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六十年代好種田 (1)

火車咣當咣當往前跑, 海拔越來越低,最終到達了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田藍即便不看窗外的風景,人光坐在車上, 就能感受到環境的變化。

為什麽呢?因為空氣變得濕潤起來了呀。打開窗戶,人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了,參與到呼吸運動中來。

難怪講人人都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果然啊,這空氣都不一樣。

咳咳,所謂江南,不是還分大江南跟小江南嗎, 這江邊的都算江南,挺好的。

她下了車, 直接按照列車員阿姨的指點, 拎着包裹走了不到20分鐘,就順利進入招待所。

前臺看了她拿着的介紹信, 立刻給她安排房間,特地囑咐她:“一日三餐都可以在招待所裏吃。全國通用糧票可以用。等到明天,會有人過來接你。”

田藍趕緊道謝。這一路上,謝謝算是她說過的最多的話了。要是沒有這些善良的人們的幫助, 她哪裏能夠全須全尾地活到現在。

前臺阿姨笑着招呼她:“趕緊洗澡,咱們這裏別的不多, 水管夠。”

田藍笑出了聲,認真道:“大西北就是缺水,尤其是春天,我們連澡都不怎麽敢洗。”

現在好了, 招待所裏就有浴室。人在水龍頭下一站, 那嘩嘩的熱水從頭澆到尾。媽呀, 如此痛快的滋味,她已經差不多兩年時間沒有體會過了。

哎呀,舒坦,真舒坦。身體每一個毛孔都透出來的舒坦,就像《西游記》上唐僧師徒吃了人參果以後感覺到的舒坦。

她痛痛快快從頭洗到腳,等到擦幹身體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跟肥皂一塊兒瘦了個身。

太爽了。

田藍擦了擦頭發,看鏡子裏的自己。哈,皮膚黝黑,曬的,頭發枯黃,營養不良;可一打眼看上去就跟美黑又漂了頭發差不多啊。可見時尚追求的也是勞動美。

她越想越樂呵,咧着嘴巴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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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不能想了,先去吃飯。

田藍不等到頭發幹,就迫不及待跑去飯堂打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何況她吃的是香噴噴的大米飯呢。

自從她去了寧甘農場,她還真就沒再吃過一顆大米。這回看到大米飯,她幸福得簡直想要落淚。

可是正當她伸手準備打飯的時候,阿姨卻嚴肅地盯着她:“你有沒有彙報?”

田藍傻眼了,搞不明白為什麽食堂還要搞身份調查,只能結結巴巴地回答:“報告,我叫田藍,從寧甘軍墾農場來,我有介紹信和身份證明。”

打飯阿姨像看傻子一樣白了她一眼,怒火中燒地吼出聲:“早請示晚彙報,你不懂嗎?”

田藍直接被罵懵了。還請示還彙報,不就是想吃頓飯嗎?她又不是不給錢不給糧票。這有啥好彙報的?

還是下班過來打飯的前臺服務員反應過來,趕緊拉住她,解釋了一句:“她剛從寧甘過來,還不太懂咱們這邊的習慣。”

阿姨立刻鄙夷地擡高了下巴:“寧甘那地方果然是政治覺悟低,革.命意識淡薄。居然不知道晚上要向偉大領袖彙報一天的思想動向。”

田藍火冒三丈,在心裏罵了一句,革你個大頭鬼的命。

老子在鹽堿地在沙漠在戈壁灘上革.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幹什麽呢?光會說空話!

但是這些牢騷打死她都不能說出口,除非她真不想活了。

她只能唯唯諾諾地跟在前臺小姐姐的身後,對着牆壁上挂着的領袖畫像彙報一天的工作、學習、思想等情況。

現在這個時代,所有的宗教信徒都要被打擊,因為他們已經創立了一種新的宗教,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加入信仰的宗教。

田藍覺得挂在畫像上的人成了廟裏的菩薩,任由和尚擺弄來擺弄去,甚至有些可憐。

彙報完畢之後,她以為可以去吃飯了。沒想到所有人居然打着拍子開始跳舞。

這可真是要了田藍的老命,因為她沒學過“忠.字舞”啊。

這事開始流行的時候,他們知青連已經進駐戈壁灘,天天忙着幹活學習訓練,哪有空搞這些。

反正西大灘天高皇帝遠,只要他們不自我折磨,旁人壓根不會過去檢查。

而有這閑工夫,他們又能多蓋一座大棚,多種好多蔬菜了。

你問問畫像上的人,他是希望看到這麽多人圍着他跳舞,還是想大家在田頭在工廠好好搞生産?

如果你以為他想要的是前者,那你也把他的格局想的太低了。

外有強敵環伺,內裏天災不斷,人民群衆連飯都吃不飽,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搞生産最重要。

田藍的心情又一次複雜起來。被架起來的偶像是多麽的可憐,完全成了工具人,被人擡來擡去地站臺。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別扭。

好在飯堂裏的人不算少,田藍雖然不會跳這個舞,但混在人群中跟着比劃還是可以的。

待到所有人結束舞蹈,三三兩兩過去打飯,田藍暗自松了口氣。趕緊吃飯吧,吃過飯她就回房。否則她會覺得自己呆在瘋人院裏,時間久了就不知道是自己瘋了還是別人瘋了。

哎呀,這個米真香,口感真好,一顆顆跟珍珠似的,泛着瑩潤的光。就好像你每一口咬下去,嘴裏彌漫着的都是米油。

好吃,真好吃。

田藍抓起筷子就往嘴裏頭扒拉米飯。

那位前臺小姐姐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開口提醒她:“你不背誦語錄嗎?”

有完沒完,吃個飯哪來這麽多屁事。

田藍抓狂,就不能讓人安生吃頓飯嗎?

但作為差點兒被人一槍崩了,又被迫千裏大逃亡的角色,她現在慫慫的,絕對不敢跟人硬杠。

她立刻讪笑道:“我們寧甘農場的規矩是在田裏背誦語錄,搞生産的時候進行。倒是不知道這邊的規矩是吃飯的時候再做這些事。”

對,她就是在陰陽怪氣,你們這幫人吃的時候才想到領袖,不像咱們,那都是跟生産相結合的。

前臺小姐姐善良地招呼她:“那我們一塊兒背一段。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

田藍跟自己的小夥伴們背誦過無數次《為人民服務》,但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讓她心情複雜。

當口號只是口號,所有人都比誰口號喊的聲音最大,而不是看誰在踐行口號的內容時,那麽口號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就像這飯堂裏的人們一樣,荒謬可笑。

牆上畫像裏的人就這麽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最讨厭□□的他一定很悲傷吧。這場運動真是徹頭徹尾地失敗,因為整個進行的過程都跟發起人的設想大相徑庭。

田藍嘆了口氣,埋頭吃飯。

社會主義幹飯人,沒有什麽比吃飯更重要的事了。

她沒夾菜,就着白米飯直接幹掉了一大碗。等她感覺肚子裏的慌張勁兒緩了下來,她才舀了碗魚頭豆腐湯,慢慢地品嘗滋味。

好喝,的确好喝。魚米之鄉果然名不虛傳,這魚湯上都沒什麽油花,魚肉跟豆腐吃在嘴裏還是嫩的不行,一點兒都不幹巴巴。

喝完魚湯之後,她又要了碗白米飯,完全不顧打飯阿姨詫異又嫌棄的眼神。

田藍可不扭扭捏捏,咋滴,姐又不是沒給糧票,沒掏錢。勞動人民多吃幾口飯怎麽啦?這糧食蔬菜還有魚,都是勞動人民生産出來的。勞動人民吃飯最不心虛。

她現在胃口變大了。他們整個知青連都力氣變大,胃口也大了。這就是長期勞動帶給他們的寶貝呀,能吃能喝也能幹。

哈哈,什麽食欲不振,消化不良,對他們來說通通不存在。唯一的遺憾就是油水太少,所以吃的還不夠痛快。

現在,她人坐在軍區招待所的食堂裏,吃的東西倒是不缺油水了。瞧瞧這個油淋茄子,真是油汪汪的,香噴噴。

但是她的小夥伴們,但是全國千千萬萬乃至全世界億萬勞苦人民們都還在為吃不飽吃不好而煩惱。

農業發展這條路,任重而道遠呢。不知道油莎豆會在戈壁灘上長出怎樣的風光。

一定可以的,她給自己打氣。她的小夥伴們都聰明的很,一定會有大建樹。他們在戈壁灘上種出的茄果就比魚米之鄉肥沃的土壤上長出來的茄子更粗更長更大。

嗯,不能太驕傲,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對中部地區人民的同情。日照條件限制,他們是很難吃上戈壁灘那樣好的茄子啦。

田藍填飽了肚子,笑着跟前臺小姐姐道了聲謝,就自己哼着小曲回房間睡覺去了。

沒錯,雖然她吃的多,但是她吃的也快呀。所以幹掉了人家三倍飯量,她照樣比人走得早。

她急着回去睡覺。

跟羊大爺們待在一起,這幾天她是怎麽過來的,只有天知道。

反正田藍腦袋粘上枕頭,就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了。

這一回空間有意思了,将她帶入了一個車間。如果非要說是車間的話,似乎又有點兒勉強,因為這間不大的屋子只放了一臺機器。

機器發出輕微的轟鳴聲,裏面裝着的淡黃色的液體,浸泡着一袋袋真空包裝的稻粒。

田藍下意識地伸出手靠近,還未觸碰就感受到刺骨的涼意。

這是鬧哪出啊?難不成空間覺得她挺失敗的,都不樂意給她提供好吃好喝,打算讓她自力更生,自己給自己做飯吃了。

呵,要誇獎空間夠良心嗎?不僅給了稻谷,機器旁邊的塑料盆裏面居然還放了兩條魚。肯定是現在都5月份了,怕魚容易臭,還特地幫她給凍了起來。

我可真謝謝你啊,空間同志。你也太看的起我了。你到底是從哪兒産生的錯覺,認為我會燒魚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

承蒙錯愛,小的真的不行。

田藍正腹诽呢,突然間她感覺哪裏不對勁。

是魚!那泡在水裏的凍魚,褪去了身上的冰碴,魚鰓一張一合,原本已經發白的眼中也漸漸變黑了,然後魚尾一搖,它居然在桶裏游動了起來。

卧槽,這震撼效果絲毫不遜色于千年冰屍複活呀。

饒是田藍算半個專業人士,她也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

我謝謝你啊,空間同志,得虧你沒有大變活人。

好歹凍魚複活,還能直接吃。這要冒出個活人,那可真沒辦法整。

此事說來玄妙,其實也沒多神奇。眼前的一幕就是曾經朋友圈裏刷過屏的視頻——凍魚複活。它應用的是低溫快速微凍技術。

該項技術常用于肉類果蔬保鮮,可以讓冰凍過的食品解凍後還保持原性狀。

至于泡在淡黃色液體裏面的稻種,田藍再仔細看這臺機器,就明白過來了。這是一臺微凍機。它正展現的是低溫微凍技術的另一項主要應用方向——制種栽培。

機器通過超低溫處理種子,誘導種子發生生理生化突變,形成變異遺傳,從而培育出新的優良品種。

這項技術跟航空育種一樣,都是物理育種新法,不過相較于後者,它的費用更加低廉,設備要求簡單,而且随時随地都能開展實驗。

田藍有些迷糊,不太明白為什麽空間要提供這些給她,難道是希望她在雜交領域發揮積極的作用嗎?畢竟超低溫育種技術可以應用到農、林、果蔬花卉、海水灌溉作物等各個領域。

但是,空間同志,你打算讓我将機器搬出去嗎?

不要開玩笑了,農作物的種子,我可以說自己是從全國各地搜羅來的。

畢竟在這個時代,是全民參與到農業科技工作中來。各處都有自己的育種站,連生産隊也有自己的農技員,專門搞農業科技創新發展。

大家信奉的是集體智慧,從來不突出個人貢獻。她在裏面混水摸魚還說得過去。

但是這麽一臺機器冒出來,那就很難解釋了。

空間大概不耐煩她的不識相,不僅沒有給她更多的提示,還直接将她一腳踢了出去。等到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她人還躺在招待所的床上。

對,就是那種普通的床。她沒睡床底,也沒有下鋪給她睡。

昨晚她實在太累了,壓根都沒想着要跟空間打聲招呼什麽的,就光想睡覺了。

呵!這算是又升級了嗎?但凡只要讓她躺下來睡覺,她就能進入空間?

這又是基于什麽開啓的獎勵模式呢。

褒獎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被人直接從寧甘農場踢了出來,還能夠樂觀地活像打了雞血一樣?

呵呵,謝謝你啊。謝謝你帶我參觀,讓我過過眼瘾。

田藍暗自腹诽空間的小氣,光看頂個屁用,她要的是東西。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服務員詢問:“田藍同志,請問你起床了嗎?有兩位解放軍同志拜訪你。”

田藍趕緊跳下床,請求對方:“5分鐘,5分鐘後我過來。”

“好,那我讓解放軍同志在飯堂等你了。”

在沒有化妝品,連護膚品都是稀罕物的時代,五分鐘足夠粗糙的豬豬女孩刷牙洗臉梳頭,然後跑去飯堂了。

反正現在已經是5月份,魚米之鄉的空氣濕度上升,臉上不抹任何玩意兒也不會幹了,那就這樣吧。

就是她現在頭發長長了,天又熱還是得梳成兩個小辮子,才方便出門見人。

坐在飯堂裏的解放軍一老一少,年紀大的約摸50歲上下,年紀小的很可能還不到20。兩人都正在吃早飯。

這回田藍學聰明了,沒有急吼吼地沖過去直接吃飯,而是一本正經地走到畫像之前開始大聲向偉大領袖請示今天的工作,然後還開始唱歌。

唱的是啥呢?唱的是“敬愛的主席,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貼心的話兒要對您講,……”

她當然不會唱,可是什麽叫做濫竽充數呢?跟在大部隊裏頭,張嘴不出聲,糊弄過去就差不多了。

田藍再到飯桌旁打招呼時,年紀大的軍人就招手:“一塊坐下吃吧,嘗過咱們這邊的紅糖糍粑沒?好吃呢,嘗嘗看。”

田藍沒客氣,她現在對大米制品相當感興趣。紅糖糍粑外脆裏糯,一口咬下去,真是又香又甜。

年紀大的軍人看她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兩根紅糖糍粑,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開口說正經事:“田藍同志,我們三江農場歡迎你的到來。聽說你在農業生産上很有見地,這次特地邀請你過來,就是希望你能夠和我們大家一起群策群力,争取早日完成今年的墾荒工作。”

田藍心中暗道,誰說當兵的不騙人,這張嘴說瞎話的功力也是夠夠的。還請她來呢,估計接到領導命令之前,這位農場的鄧主任壓根就不知道她是哪號角色吧。

不過田藍當然不能在人前就說這種話,她立刻浮現出謙虛淳樸的笑容:“能夠和三江農場的同志們一塊兒為墾荒工作做貢獻,是我的榮幸。就是不知道,三江農場土地的特點是什麽?目前需要開墾的荒田又是怎樣的情況?”

桌上兩位解放軍都笑了起來,年紀小的那位郭秘書還老氣橫秋道:“你可真是性急,等待會兒我們開碰頭會的時候,你就知道。”

碰頭會不在招待所開,事實上,田藍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在吃過這頓早飯後就結束了。她要去農場報到了。

幸虧昨天洗完澡之後,她随手将衣服洗幹淨,晾了起來。所以她才能及時收拾行李,跟着兩位解放軍回到部隊。

車子足足開了半個多小時,抵達營房。田藍站在屋前四處張望,說從天堂到地獄有點兒誇張,但豪宅到貧民窟卻是貨真價實。

部隊的營房有多破?這麽說吧,就是土坯壘起來的草房。

毛竹搭架子,稀泥和麥草曬幹了做成的土坯蓋成房。沒有玻璃窗,窗子就是竹竿紮成的四方塊,上面蒙上塑料紙。

屋頂蓋的是蘆葦,再往上就是麥草,用稀泥糊成一片。

唉,可以想象碰上暴雨天氣時,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的崩潰了。

摸着良心說,這裏還比不上他們西大灘的營房呢。起碼他們的房子是用石頭壘出來的。

田藍放下行李,都來不及嘆氣,郭秘書就招呼她趕緊去隔壁開會。

會議室也沒多豪華,嗐,豪華兩個字放在這兒有點寒碜人的意思。整個農場場部不過3棟平房,辦公室前面一個泥土壘的大平臺就是平常開大會以及文藝演出的舞臺。

那平臺沒遮沒擋的,連棵樹都沒有,現在才五月天的早上呢,就熱得夠嗆。田藍光想想到時候在這兒開大會,頓時感覺好崩潰。

會議室同樣是土坯房,不過是戴了個帽子而已,也就是說屋頂好歹鋪了層瓦。

哎,魚米之鄉的三江農場,條件也很艱苦啊。

屋裏已經坐了一圈人,看到田藍他們進去,主持會議的中年人只點點頭,示意他們自己坐下就好。

他敲敲桌子,擡高了聲音:“好了,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就說一下我們的任務。現在任務很艱巨,按照上級的安排,圍墾金蓮湖的大會戰要開始了,我們得問金蓮湖要10萬畝地。現在咱們商量一下,這個圍墾的過程中存在的技術難點……”

田藍一聽就急了,立刻舉起手來:“報告領導,我有話要說。”

主持會議的吳處長有點詫異,不過還是笑着示意田藍說話:“我們小田同志是剛從大西北的寧甘農場過來的,對于墾荒有自己的見地。在他們軍墾戰士的努力下,寧甘農場發動群衆,依靠群衆,這兩年增加了10萬畝良田,成績斐然。”

不少人發出驚呼,好幾個人看向田藍的眼神都不一樣了。10萬畝地呀,如果填湖造田,那起碼得花上5年時間,動用數10萬計的勞動力才能有這樣的成果。

寧甘農場那麽艱難的條件,他們居然還能開墾出10萬畝荒田,這幫家夥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田藍言簡意赅:“是改良鹽堿的,利用我們老祖宗留下的臺田魚塘方法,使得鹽堿地可以再種莊稼。”

她沒心思詳細解釋此事,因為她急着想要說服大家取消圍湖造田。

對,這一招是在短時間內有力地緩解了人口增長所造成的糧食危機。尤其是在備戰背荒的大背景下,有它存在的現實意義。

但是,此事造成的惡劣後果,在半個世紀後依然贻害不淺。最直觀的表現就是頻繁爆發的長江水患以及諸多城市內澇。

本來應該用來儲水的天然湖泊消失了,那多出來的水要往哪兒去?它當然不會主動跑去幹旱地帶,它只會變成水災淹沒城市和村莊以及農田。

同水災造成的人員財産損失相比,開墾出來的農田帶來的經濟效應簡直不足一提。

田藍認真強調:“圍湖造田弊端諸多,與我們興修水利來促進農業發展的原則相左。同時湖泊的消失使得周圍的氣候條件發生變化,幹旱發生的概率也會提高。除此之外,蘆葦這些濕地植物資源以及湖泊裏本來應當生活的水産品漁業資源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所以,綜合考慮之下,我認為不應當填湖造田。”

吳處長到沒有訓斥她的大逆不道,參會的所有人甚至都沒有表示出驚訝的神色。因為田藍說的這些他們都知道,他們是技術人員,對于湖泊的作用再了解不過了。

“可是沒辦法。”吳處長認真道,“世間安得兩如法,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解決耕地面積不夠,向湖要糧食的問題。”

田藍深吸一口氣,站起了身,認真道:“現在的矛盾在于糧食沒地方種。那麽我們不如直接将糧食種在水面上,來達到保留湖泊同時豐收的目的。”

這下子會議室裏炸開鍋了。

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呢?人又不是靠吃浮萍過日子的。

在水上種什麽?小球藻嗎?那可不成,代食品也就是糊弄肚皮的東西。

田藍認真道:“不是小球藻,我說的是真正的莊稼,在水上種水稻,種小麥。我在歷史書上看過,古人利用菰草的根系和莖多年聚結起來的‘板塊’,浮在水面上,拿木頭做成框子,架起葑塊,就成了架田,然後再種稻。架田能夠随着水位高低上下起伏,既不用擔心旱,也不害怕澇,而且無需排灌,省時省力。”

會議室裏的聲音有些嘈雜,坐在田藍左手邊的女技術員扶了下眼鏡,聲音溫和:“我也看過類似的資料,只是這個菰草,我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它究竟是種什麽樣的草。而且既然它如此方便,為什麽現在消失了呢?”

“我認為很可能是因為人類活動範圍的增加,使得菰草失去了原有的生活環境,所以生長面積萎縮甚至消失了。但是,沒有菰草不代表就不能再做這種架田。我聽說在南方一些地區,還有人用蘆葦做成浮床,然後在上面種植空心菜,收獲頗豐。同樣的,假如我們利用竹子以及木頭做成這樣的架床,那照樣可以繼續種植水稻。這麽做花費的人力物力成本要小很多,後期種植維護的成本也會大幅度下降,而且湖泊保留之後,我們可以發展漁業養殖業,進一步增加農副産品的産量。”

田藍的雙手捏得緊緊的,滿懷期待地看向衆人,“我們搞農業生産,不能只看眼前三五年,連後面十年八年都顧不上的話,那就是寅吃卯糧,問題會很嚴重。”

會議室裏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大家都在小聲地讨論。雖然理論角度上來講此事似乎可行。但實際實行起來問題又是重重。

假如他們當然放棄圍墾造田的計劃,那麽一旦沒有足夠的地方種植莊稼,就是在明目張膽地破壞備戰備荒大局,後果很嚴重。

田藍抿了下嘴巴,橫下一條心,直接下了戰書:“馬上就是雨季了,現在圍墾造田難度系數會很高。不如這樣,給我一季節時間。從現在開始,讓我嘗試在水面種植稻子。如果獲得了豐收,能否請大家再考慮一下利用水面種植來代替圍墾造田的計劃?”

她雙眼黑白分明,目光明亮,如同大西北的陽光,幹淨清爽,一一掃過衆人的面龐。

先前提到自己也曾看過架田資料的女技術員舉起手來,點頭道:“我願意和這位小田同志一起開始這個試驗。我認為如果成功的話,這項工作意義非凡。”

田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她又有夥伴了。這事兒光她自己一個人還真做不起來。

其他參會的人互相看看對方,陸陸續續地點頭,沒有說直接參與,但都表示如果需要他們幫忙的話,他們願意盡綿薄之力。

吳處長思考了半天,最後微微皺着眉毛,終于下定了決心:“那好,我們現在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方面大家不要放松關于圍墾造田技術難點的攻堅。雖然現在部隊去參加三支兩軍工作,但是年底應當還會再進行大會戰。所以這個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松。另一方面,這個水面種植計劃也可以開始行動。現在是5月份,你們要種稻子的話可得抓緊了,不然都來不及育秧。”

田藍立刻點頭:“好的,我們一定抓緊一切時間。”

要種植好水面稻,得做好兩個方面。一個是稻子生長所需要的浮床,另外一件便是稻種的選擇。

因為到時候大家是要看産量的,産量不高,便難以勸服其他人放棄圍墾造田,而大力發展水面種植。

主動請纓加入到水面到種植計劃的技術員姓王,她讓田藍管她叫老王。田藍卻死活搖頭不肯,這怎麽聽怎麽像隔壁老王啊。

她還是堅持管對方叫王老師。

王老師和她丈夫都是被從城裏研究所下放到農場,她丈夫身上還背着右.派的罪名。時不時開會的時候,要把他拎出來當成典型批.判。

但讓田藍驚訝的是,夫妻倆似乎對此并不太在意,完了之後照樣投入正常的工作中來。

搞得田藍都不知道該感慨是不是受傷害的時間長了,人都變得麻木起來了。

王老師的丈夫是從事種子培育工作的,他目前研究的重點是小麥雜交。不過對于妻子參與的新試驗項目,他給予了積極支持,将自己保留的稻種一并拿了出來,讓她們自行挑選。

這裏面有現在種植比較廣泛的籼稻粳稻,也有一些其他稻種。

田藍主動詢問:“我在軍區招待所吃過的那種米很好吃,不知道是什麽米。”

王老師的丈夫趙老師笑了起來:“你是說小站米吧,這是天津産的,口感的确不錯。不過我這邊沒有稻種。”

王老師随口接話:“你上次用的那種稻子,我覺得口感比小站米更好,那是什麽品種的?”

趙老師搖頭道:“那個不适合種植,它的産量太低了,是一種古稻。”

田藍起了好奇心:“為什麽産量低?是不适應這邊的環境嗎?”

趙老師還是搖頭:“這種稻子發芽率很低,而且結出來的稻穗比較短,稻粒也不多。我想這也許就是它喂什麽口感特別好的原因,因為營養都被這些稻粒吸收了。”

田藍愈發好奇:“有沒有浸種催芽?”

話一說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人家也是農業工作者,不至于不懂這些。

趙老師倒是沒嘲笑她,反而認真地回答:“我們都試驗過了,冷水浸種,溫水浸種,催芽率效果都不太理想。”

田藍抿了下嘴巴,到底不願意放棄:“要不這樣吧,假如您身邊有種子的話,能否讓我拿一些。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提高它們的出芽率。”

王老師認真地問她:“你打算用什麽方法?”

稻種也是珍貴的物資,假如方法肯定不可行,那還是不要随便嘗試了。

田藍笑道:“我的方法有點類似饑餓療法。就是一個人餓過頭了,你讓他吃東西,他未必有胃口。但是你先少給他吃一點點糖或者其他什麽的,他的味蕾活了,饑餓的感覺就會更加強烈,便會拼命地吸收營養。到了種子這裏,我的想法就是先浸泡然後曬幹種子,再給予水分進行催芽。有了這麽一個在幹的過程,種子就會拼命地吸收水分,發芽率應當也會提高。”

王老師跟趙老師對看一眼,都點了點頭:“那就試試吧。”

雖然聽着有些不可思議,但是生命在某些方面有着令人驚嘆的相似性。

反正只是剛開始試驗用的種子量也不多。

田藍沒有自己的實驗室,就住在營房裏,雖然是單人獨間,但也不适合做實驗。

趙老師就承接起了稻種催芽的任務。剛好他想嘗試一下不同溫度浸泡種子,對于發芽的影響。

至于田藍和王老師,她們得準備種子催芽後,該種在哪兒的問題。浮床必須要安排上了。

三江農場不缺毛竹,這裏氣候濕潤本來就适合長竹子,有充足的原材料可以提供給他們做浮床。

只是王老師有個想法:“可不可以用塑料泡沫?我在想,既然種子要生根發芽,浮床肯定是有孔的。如果使用塑料泡沫的話,我們直接用相同距離的鐵簽子燙出洞來,那麽就能保證水稻生長的間距是相等的。”

田藍傻眼了:“有塑料泡沫嗎?”

能用泡沫當然方便,可是這個時代國內真的有泡沫嗎?

王老師笑了笑:“有,是前年上海産的。剛好我們這邊有一批,本來是準備用在工廠裏的,但是後面情況有點複雜,就沒派上用場。”

田藍才不關心具體是怎麽個複雜法,她現在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那我們趕緊用上吧。有這個幫忙的話,我們的速度可以提高不少。”

王老師笑道:“做浮床不用擔心,只要有标準就好。我們這邊也有知青,是自願留下來參加農墾工作的,他們可以幫忙一塊兒制作浮床。”

田藍驚訝:“自願留下?”

王老師笑着點頭:“就是今年過年前,中央不是下達命令,要求所有串聯的學生就地留下參加勞動生産,不要再到處走動了嚒。剛好農場正在圍湖造田,他們就一起下水幹活了。後來三月份部隊外出參加三支兩軍工作,造田的任務暫停,他們也沒走。目前他們可以過來幫忙。”

田藍聽了挺驚訝的,按照王老師的說法,看樣子圍湖造田這個事還得部隊在前面打頭陣,民工以及知青得跟在後面做。

看來,沖鋒陷陣的事情還真是人民解放軍沖在前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考量。

不過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這意味着在部隊回來之前,農場應該不會利用農閑的時間提前開展圍墾計劃。

她高興地點頭:“那太好了,我就怕沒人手呢。不過,王老師,他們幹活怎麽樣啊?”

說實在的,在西大灘的日子,她已經被衛兵們吵的頭痛。她現在缺乏小夥伴的強有力支持,實在沒精力去伺候改造這幫祖宗。

王老師笑了起來,頗為感慨的模樣:“很能吃苦。去年冬天那麽冷,又是風又是雪的,天寒地凍,我們都感覺吃不消。這幫大學生跟在解放軍後面,破冰淌水挖泥築渠,誰都不叫苦。他們說,他們一定會按照偉大領袖的指示,做最堅定的社會主義建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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