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下
頂宮的名字自然不叫頂宮,叫天夕宮,建于雁行山頂,坐北朝南,俯瞰衆生。雁行山背面山壁陡峭,叢林密布,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東、南、西三面是低緩的山坡,只是西邊山坡綿延開去,起起伏伏倒與鹿鳴山連在了一塊。
南面山山腳下倒是一座極其繁華的大城池,遠近聞名,至于東面,則是種滿了各種谷物和蔬菜瓜果,是天夕宮的糧食供應地,青落所生活的莊子便是在東面山腰上,這裏生活着十幾戶人家,主要勞作便是為天夕宮提供生活物質,算是天夕宮的雇傭下人,因而,天夕宮便被莊子裏的人稱為“頂宮”。
天夕宮,宮主的書房內,紅木雕花的大書桌後坐着一個男人,面容極其俊美,修長濃密的眉,墨星般的眼睛卻透出絲絲冷意,挺直的鼻梁,還有略顯無情的薄唇,這樣的男人太過于危險,無論是容貌,還是環繞周身的氣勢。
男人倚在同樣紅木雕花的椅背上,一手端着杯茶,一手拿着信件閱讀。書房內還有一人,二十七、八的年紀,低垂着頭,靜靜站在男人面前。
“蕭離,明兒個讓蕭啓然下山吧,十六歲了也該闖闖江湖了,北疆那邊來信說聖雪蓮花出現了,就讓蕭啓然去争争吧。”男人放下手中的信件,輕輕抿了口茶,語氣淡淡的道。
蕭離聽聞男人的話語,擡頭欲說什麽,看到男人冷淡的表情,張了張口,話語又咽了回去,聖雪蓮花的珍貴,北疆的危險,宮主不是不知道,卻還……
這是東面山坡下的小城鎮,盡管朝陽初升,旁邊田地裏也盡是人影在勞作。青落剛走到褐色大門前,就聽見裏面傳來小女孩的哭聲,推開門走進去,果然就見內屋的床上坐着一個小女孩,攥着拳頭,仰着臉“哇哇”大哭,床邊一個曬得黑黑的小男孩圍着小女孩轉圈,低聲哄着什麽。
“楠楠怎麽哭了?”青落把藥箱放在桌子上,聲音低低柔柔道。原本趴在藥箱上的青青一個翻身,跳到了青落腳邊。
“啊!青落哥哥。”小男孩聽到青落的聲音,轉過臉來,一臉驚喜,道:“早上我出去了會,沒看住楠楠,她翻身壓住了腿,這會兒疼得厲害。”
青落坐到床邊,伸手揉了揉楠楠的散落的頭發,輕聲哄道:“楠楠,乖……不哭了啊”青青也跟着跳上床,睜着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看着小女孩兒。
床上的小女孩看到了青落,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了,聲音低了下來,卻還是抽抽搭搭地哽咽着。
青落抿了抿唇,解開肩上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一物,遞到小女孩面前,“楠楠,看,這是什麽?”
小女孩兒用手背抹了把眼淚,看清了青落手裏的物件驚喜地叫了聲,雙手接了過來,眨巴着還濕漉漉的眼睛細細研究着。
小女孩手裏是一個竹制的風鈴,圓形的竹架下邊挂着參差不齊的十幾根細細的嫩綠竹管,再下邊挂着的則是幾只竹葉編成的蝴蝶和蜻蜓。
小女孩兒的昨天爬樹不小心摔斷了腿,青落跟着林大夫來給楠楠接骨,小女孩兒被阿娘死死抱在懷裏,痛的“哇哇”地哭,小女孩的哥哥一臉心疼地看着她,嘴裏不停念叨“楠楠,楠楠……”
青落聽見林大夫對小女孩說,讓小女孩兒一個月不要下床,好好休養着,青落看着不過幾尺寬的木床,這樣年紀的孩子是不該被傷痛禁锢在床上的……
記憶恍惚間延伸開去,青落仿佛看見那時的自己,一個人靜靜躺在潔白柔軟的大床上,呼吸器掩蓋口鼻,冰涼的液體從紮在手臂上的針頭一點點侵入身體,寒冷的感覺便随着血液一點點蔓延,仿佛心髒都要被寒冷淹沒掉……雙眼執着的望向窗外,視野裏能看見挺拔的松樹的頂端,那飛過來停在窗臺上,片刻後又飛走的麻雀,還有那不斷随風飛高的風筝,散開來、模糊的孩童歡笑聲……
小女孩好奇地捧着風鈴搖了搖,竹管撞擊發出“咚咚”的清脆的聲音,小女孩兒便抱着風鈴笑了起來,旁邊的男孩兒松了口氣般的幫女孩兒擦幹臉上未幹的淚痕,轉過臉來感激地看着青落。
青落便也笑了開,這樣,楠楠在床上便不會孤獨了吧……
揉了揉女孩兒的腦袋,轉頭看向床邊的男孩,笑着道:“楠楠的藥不能斷了,記得在她喝完藥後備着酸梅,嘴裏就不會苦了。”
看男孩兒點頭“嗯”了一聲,青落笑着拍了拍他的腦袋,抱起在床上又快打起呼嚕的青青,提起藥箱。男孩兒送他到門口,就遇上了挎着菜籃回來的女主人。
“嬸”青落微笑着打招呼。
“青落來了呀,又是為着楠楠吧,嬸多謝你了啊。”女主人普通卻和氣的臉上充滿了笑容,伸手從籃子裏掏出兩個圓滾滾的果子遞過來,道:“來,這是剛從院子裏摘下來的,拿着兩個吃。”
青落笑着接過來,揣到懷裏,又告了聲別,才出門向北面行去。
房屋內,小女孩兒搖着手裏的竹風鈴,歡歡喜喜地喊:“阿娘阿娘,看,這是青落哥哥給我的,青落哥哥真好。”
“那是,你青落哥哥好着呢。”女主人笑着把菜籃放到桌上,走到床邊給小女孩兒蓋好被子。
“嗯,我最喜歡青落哥哥了,阿娘阿娘,我長大了要嫁給青落哥哥。”
“你這孩子,才五歲,就想着嫁人啦?羞羞臉。”
“嗯,就要嫁,要嫁!”
行了半個時辰左右,終于到了與北面叢林接壤的地帶,青落看着眼前茂密的山林,緩緩呼出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包袱,把藥箱上趴着的青青抱到懷裏,一矮身,蹿進了密林中。
腳尖在樹幹上輕點,身形疾閃,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散下的幾縷發絲被吹得飄擺起來,懷裏的青青被風吹得眯起眼睛,“喵嗚”直叫……
停在一處布滿深綠色藤蔓的山壁前,青落緩緩吐出一口氣,懷裏的青青掙紮着跳出懷抱,甩了甩腦袋,擡起小爪子就竄進了大片大片的藤蔓裏,青落無奈地笑了笑,彎腰撩起一片藤蔓,邁了進去……
藤蔓後面并非是山壁,而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就像是山壁從此處裂了開來,青落若是仰頭望,看到的便是被岩壁切割成一線的天空,還有偶爾一閃而過的鳴叫着的飛鳥,青落只是低着頭往前走,這樣的景色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是幾年前呢?自己就不再擡頭向天空望,透過狹小的出口看向天空,第一眼大概是新奇,看久之後,便無端的升起一種絕望……仿若一種錯覺,只能這樣永久地看着,卻永遠無法走出去。
走了幾十步,眼前便豁然開朗,青青蹲在一旁的草地上,舔着小爪子,看到青落進來了,沖着他懶洋洋地“喵嗚”一聲……
眼前大片大片的陽光湧向眼眸,青落眯了眯眼睛,山谷裏灑在大片淺碧色草地上的陽光格外耀眼,不遠處栽種的幾棵梨樹上的花瓣随着輕風在空中搖曳,莫名的似乎陽光中都帶了淡淡的甜香……兩間小竹屋坐落在草地的正中央,門前一條小溪“叮咚叮咚”流過,水面上閃着粼粼波光……
青落愣了愣,視線環繞整個山谷,這裏太過于美好,總是會讓人産生如置夢境之感。眨了眨眼,垂下視線,放緩了腳步,走近竹屋,随着“吱嘎”一聲,緊閉的竹門便被打開,山谷的空氣極為清新,竹子所制的桌椅并沒有落下浮塵,連床上疊的被子都還是幹燥蓬松的樣子,仿若有人一直居住着,從未離開過……
青落把藥箱、包袱放到桌子上,抱起疊的整整齊齊的棉被出門,搭在門前拴起的繩上,拍打了兩下,旁邊的梨樹葉兒“沙沙”地響,樹下還有薄薄一層粉白色的花瓣,青落想着,大概是昨夜大風的緣故了吧……
進屋再把床邊書架下的兩箱醫術搬了出來,一本一本攤開來放在草地上,陽光明晃晃地照在那白紙黑字上,青落只是看着,那些內容就從腦海緩緩浮現出來。
春日的太陽并不烈,照在身上暖暖的,讓人頗生一股懶洋洋之感,青落揉了揉眼,看着不遠處草地上攤開肚皮睡得打呼嚕的青青笑了笑,跑進屋裏拖出一把竹搖椅來,再從地上拿起一本醫術,便窩進了搖椅裏……
搖椅慢慢地搖,清風攜着梨花香氣在暖暖的陽光下緩緩吹拂,青落手中的醫術在不知不覺中滑落,雙眼也不知何時已經阖起,呼吸淺淺緩緩……
碧藍色晴朗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清風……老人就那樣坐在搖椅裏,一手拿着酒壺,一臉笑嘻嘻卻有些惡劣…
“青落吶,為師想吃梨花糕了。”
“小青落,這些可都要認認真真看完啊……不然不準睡覺的!”
“青落,為師的酒又沒了,,你去外面買來,順便練練你的輕功,限你一盞茶的時間。”
“青落!馬步再蹲深點!”
胸口傳來壓抑的沉重感,臉上也有溫熱感在游走,青落眨動眼睑,緩緩睜開眼睛……碧色晴空,暖陽,清風……青落恍惚了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輕輕吐出胸口壓抑的氣息,低下頭,就見青青雙爪搭在自己的肩膀,眯着澄綠的雙眼,舔着自己的下巴……
青落擡頭看看升到正空的太陽,伸手撫了撫青青毛茸茸的腦袋,“餓了?做梨花糕吃好不好?”說着在搖椅一搖一擺裏起身,把青青放在搖椅上,自己走向廚房。
在谷裏的時光總是飛快流逝的,青落站起身,看着眼前打理好的藥圃和菜地緩緩吐了口氣,有幾味藥快成熟了,幾種蔬果也該種下了……
火紅的夕陽在西空緩緩滑落,将周圍雲彩渲染成無比瑰麗色彩的橘色光芒倒顯得格外溫情,青落眨眨眼,睫毛上都有一層碎金色的光芒,墨黑的眸子裏也被映上一層暖色,遠處的草地、溪流和竹屋都被橘色光芒環繞,連青青身上雪白的毛發都是一層絢爛的色彩。
雙手浸入溪水中,涼涼的感覺便從指間蔓延而上,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麽溫暖。在地裏勞作半天的雙手沾滿泥土,連指甲裏都是一層烏黑,流動地歡快的溪水很快就沖開手上的污泥,溪水夾雜着污濁嘩啦啦地向下流去,雙手擱在一塊輕輕搓洗,污黑便一點點淡開,露出潔白細膩的雙手,明明是勞作很久,幹過很多活得雙手,卻沒有一絲粗糙的地方,連指腹都沒有一絲薄繭,十指纖細修長,倒真是如書裏所說陶瓷般溫潤的雙手了……
溪水恢複清澈,青落抽回雙手,能看見溪底被沖刷得圓潤的鵝卵石,一群群争相游過的小魚群,溪面上貼着水面飛行的不知名的飛蟲……還有,倒映在水面的自己的倒影,青落伸手撫了撫臉龐,與手相比起來,顯得格外普通的臉,擡頭看了看快要隐沒光芒卻更為瑰麗的夕陽,今天,又是要進山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