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章清磨磨蹭蹭地從衛生間走出來的那時候,那份尴尬才稍稍壓了下去。
周南琛已經在給貓熱罐頭了,餘光看到他走出來,說了句,“時間有點趕,我就随便煮了點面,你看行嗎?”
“行,我吃什麽都行。”章清趕緊說道,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最近住在周南琛家裏,好像一日三餐都是周南琛負責。
什麽時候等他眼睛好了,得請周南琛吃頓大的。
章清剛坐下來沒吃幾口,就聽見門外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還夾雜着幾聲狗叫。
“真會卡時間,這狗是不是偷偷學會看表了啊。”章清把嘴裏的面咽下去吐槽道。
“貓貓狗狗的生物鐘比人強多了,梵高還每天早上五點半準時醒過來咬我腿呢。”周南琛一邊無奈回答,一邊伸手給大黃開了門。
大黃像往常一樣“嗖”地一下就蹿了進來,目标十分精準的就朝梵高撲過去了,梵高照例一個箭步蹿出幾米遠,三兩下就跳到書櫃頂上不下來了。
“你今天還要遛大黃嗎?”趁一狗一貓打鬧的功夫,章清把煎蛋塞進嘴裏問道,“時間夠嗎?”
“遛,放他出去拉個屎就上來。”周南琛看了一眼表,“就算任務完成了。”
章清樂出聲,“就這麽敷衍人家,一會兒沒玩夠該跟你急了。”
“急就急吧,急也不能耽誤出工啊。”周南琛已經把鞋子穿好了,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大黃!走了!”
然而今天大黃卻沒聽招呼,甩着尾巴又在書櫃底下轉了半天,喉嚨裏發出了很委屈的嗚嗚聲。
“他幹什麽呢?”章清好奇地看過去,不過視線一片模糊。
“他好像……今天叼了個什麽東西過來。”周南琛走了過去,摸了摸大黃,“是塊雞胸肉。”
“肉?”章清有點吃驚,“給梵高的?”
“應該是。”周南琛有點好笑地拍了拍大黃的頭,“黃啊,你放下吧,人家不要。”
大黃委屈地嗚咽了幾聲,只好把肉放在地上了。
章清看着大黃直樂,“真有毅力,小夥子追姑娘都趕不上你這勁頭。”
“走吧。”周南琛牽了大黃的鏈子,“早去早回。”
大概是昨天晚上睡得早,今天起了個大早章清卻沒覺得怎麽困。
清晨的空氣十分清新,深呼吸一口,整個肺都通暢了。這會兒往後天氣就會越來越熱,這份透着點寒意的涼爽大概也享受不了幾天了。
七點鐘,周南琛和章清準時到了片場。尹菱今天沒有戲份所以不在,端木柔倒是早早地到了,正坐在折疊椅上沖他們倆招手。
“來啦,怎麽樣?”端木柔上來就直奔主題,說得章清一愣。
“什麽怎麽樣?”
“緊張嗎?”
章清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別說,本來沒什麽事也被你上來一句話說緊張了。”
還沒來得及再多說什麽,忽然感覺眼角一道閃光。章清愣了一秒迅速回頭看去,發現陳樓舉着個手機沖着他跟周南琛。
“哎呀,暴露了。”陳樓吐吐舌頭。
“拍什麽呢,這都還沒開工吧。”章清笑着跟陳樓打了個招呼。
“拍一下俊男靓仔成雙入對呀。”陳樓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
章清的耳朵根頓時有點紅,“你別發啊!妝都沒上,怪難看的。”
“我不發,就留着自己收藏。”陳樓滿意地看着手機,“不難看,清哥就算禿頭都好看。”
旁聽的周南琛忍不住笑出聲,“這什麽比喻。”
“盼着我禿啊?”章清有些郁悶地拽了拽自己的劉海,“最近掉頭發是有點厲害……”
正琢磨着掉發問題,突然胳膊被碰了一下。
“我得先過去了。”周南琛低聲說道。
“去吧。”章清立刻說道,“我跟陳樓說說戲,找找感覺。”
周南琛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又放棄了,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有事要叫我。”
“沒事。”章清笑了笑,“這麽多天了,我也稍微适應點了。”
今天上午要拍的戲是徐潇潇和陳涵的初遇,也就是陳樓昨天問他的那段劇情。
陳樓這妹子還挺認真,等化妝的時候拿着劇本來跟他讨論了半天。
這條戲還是蠻重要的,兩人的臺詞和反應給了徐潇潇的戀情一個悲劇性的預兆。
“徐潇潇一直暗戀陳涵,結果好不容易重逢了,陳涵連認都沒認出她來。”陳樓嘆了口氣,“太慘了。”
“陳涵這個人就是太懦弱了,他不敢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也不敢面對徐潇潇跟他之間巨大的階級差距。”章清說道,“假如他從一開始就坦然面對自己對徐潇潇的感情的話,說不定兩個人第一集就能在一起了。”
“然後這部劇一集完結了。”陳樓吐槽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笑了半天。
“我大概明白了。”陳樓點了點頭,“我去那邊坐會兒,自己找找感覺。”
“去吧。”章清笑笑。
陳樓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剩下章清一個人坐在折疊椅裏。他從自己的随身包裏翻出耳機來,塞進耳朵裏,放了首他入戲找感覺時常聽的曲子,朝周南琛的方向望過去。
此時他正在給一個演員化妝,時不時有幾個造型師跟他說話,詢問他對其他造型的意見。
周南琛工作起來很認真,一瞬間章清仿佛又見到了他高中課間趴在桌子前畫畫的樣子。
他修長的手拿着化妝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拭去多餘的部分,專注的眼神裏沒有一絲雜質,仿佛在打造這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品似的。
相遇啊。
和周南琛的相遇,他估計一輩子也忘不了。
周南琛救了他一命,嚴格來說,那一天晚上如果不是周南琛突然出現了,他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那天晚上,十七歲的他,想從八樓高的天臺上跳下去。
十七歲的章清想過很多次不同的死亡,想的最多的還是從高處下墜。
他夢到過很多次下墜。從黑暗裏縱身一躍,在黑暗裏下墜,下落的時間久了,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下墜還是在飛翔。
腳下踩不到實物,四周空蕩蕩的什麽也摸不着,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然後空無一物。
爬上商場八樓天臺的時候,章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也許是為了結束生命,也許是為了吹吹夜風,也許只是他太想停止夢裏那場不知道是在下墜還是在飛翔的漂浮。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翻過了那堆充當栅欄的鏽鐵絲網,雙腳站在了平臺的邊緣。
那天晚上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是打傘也擋不住雨絲、不打傘又會全身濕透的天氣。
直到現在章清還是覺得,從那個視角俯瞰下去的城市美妙極了。
放眼望去,霓虹燈聚成了河流,車輛在河流中奔湧着,行人緩緩在河流裏沉浮,像一群溺水的螞蟻。
跳下去,他就能變成河流中的一滴水,消失在茫茫雨中。
章清現在想想,要說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麽絕望得非得自殺不可的事,其實也沒有,連和父母争吵的句式都跟平時一模一樣。
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太浮躁了?
你這麽聰明的腦子,但凡努力一點,還能考出這種成績?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是不是故意惹我們生氣?你太讓人失望了!
其實這些都是他們倆平時隔三差五就會念上一遍的話,但就在那天晚上,章清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覺得一秒鐘都無法再忍受下去,覺得自己再在這個家裏呆上一秒鐘都會瘋掉。
于是他連手機都沒拿,一頭沖進了雨裏,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天臺邊緣。
說來奇怪,章清有點恐高,平時對高處還是很忌憚的。但那天他站在天臺邊緣,雙腳穩穩的,連一絲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如今他确定,如果當時周南琛再晚兩秒鐘出現,他就會跳下去了。
“喂!”
周南琛第一遍叫他的時候,章清沒回頭,或許是沒反應過來,畢竟他又不叫“喂”。
“喂!要跳樓的那個!”背後的聲音又喊了起來。
這回句子裏的指向性比較明确了,天臺就這麽大一點兒,要跳樓的應該就他一個。
章清只好不情不願地轉過了頭,看到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站了個服務員打扮的男生。
見他回了頭,那男生立刻朝他走過來。
“別過來!”章清下意識地喊道,并沒意識到自己用了句電視劇般的俗爛臺詞,“你再靠近我就——”
“你就跳下去是嗎?”男生不往前繼續走了,舉了舉雙手做了個投降姿勢,“沒事,我不是攔着你跳樓的,就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換棟別的樓?”
“什麽?”章清有點傻。
“我在這裏工作。”男生指了指身後,“八樓的快餐廳。”
“哦。”章清說。
“你要是從這跳下去了,我們餐廳生意肯定沒了。如果你實在要跳樓的話,能不能換棟別的樓啊?”男生耐心地解釋了一遍。
章清大概又愣了那麽兩秒鐘,怒火突然溢滿了胸口,“你他媽有病啊!”
“我有病?”男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大晚上的淋着雨跑天臺上來跳樓,咱倆誰更有病一點?”
“你以為随便哪棟樓都能上天臺嗎?”章清氣得不輕,沖他大吼,“就這一座商場能他媽上天臺!老子今天就他媽要死在這兒!”
“合着你還專門調查過了啊。”那男生并沒生氣,語氣還是很平常,“那你就更不應該跳了,你這回跳下去這邊天臺肯定就給封了,那之後誰想跳樓不就沒地方死了嗎?”
“什麽?”章清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不是,你先別跳,我有個事想問問你。”男生朝前走了兩步。
“啊?”章清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留給這個莫名其妙的男生了。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這個人啊?”男生低頭在自己手機上擺弄了一會兒,把手機屏幕對着他。
“什麽玩意?”手機屏幕的光在黑夜裏閃了好幾下,但距離太遠了什麽也看不見。
“就是這個人,你看見沒?”男生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是不是你啊?”
“我看不見!”章清煩躁地吼道。
“哎,你是不是近視啊。”那男生抱怨道,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他身邊,在平臺下面高舉起了手機,“看見了嗎?”
章清皺起眉往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随後愣住了。
“繁音工作室的CV清默,你是清默吧?”男生篤定地說道,甚至都沒給他任何否認的機會,“我是跟你同個工作室的畫師,阿琛。”
男生給他看的不是照片也不是圖片,而是QQ上的好友列表。
就在章清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面基”而震驚的時候,突然,他的胳膊被一把拽住了。
“我操!”章清的身體重心一個不穩,腳底一滑,整個人往下掉了一大截,幸虧他反應及時,一只手抓住了旁邊的鐵絲網,而另一只手被男生緊緊握住了。
“你別動!”男生吼道,“我拉你上來!”
“你他媽的!有病啊!”章清這句話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上來!”男生一個用力,竟然只憑一只胳膊就把章清拽上來一大截。章清另一只手也連忙用力,整個人越過鐵絲網,跟男生抱着撲在了天臺上。
雨還在下,天臺上全是水窪,這麽一撲之下,兩個人的衣服全滾滿了泥水。
有那麽兩分鐘的時間,誰都沒說話,心有餘悸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你……有病啊!”章清最先緩過來,狠狠砸了男生肩膀一拳,“居然敢伸手就拽!我掉下去怎麽辦!”
“你不是本來就想跳樓嗎?”男生喘息着說,“掉下去有什麽好害怕的?”
章清被噎住了,一把推開他,拍了拍衣服站起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腿抖個不停。
“你真是阿琛?”半晌,就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章清記得這個人,而且還加了好友。
“嗯。”那男生終于笑了笑,“你好,我叫周南琛。”
章清的唇角快速露出了一抹一閃而逝的微笑,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
今天的天很藍,晴空萬裏,湛藍的天空中連一片雲彩都沒有。
“演員準備化妝上場了啊!”李凡的聲音透過大喇叭傳出來,“快快快,都準備一下!”
“章哥,章哥?”
一個留着寸頭的化妝師喊了章清兩遍,後者才回過神來,“哎,不好意思。”
“化妝吧,一會兒就開拍了。”寸頭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跟他那仿佛街頭地痞般的發型十分不相稱。
“好。”章清站起身時有些緊張,先伸手摸了摸椅背,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讓寸頭給自己化妝。
不是周南琛啊。章清忍不住轉頭張望了一下,周南琛正在離得不遠的地方給陳樓化着妝。
也對,從他那放着的一大堆服裝設計圖就不難看出,他應該是主要負責陳樓的。
周南琛也是劇組的主心骨,他不可能放棄工作特意來照顧自己,章清在心裏嘆了口氣,感覺昨天剛來片場時的那種焦慮又重新湧了上來。
“章哥,眼睛閉一下。”
“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