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其實已經回了天界,就該叫羲玄而不是禹司鳳了。褚璇玑心裏明白,但是她總忘不了兩人曾經在人間的悲歡離合,就像她提到柏麟,總是習慣性地先叫他昊辰師兄。
禹司鳳也懂她的心思,所以他只叫她璇玑。
褚璇玑從不認為自己可以肩負拯救天下蒼生的重任,因為在蒼生和禹司鳳中間,她只會選擇禹司鳳。而禹司鳳也是如此,他會盡己所能做到最好,可如果璇玑萬劫不複,禹司鳳也不會放任。因而在前任天帝期限已滿時,禹司鳳擔憂許久:放眼望去,天界衆人皆不堪重用,萬一落到褚璇玑和自己頭上,二人未必能行帝君之道。
仙人壽命千萬年,萬萬年,若沒有彼此真不知如何度過,他們只愛尋找昔日的朋友談天說地。
幸而上天所擇,源自上古神獸麒麟一脈的新任天帝很快出現,禹司鳳和褚璇玑才放下心來。可沒想到天帝竟然與柏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這張臉讓人何其不安!
一時間天界衆人疑窦叢生。
……這張臉又讓人何其信任……
新天帝不像柏麟事無巨細攬于一身,只挑揀除己外無人可行之事完成。衆仙手上有事,各司其職,也偶爾有人會好奇新天帝是否由柏麟轉生而成。
只有禹司鳳和褚璇玑從未想過。
因為他們是親眼見了柏麟于三界中消失的。
“自從把招魂幡給你,我就一直在等你來找我。”褚璇玑立在羅喉計都面前。他們本是一脈,此刻表情卻大不相同。
“每一天,我都在想應該怎麽和你說,可是你一直沒有來。”那日的場面太過殘忍,回憶起來都讓褚璇玑心中難受——哪怕她也曾覺得柏麟是罪有應得。
“那日之後,我夜夜難安,司鳳為了讓我入睡,将一部分記憶封存抽取。如今我雖不記得內容,但不願記起的心卻是沒忘的。”褚璇玑別開眼,将手中香囊交給羅喉計都:“你自己去看吧。”
禹司鳳在一旁拉住褚璇玑的手帶她離開,他想讓她知道,不管何時何地,他總會支撐她。
可這些和現在的羅喉計都有什麽關系?他們何時離開他并不關心,他滿心滿眼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柏麟究竟去了哪裏。香囊上封着一層金印,羅喉計都破開封咒,便看見了眼前的柏麟。
一頭白發,虛弱地靠坐在石壁邊的柏麟。
“我與禹司鳳打了個賭,他賭你不是弑殺的魔頭,他贏了。”柏麟蒼白的唇朝羅喉計都的方向牽起一個無力的笑。
“我應過,如果他贏了,我就不再出現……”
柏麟的每一句話都很吃力:“我……毀了一切……害了一切……罪無可赦……”
承蒙帝尊垂憐,用他的心造了一個幻影。如今羅喉計都想必已經與他的幻影一同離開,
即使中途幻影消失,在他眼裏也不過是柏麟貪生怕死又跑了。
“只是……”柏麟的目光落在羅喉計都的方向,又垂下頭:“罷了,終究……”
“柏麟,你到底想怎麽樣?”羅喉計都聽見褚璇玑的聲音從自己的位置發出,原來這段記憶始終是褚璇玑的視角。
“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我已經沒了力氣,要勞煩你幫我畫完這個法陣。”
褚璇玑在少陽派時算不得用功,自然也不認得這個法陣,她警惕道:“你想耍什麽花樣?”
柏麟的聲音卡在嗓子裏,好半天才繼續:“最後……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褚璇玑冷冰冰地回答:“柏麟,你怎麽對我和羅喉計都的,還用我再說一次嗎?”
“那你……就快點畫了,回禹司鳳身邊。”柏麟的聲音愈發虛弱。
褚璇玑或許實在不想和柏麟糾纏太久,又念在柏麟已經自毀神格,散去神法,不是對手,最終還是動了。
随着褚璇玑的動作,羅喉計都卻是愈發心驚,每按照柏麟的要求多畫一筆,他的猜想就驗證一分。
“停下!”他不由喊道:“褚璇玑,停下!”
可那回憶已然發生,又怎會聽從。
陣法已成,柏麟才又擡頭:“你……三日後再來吧,我有一件東西托你轉交羅喉計都。”
“你到底想做什麽?”褚璇玑皺眉:“什麽東西現在不能給?我勸你別再有害人之心。”
柏麟難得溫和地笑了一下:“不會了……那東西……還沒完成,做的時候場面不太好看……”
“我不關心那是什麽,我只是警告你,如果你再傷害任何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褚璇玑抛下話轉身就走。
“回去!把那法陣給擦了,褚璇玑你聽到沒有!”羅喉計都目眦欲裂。
那是折磨神的東西,是上古的祭獻陣法,是将神筋硬生生抽出煉制成神器,以血肉軀體為獻祭的陰毒東西!
沒走出幾步,那石洞中就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利痛呼。褚璇玑立即轉身回去,卻發現石洞已被密封,即便是定坤也無法劈開。
“柏麟,你在做什麽!柏麟!你打開封印!”褚璇玑大叫着。
他只會輕柔地對她笑,告訴她不必刻意早起,他只會勸她,甚至還求過她……他從沒有發出過這樣狼狽失态的聲音,這樣凄厲的叫聲,他一定是出了大事!
“——昊辰師兄,你讓我進去!”她捶着石門:“我原諒你了,你讓我進去!”
可是那門微絲不動,尖叫也從未停止。
她和禹司鳳守了三日,第一日未歸之時,禹司鳳就已經來尋。禹司鳳說柏麟求天帝用他的心造了一個幻影,在合适的時候,那顆心會自動填補入羅喉計都的心中,而羅喉計都不會有絲毫記憶。對他來說,不過是柏麟消失了。
第四日天剛破曉,聲音忽然停止,不多時封印打開。褚璇玑沖入室內,卻發現那裏并沒有想象中的血腥場面,除了一面招魂幡靜卧在法陣之上外,四周幹幹淨淨,還是她走時的樣子。
褚璇玑伸手想拿起那面招魂幡,卻在觸碰的剎那縮回禹司鳳的身邊,不忍再碰。
羅喉計都從褚璇玑的記憶中抽離,他想拿出懷裏的那面招魂幡,又停下了動作。
他怨恨柏麟将他的心魂囚在琉璃盞中,恨他将他抽筋分骨,恨他害他屠盡族人,于是他在禹司鳳面前撂下狠話,如果禹司鳳回不來,就把把柏麟一根筋一根筋抽出來,織一面招魂幡。
那是他親口對禹司鳳說的。
所以柏麟就真的還他抽筋拆骨之痛。
羅喉計都的手掌按在胸前——為何突然劇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