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午的拍攝還是很順利的,但到下午就出了些問題。
章清的戲份頻頻被喊卡,一段戲過了很多遍都不能讓導演滿意。
“陳涵,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李凡放下了喇叭,幹脆從監視屏前起身,直接走到了章清面前,“你是個富二代,你家裏人一個個都把你寵得上了天,你是個被寵壞的富小孩,說話動作裏面都要帶着一股狂得上天的勁兒!”
章清揉了揉太陽穴,“我剛跟她說話不是挺狂的嗎?”
李凡皺眉,“你剛那表情,狂是狂了,但沒有纨绔子弟的那味道。我要的是那種從小就被家裏寵着,下巴恨不得太擡天上去那感覺。你這往徐潇潇邊上一站,整個一社會不良青年!”
周圍有幾個人沒忍住,笑出聲了。
章清嘆了口氣,“那我再來一遍吧。”
“也別再來了,你這個狀态,繼續下去只能是浪費時間。”李導大手一揮,“休息會吧,找找感覺,你這麽折騰着大家也都累了。”
于是大家紛紛散開,各自休息去了。
“喝水嗎?”周南琛拿着水杯走過來。
“你這樣越來越像個助理了。”章清接過水杯。
“受你柔姐之托,我現在就是你的貼身小助理。”周南琛嚴肅地說道,“必須照顧好主子的起居。”
章清笑了,喝了幾口水,把水杯還給周南琛,“謝謝。”
“還好嗎?”周南琛接過水杯放回包裏。
章清苦笑了一下,摸到一旁的椅子背,坐了下來,“要不換你試試?”
“我也被訓過。”周南琛笑笑,坐在了章清旁邊,“李凡這人,別看平時挺笑面虎的,訓起人來一點都不給留面子。”
“是嗎?”章清好奇道,“就你這樣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他也訓你啊?”
“訓。”周南琛說,“要趕上他脾氣不好,逮着誰都訓。我在他上個劇組的時候,演員流汗妝花了還怪我沒及時發現呢。”
“哦。”章清話裏帶着笑意,“你這麽說,我心裏面平衡多了。”
“我要是不說點我的糗事,你當着第一次演戲的新人面被這麽提溜着訓,多沒面子啊。”周南琛笑道。
“其實還好,我倒不怎麽在意這個,我在意的是……”章清欲言又止,最後擺了擺手,郁悶地窩在了折疊椅裏。
“你在意的是那段戲吧。”
“嗯。”章清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李導說的那種纨绔的感覺,我真的找不出來。”
周南琛安靜地聽着。
“我從來沒有被家裏人寵過,也不知道從小被寵到大的纨绔子弟是什麽樣的。”章清嘆口氣,擡頭看着天,上午還挺晴朗的天空,這會多了很多雲彩,時不時飄過太陽擋住陽光。
“反正在我記憶裏,從小到大我爸媽只會對我有各種各樣的要求。章清,你要好好學習;章清,你要考上清華北大……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自己的人生過得太失敗了,永遠都把自己沒實現的夢想寄托在我身上。”
周南琛皺了皺了眉。
高中那會兒,他只見過一次章清的父母。
即使在熱戀期,他也從沒去過章清家裏。章清說如果把朋友帶回家,就會被他爸媽從頭到腳評判一通:這個人學習怎麽樣,人品怎麽樣,值不值得交往,這份關系能不能讓他兒子的成績更上一層樓……而他不想讓周南琛接受這種充滿惡意的指摘。
可他們雖然對自己兒子要求這麽高,周南琛卻從來沒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來接過兒子放學,那唯一一次見到,還是在學校的家長會上。
“其實我從小長到大,我爸媽對我也不算差,反正供我吃喝、供我上學,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不過他們一直都認為念書學習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或者說是唯一重要的事,其他任何東西都沒必要浪費時間金錢。”
章清嘆了口氣說道,“他們還信奉‘學海無涯苦作舟’,覺得我的日子過得越苦才會越努力。所以我小時候從來沒吃過零食,也沒玩過玩具。有一回我跟他們一塊逛超市,特別想要一個塑料小玩具車,其實那東西也就幾毛錢,店老板看我那麽喜歡都不忍心了,把玩具車拿下來說要送給我,被我爸媽攔下來了。他們說,我兒子的時間不是拿來玩這種東西的,他将來是要讀博士、為國家做大貢獻的。”
周南琛皺了皺眉。
“挺可笑的是吧?但他們倆真就這麽想的,簡直是望子成龍的典範,能搬上教科書那種。”章清嘆了口氣,“我從小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有自己的愛好,玩網配那陣子也都是偷偷借學校錄音室。而且他倆還特別虛僞,成天嘴上說着是為我将來的人生考慮,其實不過是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周南琛看着他,想起了那個雨夜的天臺,17歲的章清眼睛裏滿是絕望,看不到一絲光芒。他被雨水打濕的身軀筆直地站在懸崖邊緣,整個人都是灰色的。
“不過我現在也用不着操心這些了。”章清自嘲似的笑了笑。
“嗯?”周南琛猛地擡起頭,差點錯過了這句話。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早就跟家裏斷聯系了。”章清伸了個懶腰,“現在他們管不着我,我也不用煩心他們了,挺好。”
“什麽時候的事?”周南琛問道。
“很早了。”章清猶豫着輕聲說道,“高三那年。”
周南琛一怔。
“當然這不是你的錯,我跟他們之間的矛盾早就由來已久了,那次只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章清趕緊解釋,“反正對我來說是輕松了,我跟他們呆在一起的時候,只有壓抑而已。”
“是嗎。”周南琛低聲道。
章清點了點頭,“你可能會覺得我太無情,但我真的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聯系了。他們有鐵飯碗,工資穩定,要是哪天真需要我養老了,我也能回去照看一下,但是除此之外——”
章清搖搖頭,“除此之外,我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關系。”
周南琛好一陣子都沒說話,就在章清開始反思自己要不要轉移個話題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哎,你幹嘛去?”章清驚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拽他,然而反應慢了半拍,周南琛已經離開了片場。
還是跑着走的?
沒了這個電燈泡,章清心裏的不安又湧了上來。他只能硬着頭皮縮在椅子裏等着,中途有幾個人來找他搭話都被他兩三句敷衍了過去。
不過還好,周南琛沒讓他等太久,大約十分鐘之後,他看到周南琛一路小跑回來了。
“你幹什麽去了?”章清一頭霧水。
“伸手。”周南琛氣還沒喘勻。
章清莫名其妙,但還是伸出了手,周南琛把一個什麽東西放在了他的掌心。
是一輛小小的塑料玩具汽車。
很輕,很劣質。
“你現在也是有玩具車的人了。”周南琛說。
章清定定地看着手裏的玩具車,眼眶忽然就濕了,眼淚滑下來止也止不住。
周南琛明顯是沒料到,一下子慌了神,“哎,你別哭啊,我只是……”
“謝謝。”章清打斷了周南琛的話,緊緊地把玩具車攥在了手裏,“謝謝你。”
“哎,陳涵那邊怎麽樣了?”李凡從大喇叭裏喊,“找到點感覺了嗎?人呢?”
“廁所呢!”有人喊了一句。
“來了!”章清吼了一聲,擰上了水龍頭,用力眨了眨眼。
還好,洗了把臉,眼睛紅得應該不算太明顯。
“來吧。”他走到攝像機面前,沖李凡笑了笑。
“OK了?”
“嗯。”章清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揣進口袋裏,緊緊攥住了那個小小的玩具汽車。
我有玩具汽車了。
我是有玩具汽車的人了。
有人扔下工作跑着去給我買了玩具汽車,有人拿着水杯等着我拍完,有人讓我住進他的公寓裏一日三餐地照顧我這個瞎子。
如果這還不能叫寵壞,什麽才能叫寵壞?
我章水青,今兒就是個被寵壞的大少爺!
“好,卡!”
随着大喇叭裏的一聲喊,章清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一遍過!”李凡有些激動地說道,走過來拍了拍章清的肩膀,“很好很好!我就說你能力是有的,就是剛剛沒找着感覺,這遍不就很好嘛!”
“謝謝李導。”章清笑着說,伸手擦了擦額角的汗,“主要我怕再不過今天晚上大家都沒飯吃了。”
李導笑道:“有飯吃有飯吃,咱們今兒就到這吧,放大家回去吃飯了!”
“耶,吃飯啦!”陳樓開心地喊了一聲,引來周圍人一片笑聲。
章清想都沒想就往周南琛那邊走過去,結果還沒等走到,半路就被賈號截了胡。
“清哥!一塊兒撸串去不?”
章清一愣,眼睛下意識地去找周南琛。後者正往這邊走過來,很自然地問了一句,“都有誰啊?”
“我,陳樓,陳樓他哥梁宇,還有尹菱姐。”賈號指了指章清,“再加你們倆就六個。”
周南琛和章清交換了個目光,“行,那去呗。”
“你這人叫得夠多的。”章清笑了笑,“在場的不在場的都有啊。”
“樓妹兒跟他哥關系好嘛,當然得叫上咯。”賈號報了個地址,“我們先過去點着,等你們哈!”
我說的是陳樓嗎?我想說的是尹菱,你個色胚!
章清嘆了口氣,“看來沒法回去陪梵高了。”
“沒事,那貓皮實得很。”周南琛無所謂地說道,“我懷疑就算哪天我死外邊了,他也能自己開門上外面抓老鼠吃。”
“他連外門也會開?”章清樂了,“那以前跑出去過嗎?”
“嗯,經常跑出去。而且還會自己回來。”周南琛無奈地說道,“有段時間我每次回家都發現房門開着一道縫,開始我還以為是門鎖壞了,後來才發現是他開的門。”
“那怎麽辦?”
“後來我找人把門把手加固了,他就開不開了。”周南琛頓了頓,“所以那之後都從窗戶跑出去。”
“從窗戶?”章清都不知道該吃驚還是該佩服了,“你家在四樓吧?”
“嗯。開窗、溜邊兒、跳到空調外機上再往下跳,我有幸目睹過一回,走得可溜了。”周南琛掏出車鑰匙,“走吧,上車。”
章清剛坐上副駕駛沒多久,周南琛就從車後座拿了個什麽東西遞過去,“送你的。”
“什麽啊?”章清接過來一愣,“棒棒糖?”
“嗯。”周南琛說,“買小汽車送的。”
章清笑了,“別忽悠我。是買棒棒糖送的小汽車吧?”
“是啊,我想專門給你找個小汽車也挺難的,就記得買這種大棒棒糖會送。”周南琛發動了車子,“你要不喜歡吃就放着吧。”
“我沒說不喜歡。”章清撕開了棒棒糖包裝,放進嘴裏,甜味彌漫開來。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因為在章清的記憶裏,小時候根本沒吃過,長大以後又不會特意去買來吃。
挺甜的,感覺像是水果味的白砂糖。如果他跟其他小孩有一樣的童年,也許這就是童年記憶的味道吧。
“我明天得去一趟心理醫生那兒。”章清含着棒棒糖趴着說。
“嗯。”周南琛應聲,眼睛沒離開路面。
“本來昨天就該去了,只不過……”章清嘆了口氣,“我真不太想去。”
“為什麽?”
“這有什麽為什麽的,我不喜歡心理醫生。”章清的聲音悶悶的,“坐在那跟砧板上的魚似的,讓人從頭到腳把你剖析一通,換你你樂意嗎?”
周南琛笑了笑,“去吧,萬一眼睛的事能有什麽進展呢?”
“嗯。”章清應了一聲之後,兩人就沒再說話。
章清咬着棒棒糖,在颠簸的車上有些昏昏欲睡,沒想到快到的時候周南琛又開口了。
“你跟陳樓,以前見過嗎?”
“嗯?”章清迷迷糊糊地說,“沒有啊。那天在KTV是跟她第一次見,怎麽了?”
“沒什麽。”周南琛笑笑,“你跟她搭戲還挺自然的。”
“我跟誰搭戲都挺自然的,我是個演員。”章清拿眼角去瞥周南琛,但沒在他臉上發現任何可疑的表情。
“嗯,你跟她哥搭戲也挺自然的。”周南琛點了點頭。
章清的嘴微微張大了,還沒等品出來周南琛說的這句話是什麽味兒,手機就響了。
手機鈴聲聽得周南琛一愣。
“世界で一番おひめさま,そういう扱い 心得てよね(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要像公主一樣對待我,明白了嗎)……”
章清接起電話,連“喂”都沒有,上來就說:“你可以啊大小姐,又背着你男朋友約別的男人出來玩兒?”
随後周南琛就聽見電話那頭尹菱氣勢十足的聲音,“怎麽說話呢?我約誰了,約你啊?”
“啧啧啧。約誰你心裏不清楚啊?”
“哎你有病吧。”尹菱在那頭樂出聲來,“六個人呢大哥,六個人!我男朋友都不操心你操的哪門子心?”
“我看你男朋友是太不操心——”
“哎呀就知道說有的沒的!”尹菱打斷了他,“你們倆人在哪兒呢?還多長時間到啊?”
“還多長時間到?”章清轉頭問周南琛。
“五分鐘。”
“五分鐘!”章清又複述給尹菱,“馬上!”
“行那我不多說了,趕緊的啊,我們這邊人都齊了,就等你們倆了!”
“行行行,挂了啊。”章清把電話挂了,才看到周南琛嘴角一直挂着一抹弧度。
“笑什麽呢?”章清問。
“沒,就是覺得你歌單的涉獵範圍可真廣。”周南琛笑道。
“那是,我曲庫裏包羅萬象,總有一首最合适。”章清的語氣頗有些驕傲,“要我給認識的每個人找首歌我都能找得出來。”
“那我可真好奇我的號碼是什麽歌了。”
章清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開了,“別想了,你是默認鈴聲。”
“我不信。”周南琛低笑兩聲。
“愛信不信。”章清很潇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