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清沒等很長時間，在他感覺到餓之前，周南琛就已經炒好菜、熱好飯，把吃的端上來了。
“嘗嘗吧，比不上飯館裏的，但也還能吃。”
面前一盤炒芹菜看着平平無奇，章清夾了一筷子到自己碗裏嘗了嘗。
好吃。
和飯店裏那種幹巴巴的味道不一樣，周南琛炒的菜裏有種煙火氣，有種他已經很多年沒嘗過的家的味道。
“您這也太謙虛了。”好不容易把一口飯咽下肚子，章清搖着頭說道。
“好吃？”
“好吃。我要是頓頓吃這個，肉都可以不用吃了。”章清豎了個大拇指。
“比以前呢？”周南琛追問了句章清沒想到的話。
章清先是一愣，随後沒什麽猶豫地說：“跟以前一樣好吃。”
“是嗎。”周南琛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章清确實在高中的時候就吃過周南琛做的飯。過去以周南琛的家庭條件根本沒什麽機會吃外面的飯，周末不能吃食堂，就只能自己做。
而周南琛的那個酒鬼老媽時常喝得醉醺醺的不說，就算是清醒的時候也不怎麽做家務。所以有那麽幾回章清周末去他家裏寫作業，有幸嘗過幾次他親手做的飯。
其實他早就不記得那個時候，在那個窄小灰暗的廚房裏，周南琛都做了些什麽飯菜、是什麽味道了。
但他還記得某個夏天的夜晚，吊扇在頭頂嗡嗡地旋轉，周南琛的媽媽不在家，有人故意把飯做得很慢很慢。直到章清餓得肚子咕咕叫，惡作劇似的輕輕拉開廚房門，從他身後撲上去，用一個擁抱換了個小心翼翼的淺吻。
恍惚之間，竟然已經過去了七年。
七年時間能改變一個人多少？七年時間能讓多少美好溫存都化作泡影？
原本是某個專屬于他青春裏的名字，卻突然闖入了他已經成年的世界。當他早已決定放下所有幼稚、沖動、執着和幻想的時候，象征着所有這一切的名字又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面前，蒙住了他的雙眼。
那個名字，那個人現在就坐在他的面前，章清卻覺得跟他之間的距離那麽遙遠。
吃了晚飯，周南琛把碗筷收拾好，章清則埋頭看手機，找郵箱裏的文件。
“我幫你印了一份。”周南琛遞給章清一份厚厚的訂好的A4紙。
“啊……謝謝。”章清一瞬間竟然有點受寵若驚。
“要不要去我那屋看？”周南琛問道，“我正好也得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行。”章清站起來。雖然已經在周南琛家住了一晚上，但他還沒見過周南琛的房間長什麽樣子。
他記得高中那會周南琛的屋裏亂七八糟的全是畫具，堆得連課本都看不見了。畫架放在他房間正中央，上面總有一張未完成的作品。他會把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挑出來挂在牆上，不過牆上的畫作經常變動，每次章清去看都不一樣。
周南琛說，他很多年都沒有畫過畫了。
章清幾乎難以想象不畫畫的周南琛是什麽樣的。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名字幾乎就和顏料的淡香味綁在一起。“癡迷”一詞是怎麽回事，章清遇到周南琛以後才算理解。
他是什麽時候放棄畫畫的，又是為什麽決定要來娛樂圈當造型師的呢？
周南琛剛一站起來，梵高就從桌子上跳了下來，緊跟在周南琛腳邊進了卧室。
周南琛的卧室是主卧，比章清睡的那個房間大了一圈，差不多有他在首都租的那間公寓的卧室那麽大了。
一進屋章清就被靠牆放的半身模特給吓了一跳，模特身上搭着好幾件不一樣的圍巾，似乎是房間的主人在研究哪一件最合适。
模特旁邊一張雙人床，應該是租房子的時候附帶的家具，看起來已經有點破舊了，但上面的被褥卻整理得幹幹淨淨。
床旁邊是梳妝臺，鏡子下邊擺了一溜密密麻麻的化妝品，章清看着都有點眼暈。
确實像個盡職盡責的化妝師的房間，卻一點兒也沒了畫家的影子。章清忍不住又環顧了房間一周，畫布顏料之類的都沒看見，只掃到梳妝臺上有幾頁紙和幾支鉛筆。
“我在給人物畫服裝設計草圖。”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章清的目光，周南琛說道，“你要看看嗎？”
“好啊。”沒什麽理由拒絕，章清走了過來。
周南琛在梳妝臺前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幾張紙，“校服、徐潇潇的私服、徐潇潇和陳涵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的衣服、徐潇潇和陳涵第一次約會穿的裙子……”
雖然只是線稿，但周南琛畫得還是很細致，連裙邊的小花紋都有。
“怎麽都是徐潇潇的啊？”章清問。
“因為整個劇組只有女主角徐潇潇的衣服需要專門設計。”周南琛笑道，“像你和李壬幾個的衣服，到時候找現成的，或者讓你們穿自己衣服就行了。”
“這樣。”章清點了點頭。
“怎麽，失望嗎？”周南琛打趣道，“要不我跟李凡說兩句，給你單獨設計一套？”
“別別別。”章清趕緊說，“你饒了李導吧，可別增加他預算了。”
周南琛笑笑，把草圖放回去，“小網劇成本太低，搞不了太多花樣。其實服化道具對整個劇的觀感影響挺大的。”
章清從他語氣裏聽出一絲遺憾。
“那你回頭去個大劇組就行了，搞個大花樣出來。”
“得了吧，要是在大劇組，我估計就是個打雜的，連化妝刷都碰不了。”周南琛笑道。
“要對自己有信心。”章清朝他比了個加油手勢，“加油，你是最胖的。”
周南琛哭笑不得，“你坐這兒看吧，我再添兩筆。”
“嗯。”章清在床邊坐了下來，翻開了手裏厚厚的劇本。
接下來沒有人再說話，房間裏只剩下鉛筆的“唰唰”聲和翻頁的“嘩啦”聲。梵高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以後，四條腿一蹬躺在了床腳。
章清不讨厭這種工作狀态的氣氛，雖然誰也不說話，但心裏卻很踏實，用不着擡眼就知道對面還有個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獨的。
章清讀劇本的速度不慢，沒多久就把故事情節看了個大概。
真如周南琛所說，劇情沒什麽新意，挺狗血的，講女主角徐潇潇轉學以後遇到了兒時的青梅竹馬陳涵，而陳涵卻不記得她，并且還和前女友崔倩複合，在徐潇潇面前眉目傳情。徐潇潇奮力追求陳涵的同時，還有另一個男生李壬追求徐潇潇……
翻來覆去就是你追我，我追你的套路，确實沒什麽新奇的。到了故事最後才知道，陳涵不是不記得徐潇潇了，只是害羞別扭而不願意承認……周南琛說他和陳涵有點像？這混蛋該不會是說他別扭吧！
章清頓時覺得有點不爽。
章清的目光偷偷往周南琛的方向瞥去，周南琛此時還在草稿紙上畫着什麽，不過動作已經慢了下來，似乎是在補充一些細節。
章清以前就覺得，周南琛的手長得很好看。不是那種大衆審美上的修長纖細，但骨節分明，拿畫筆的時候非常有力。一筆一劃落下去，就能教人看出來他胸有成竹。
“怎麽了？”周南琛冷不丁地轉過頭，把章清吓了一跳。
偷看被抓包的章清十分尴尬地咳了一聲，“沒。幾點了？”
周南琛看了一眼表，“九點半了。”
“九點半了？”章清吃了一驚，他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看了這麽長的時間。
“嗯。”周南琛笑笑，“要不要歇一會？明天再看也來得及。”
周南琛這麽一說，章清才覺得有點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好，我去洗個澡吧。”
“我帶你去。”周南琛也放下了畫筆，跟着他站起來。
章清本來想說不用了，然而想起昨天晚上在這裏洗澡的經歷，還是閉上了嘴巴。
周南琛替他把浴巾和浴袍都拿出來挂在門口，并趕走了企圖再一次鑽進浴室的梵高。
“水冷了熱了就喊一嗓子。”
“知道了，我自己來就好。”章清尴尬極了，趕緊擺了擺手。
周南琛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章清上衣脫了一半，差點被吓得一激靈。
“踩在防滑墊上啊。”周南琛囑咐。
“哎喲知道了！”
周南琛笑了笑，這才替他把浴室門關上，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間，梵高跳上梳妝臺，靈巧地避開上面價值千金的瓶瓶罐罐，徑直走到周南琛面前蹲下了。
“幹什麽，你還想進去搗蛋啊？”周南琛好笑地看着他。
梵高低下頭就啃了周南琛胳膊一口。
“嘿你這小混蛋！”周南琛立刻擡起手，梵高反應極快地一溜煙跑掉了，尾巴還在屁股後面傲慢地甩來甩去。
這貓的熊脾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改改。
周南琛重新拿起桌子上的那疊稿紙，看着上面各式各樣的小裙子嘆了口氣。他還真有點想跟李凡說說，讓他給陳涵這個角色設計套衣服。
他想看章清穿着他設計的衣服出現在鏡頭前。
這時候突然響起的“姐就是女王”把周南琛吓了一跳，然後他才意識到是章清把手機放在床邊了。
周南琛猶豫了兩三秒要不要去叫一下章清，但很快放棄了，反正他一會兒洗完澡再提醒他回個電話就是了，要不然……他可能會覺得尴尬。
女王響了一會兒不響了，周南琛搗鼓着鏡子前的化妝品正打算再研究一下妝面的時候，自己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一看來電顯示，端木柔。
“喂，柔姐？”周南琛接起電話。
“哎，周南琛，小清在你那吧？”
“嗯，他在洗澡。要不我讓他洗完澡給你回個電話？”
“啊不用了。”端木柔的回答有點令人意外，“要不你下來一趟也行。”
周南琛一愣，“你這是……”
“我在你家樓下呢。”
周南琛穿好外套走下樓，一眼就看到端木柔的車停在自己家門口。看到他走出來，端木柔才打開車門，抱了一堆東西下了車。
周南琛趕緊加緊幾步，把東西接了過來，“這些是？”
“給小清帶的東西。”端木柔一樣一樣地把東西交到周南琛手裏，“這一袋是代餐酸奶和罐頭，這是他忘拿的睡衣，還有這個。”
說着端木柔把一個大抱熊塞到了周南琛懷裏，“我估計他上次是沒好意思把這個拿上，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覺的，沒它睡不好。”
周南琛點了點頭，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笑意。
“這陣子實在是麻煩你了，要不是小清的情況實在沒辦法，也不會……”端木柔嘆了口氣，“你給我個卡號吧，我明天把錢——”
周南琛打斷了端木柔的話，“姐，咱們不說好了不提這事了嗎？”
“可是……”
“錢我不會要的，要真為了錢，我還不如把章清扔出去自己多接點單子。”周南琛說道，“章清的事，是我的責任，我得擔起來，就這麽簡單。”
端木柔嘆了口氣，“我不清楚你們倆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直覺告訴我，你對小清來說是個很特別的人。”
周南琛沒說話。
“我認識他兩年了，他很執拗的。他有時候表現得很努力、很上進，竭力跟圈裏的人打成一片，但他越是這樣努力，笑容就越來越假。我一直在他身邊看着，看着他這幾年來不斷把自己挖成了一個空洞。直到現在，直到他遇見你，那個空洞才爆發，把他吞進去了。”端木柔深吸了一口氣，嘆了出來，“他太要強，什麽事都不願意說，有什麽都自己扛着，就連過年的時候都是自己縮在公寓裏吃泡面……”
“那他家裏人呢？”周南琛忍不住插嘴問道。
端木柔愣了一下，“他家裏的事情，你不知道？”
周南琛搖了搖頭。
端木柔看了周南琛一眼，“他不想讓你知道的話，我也不能跟你說。”
“……嗯，沒事。”周南琛低聲說。
端木柔擡頭看了看天，“那我回去了，你跟他說一聲我來過就行。”
“好。”
端木柔鑽進車裏，在伸手準備關門的時候又猶豫了，看向周南琛，“我知道這個要求可能挺無禮的，但作為章清的經紀人，我真的很關心他。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沉下去了，你能伸手拉他一把。”
“好。”許下這個承諾的時候，周南琛的心裏隐隐抽痛了一下。
周南琛目送着端木柔的車開走，這才抱着一大堆東西走上了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