遇刺之後,和你相認,這一切的一切是否早在你的掌控之中?”

“不是。”景琛的神色始終淡漠,“我沒有派人行刺你和雲帝,你認識夜若寒,我不知道,你進宮為妃也是南山相見後我才知道的。”

“是嗎?”雲岫勾唇,“當年你為什麽要扔下我,還跟我說我們要去雲國,所以我才會來雲國找你,才會……”

雲岫澀澀地抿唇不語,她覺得自己好沒用,一次次被命運打到,卻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她淚凝于睫:“爹,在你心裏,我又有怎樣的位置,我真的是你的女兒嗎?”

夜深人靜,只剩下雨珠落地的聲音。

景琛僵在原地。

他的确是個狠心絕情的父親。

“雲岫,做一顆棋子,如果不夠聰明就會被遺棄,當上天不給你機會的時候,你就要自己創造機會。你是我的女兒,自當幫為父完成大業。”

雲岫一退,撞在花架上,卻感覺不到疼痛,她蹙眉:“完成大業以後呢?”

“我要你跟我回錦國。”

雲岫站在窗邊,飄進來的雨絲打濕了她的眉眼,便沒有人知道她傷心的時候,原來會落下那麽破碎的眼淚。

“明天我會和夜若寒說清楚,雲帝中毒和慕清揚無關。”

“夜若寒以雲帝昏迷為由,一直拒絕派兵援助錦國,錦帝十分惱恨,此行,你要多加小心。”

景琛話一說完,便對上一雙黑如點漆的冷眸,雲岫冷笑:“我不會落入錦帝的手中,壞了你的大事,況且,就算我死在了錦國,就算雲帝救不活了,就算錦國真的亡了,只要你還活着,只要慕清揚安然無虞,照樣不會影響你的複仇大計。雲岫在此恭祝父親,早日得償所願。”

要多堅強,才能忍住眼中洶湧的淚水不會溢出眼眶。

雲岫拂袖離開雲璃宮,融入濃稠如墨的夜色之中,不見身後的那道愧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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