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南琛進門的時候,剛好撞見章清穿着浴衣從浴室裏走出來。章清愣了一下,先看到了他的那只大抱熊,然後才看到了抱熊後面的周南琛。
“你經紀人剛剛過來了一趟,拿了點東西。”周南琛從抱熊後面探出頭來,“什麽酸奶睡衣的,還有這只大抱熊,說是你晚上得抱着睡,不然睡不好。”
“我沒有!沒、沒那麽誇張……”章清頓時窘迫極了,他前天收拾行李的時候特意沒敢拿這只熊,結果端木柔居然給他送過來了,還讓周南琛幫忙拿進來——周南琛家的地板怎麽就鋪得這麽整齊,連條縫兒都沒有!
周南琛低頭快速地笑了一下,“沒事,我給你放床上去了。”
“哦,好……”
周南琛走進去把抱熊和睡衣放在了床上之後,又拎着那一袋子罐頭還是酸奶的吃的走出來,“你經紀人還拿了一堆酸奶罐頭之類的,說是什麽代……”
“啊,代餐酸奶是吧。”章清嘆了口氣,“沒事,你放冰箱裏吧。拍新戲的時候我就得節食了。”
周南琛看了看袋子裏看上去還不夠他一口的小酸奶,心疼了章清那麽幾秒。
等周南琛把酸奶放進冰箱,再回過頭時,章清已經坐在床上拿毛巾擦着頭發了。
這才兩天的功夫,已經對房間結構挺熟悉的了啊。
“你準備睡了嗎?”周南琛問。
“啊,差不多吧。”章清笑笑,“我躺床上再默背會兒臺詞。”
周南琛點點頭,“那我去洗個澡。有什麽事可以大聲喊我,我聽得見。”
“你去吧,不用管我。”章清趕緊說道,想了想又說,“哎,那個……”
“怎麽了?”
章清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算了,沒事兒,你去洗吧。”
周南琛也沒多問,徑直走進浴室洗澡去了。章清長出了一口氣,躺倒在床上盯着糊成一片的天花板。
他其實有點想問周南琛,端木柔是不是還跟他說了別的什麽。
按端木柔那樣的老媽子性格,單獨把周南琛叫下去,指不定會跟他叨叨些什麽有的沒的,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實在不好問出口,遂放棄。
周南琛這個人經歷了七年歲月洗禮以後似乎更擅長掩飾自己了,單從他的表情上什麽也讀不出來。
章清慢吞吞地摸過旁邊的睡衣換上了,收拾公寓的時候竟然忘了拿上這個。他喜歡睡覺的時候裏面啥也不穿就穿一件睡衣,而且還得是這件穿得舊舊的、布料很舒服的棉質睡衣。如果不是他嫌被褥直接接觸皮膚不太舒服,肯定就裸睡了。
換好睡衣,章清翻了個身舒舒服服地躺着,一伸手撈到了被周南琛拿上來的大抱熊,頓時臉又有點發燙。
他睡覺确實喜歡抱着個什麽東西才能睡着,這個堪比小女生的習慣一直讓他挺難以啓齒的,結果端木柔一聲不吭就給他把抱抱熊扛來了,也不知道是想幫他還是想害他。
一想到周南琛那個半笑不笑的眼神他就把腦袋蒙進被子裏不想出來了。
讓人看笑話也就算了,偏偏這人還是他七年前的前男友。
不過章清的羞恥并沒有持續太久,也許是晚上看劇本時用腦過度了,也許是前段時間跑通告時長期的睡眠不足,章清很快就睡着了。
即使有了大抱抱熊,章清還是睡得不沉。睡眠問題是他的老毛病,又換了新環境,顯然不是一只大抱抱熊就能輕易解決的。
一整夜章清的連環夢就沒停過,別的都記不清了,就記得最後有個道士飛過來跟他語重心長地說,你命中有一處桃花劫,兇多吉少。章清當場沖那道士臉上就是一拳,把道士給揍成了一片兒雲彩。
不過醒來以後,章清又覺得那道士說得挺有道理的。誰說不是劫呢?要是有人告訴兩年前的自己,将來有一天要跟周南琛住在一個屋檐下,眼睛還只能看見他一個,自己說不定吓得直接退出演藝圈另尋他路了。
要是放在兩年前,說放棄也就放棄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放在現在,章清怎麽也不可能舍棄他好不容易一路走來的成果。
他心裏清楚自己正是往半山腰爬着的時候,這個時候哪怕稍有松懈,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沒有支點,看不到未來,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競争和壓力,像一群沒頭蒼蠅在争一塊看都看不見的肉。
就這樣,章清平平穩穩地在周南琛的公寓裏又住了四天。這期間沒鬧過什麽矛盾,也沒什麽大事發生,每天早上醒來以後跟着周南琛去遛一下大黃,然後在樓下買早飯。周南琛不怎麽出門,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們兩個人共處一室各自工作。
大黃還是每次一進門就朝梵高撲,梵高也是每次看到它就躲,不過很神奇的是,就梵高那見着生人咔嚓一咬的性子,居然被大黃騷擾這麽多次卻沒發起過進攻。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毛的體型太大,梵高不敢貿然撲上去。
周南琛似乎已經弄完那些張服裝設計了,最後兩天裏一直在擺弄那些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瓶瓶罐罐。章清看着實在很新鮮,手裏的劇本頓時就不香了,眼睛一直往周南琛化妝臺那邊瞥。
周南琛本來不想有所反應的,無奈章清朝他這邊看過來的頻率實在太高了,目光專注得跟激光似的實在沒法讓他不留意。
“怎麽了?”周南琛無奈地放下了眼影盤,轉頭朝章清看去,“沒見過人化妝嗎,大偶像。”
“見過。”章清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但目光還是執着地黏在周南琛臉上,“但沒見過你化妝。”
“我化妝跟別人化妝又沒什麽不一樣的。”周南琛笑笑,“給人家上妝之前總得先在自己臉上試試吧。”
其實就算到了現在,章清對周南琛的大部分印象還停留在高中時候。那時候的周南琛給人的感覺十分不拘小節,一身運動服,穿得舊舊的球鞋,連發型也不怎麽打理。如果哪天運氣好,還能看到他頭頂上翹起的呆毛。
然而就這麽一個向來不打理自己的人,當時還能贏得校草的稱號,就可想而知他這副皮囊有多牛逼了。
雖說現在周南琛混娛樂圈,跟一大群帥哥美女小鮮肉們站在一起,那份帥氣已經不那麽明顯了,但上回去KTV的時候還是被梁宇一眼看出“該去演電影”。
但高中時候的周南琛,帥起來天然無公害。倒也不是說現在的周南琛帥起來不自然,只是章清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的帥。
經過粉飾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別樣感覺,添了一絲精致、添了一絲誘惑力在裏面。章清敢拍着胸脯保證,周南琛要是帶這妝進夜店,不出一分鐘就能被蜂擁而上的男男女女吃幹抹淨。
打住。章清在腦袋裏警告自己,他的思維已經往不太健康的方向飄去了。
“你這樣子……”章清拖着腮幫子看周南琛,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半天都沒停下。
周南琛被他笑得有點起雞皮疙瘩,“笑什麽呢?”
“沒沒,就是突然覺得你這樣……”章清沒忍住又噗了一聲才說,“特別Gay。”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周南琛無奈道,“我本來就是Gay。”
“啊。”章清一時間沒說出話來,雖然這是他們倆都心知肚明的事,但冷不丁這麽提出來還是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不是,我意思是,你平常看着特別直男,現在就……”章清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壓低了聲音,“特別像馬上要進夜店的樣子。”
周南琛發出噗的一聲,悶頭笑了半天才擡頭看他,“你肯定沒仔細看過你上妝以後的臉。”
“啊?”章清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上妝以後很Gay嗎?”
“很Gay。”不過周南琛又補上了一句,“其實你們這些小鮮肉上了妝都挺Gay。”
章清不樂意了,“那有不Gay的男妝嗎?”
“有啊,我化過。”周南琛說,“打點底妝,稍微修個容,其他啥也不用弄,還要特意留個濃眉大眼。一般都抗日神劇裏的士兵或者婆媳大戲裏的沒用老公。”
章清樂得劇本差點摔地上。
“你每次研究妝面都要先拿自己臉蛋兒實驗一下嗎?”章清忍不住又問道。
“不是。”周南琛看了他一眼,“是實驗十好幾下。”
啊,也對。周南琛一向做事認真,連他這個主演都沒把這部小破網劇太當回事,他居然要為這麽一個破劇反複化十好幾次的妝。
“哎。”章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女主角的妝怎麽辦啊?”
“也拿我自己臉蛋實驗。”周南琛不動聲色地說道。
章清瞪了一會兒眼睛,周南琛覺得他可能腦袋裏已經過了無數種自己女裝的樣子。
“您真的……強。”章清最後說道,“愛崗敬業勞動模範,李凡得給您打塊兒牌坊豎起來。”
周南琛看了看章清,眼裏帶着笑意,“不過我剛突然覺得,你跟陳樓的臉型其實還挺像的。”
章清直接站了起來,放在膝蓋上的劇本掉在了地上,嘩啦啦翻回了第一頁,“你想都別想!”
看章清像只炸毛的貓似的一蹦三尺高,周南琛很有成就感地笑了,“你還看不看劇本了?明天就開機了。”
“看。”章清心有餘悸地坐下,把劇本重新撿了起來。
明天就是校園劇《青春慢半拍》的開機日,今天下午基本上所有的演員都會到片場,大家一起開個小會,讨論一下劇本,磨合一下各部門,晚上再一起燒個香放個炮,大家一起吃個飯,算是劇組開機前的傳統準備了。
關于眼睛的事情,章清和端木柔讨論了一陣子,最終還是決定把這事嚴格保密起來。人多口雜,指不定誰會把這事捅出去,到時候“章清得了怪病”這種新聞鋪天蓋地,他就別想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了。
經過一周的适應,章清已經開始習慣從模糊視野來判斷四周狀況了,加之有周南琛在身邊,他也能勉強像個正常人那樣活動。如果沒有突發情況,目前還能應付。
出租車在影視園前停了下來,章清戴上口罩下了車。
剛走出幾步,就看到不遠處一個人影拼命晃來晃去,他笑起來,怼了怼周南琛的胳膊肘,“那人在幹什麽呢?這麽好笑。”
“那人是,你的經紀人,端木柔。”周南琛認真地說道。
……哦。
為了掩飾尴尬,章清幹咳了一聲,“柔姐。”
“就怕你瞎,害得我跟傻子似的拼命招手,結果你還是看不見。”端木柔瞪着章清,“以後讓周南琛走你前面,免得你跟睜眼瞎似的撞樹上去。”
“哦。”章清揉了揉鼻子,“知道了,我也沒瞎到那個份上。”
這片影視園章清已經來過好多次了,這座落後的南方小城別的沒有,大片的影視園倒是基本上包下了國內所有現代古代低成本網劇的片場。
章清聽說影視園裏的很多景物都不是造景,而是真正的一百來年前的舊社會老建築。
當時的拆遷隊被這麽一大片老建築難住了,就畫了個圈一直放在那。後來不知是哪個天才領導一拍腦袋,把古建築改造成了影視基地,又在古建築邊上建了幾片現代造景,開始樂呵呵地坐在樹蔭底下收錢。
從小在北方城市長大上學的章清,還挺喜歡這種南方風格的景。
正中央最大的那一片不出意外就是他們的主要片場,以一棟樓為中心,四周的景物可以搭建成不錯的校園場景。
章清還沒來得及熟悉一下片場的環境,就有一個影子朝自己的方向猛沖過來,“章清!”
這聲音,不過腦子章清就知道肯定是尹大小姐。
尹菱像個短跑選手似的沖刺過來,猛撲在章清的身上,胳膊一伸就挂在了他脖子上。章清向後趔趄了幾步差點摔個狗啃泥。
“我靠我的尹大小姐,又不是多久沒見,能不能不發羊癫瘋?”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尹菱笑嘻嘻地松開了他,又把目光放在了端木柔身上。
端木柔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別——”
“柔姐香一個!”尹菱像只敏捷的獵豹朝端木柔撲過去。
“香你個無人島的大頭菜!”端木柔蹬着高跟鞋戰鬥力顯然比不上平底鞋的尹菱,最終沒有跑掉,被尹菱親昵地環住了腰。
“香一個嘛香一個嘛!”尹菱不依不饒地撒嬌,端木柔難得窘迫得臉都紅了起來。
丢人!章清慘不忍睹地轉過臉去,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個女人。
他們幾個人看來算來得早的,于是慢悠悠地往片場方向溜達着。道具組倒是早早就到了,老遠就看到幾個人在擺弄房車和布景板。
“阿琛,來了啊!”有個人看見了周南琛,熱情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來了。”周南琛笑笑。
同為後勤部門,服化組跟道具組的人互相還挺熟悉的。李凡喜歡用熟悉的人給他做事,所以這次道具組裏的主心骨周南琛也都挺熟。
正巧看到道具組的一個哥們正在把布景板從房車裏搬下來,周南琛想也沒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幫他一塊兒托着板子。
“哎,謝謝啊。”板子放在地上以後,那哥們沖周南琛笑了笑。
“不用客氣。”周南琛打量了一下布景板,“明天才開拍,今天就搬出來?”
“這玩意兒放這又沒人偷。”哥們擺了擺手,“組長說擺出來提前看看效果,明天就省事了。”
“行。”周南琛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沒再跟道具組的人多聊,周南琛轉身回到章清身邊。然而章清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一直死死地盯着道具組的方向,直到周南琛走到他身邊他才突然回過神來。
“怎麽了?”
“沒。”章清咬了一下嘴唇,“沒事。”
“你要不要先去那邊坐着?人都還沒到齊呢。”
“哦,好。”章清低垂着眼睛,跟着周南琛往前走了兩步,坐進了折疊椅裏。
“你真的沒事?”周南琛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沒事兒。”章清沖他擠了個笑容,“你去吧。”
周南琛猶豫了一下,但很快背後又傳來一聲“阿琛!”,他只得一邊應着,一邊朝那邊走去。
後勤部門跟演員畢竟不一樣,在開拍之前他們就要忙起來了。
章清的手有點抖,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了那只手。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直到剛剛有人把周南琛叫走之前,他都還心情舒暢地準備投入一段新的工作,自以為經歷了一周的“盲人”生活,已經能在片場如魚得水地工作了。
然而,周南琛只是走遠了幾步去幫那個道具組的哥們搬東西,章清的眼前就瞬間被關了燈。
什麽都看不見,片場的景物、周圍的人,連房車和布景板都跟模糊的天空融為了一體,這時候就算有人往他臉上來一拳,他都不知道是誰打的。
之前就算眼睛看不清,他也是在周南琛的家裏,是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中。可現在不一樣了。一個劇組裏有多少他連面兒都沒見過的陌生人?五十?上百?
在他的視野變模糊的一瞬間,他差點就伸出手去抓周南琛了,好歹最後拼命忍住了。
心跳加速,一種他很少感受過的情緒不斷沖刷着他的胸口。恐懼。
他害怕了。
帶着這樣的眼睛來演戲,而且還是當主演,事情根本就沒有他當初想象得那麽簡單。他能行嗎?真的不會搞砸嗎?如果搞砸了,他的演員生涯還有未來嗎?
這些念頭突然像陰雲似的把他裹得緊緊的,透不過氣,直到端木柔拍他的肩膀,他才吓了一跳,差點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