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數 我,我腳疼
魏承越沉默片刻, 擡頭看趙清音,緩緩說道:“為了能夠繼續守護這片疆土,守護這片疆土上的百姓。為了身後的将士們不再無謂的送命。”他頓了頓:“為了活着, 為了不背負通敵叛國的罪名。”
“通敵叛國?怎麽說?”
幼時的趙清音從不關心政事, 就連叛軍入皇城,攻入皇宮, 母後把她送出宮,她都不知道是何人反叛。
直到賀啓老将軍告訴她, 魏氏一族原本守衛着韶國的疆土,常年征戰, 兵權越來越大,功高蓋主,生了反叛之心, 聯合朝中許多大臣,大舉攻進, 滅了韶國, 建立新朝。
自古誰人不想做帝王,她也就理所當然這樣認為,可今天魏承越卻告訴她是為了活命,是為了不背負通敵叛國的罪名。
魏承越嘆一口氣:“無非就是君王聽信讒言, 之後的事也沒什麽好說的。從古至今的忠臣都信奉‘君讓臣死, 臣不得不死’這句話,可父皇卻不這樣認為,他說, 君主若昏暈無能,做臣子的又有為君之能,就不該再效愚忠, 應揭竿而起,取而代之。”
昏暈無能?趙清音不相信,她的父皇分明是這個世上最慈愛的父皇了,怎麽會是昏暈無能的?
“陛下這些話可都當真?”
魏承越将手裏的魚架在火上,坐到趙清音身邊。
“長寧,朕無需騙你,也沒有必要說不實之言,這些事都過去了,現在的大昱,百姓安居樂業,今後也将會一直如此。”他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若你能為朕誕下一個皇子,朕定然将他培養成一代明君。”
她又想起了王貫所言,不禁開始思考,這場複國之舉究竟是對還是錯。
但又想起賀啓老将軍和那些舊臣們,對于自由的渴望。
自從大昱朝建立,魏氏皇室一直在追殺不肯歸順的韶國舊臣,通過鎮國公劉羽之事,她也知道魏承越做事更是絕情,不留後患。
她想保護他們,讓他們重獲自由,就必須要複國。可是,魏承越乃是明君,更是她……深愛過的人。
誰都沒錯,誰都可以毫不猶豫去選擇,除了她。
趙清音不自然地沖着魏承越笑笑,輕輕點頭。
她知道自己點頭并不是應允,而是更加确定接下來要如何做。
“魚要烤焦了!”她一轉頭,看見烤在火上的魚因為長時間沒有翻轉,有了焦色。
魏承越忙過去将魚拿下來,放在一邊:“沒事,朕重新給你烤。”
看着只穿着裏衣忙活着給她烤魚,給她烘幹衣服的魏承越,似乎不是一位帝王,只是個普通的男子。
趙清音懶散地靠在大樹上,閉上眼睛,感受着通過枝葉灑下來的斑駁陽光,還有微風吹過發梢留下的青草氣息混合着烤魚的香味,煙火味十足。
“烤好了,長寧,你嘗一嘗朕的手藝。”
趙清音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烤得黃燦燦的魚,還滋滋冒着油,頓時饞蟲都被勾了上來。
魏承越吹一吹在遞給她:“有五年沒烤過了,也不知道手藝有沒有生疏。”
趙清音笑了起來:“陛下還有什麽是不會的嗎,琴棋詩畫,騎馬打仗,現在還做起了廚子。”
“只要是能學的,朕就不怕學不會。”魏承越又拿起一條魚烤了起來,“朕就怕有些事不論多麽努力,都沒有用。”
他看了一眼正在吃魚的趙清音,“沒用也沒關系,有些失而複得的東西,要懂得知足。長寧,小心魚刺。”
放下手中的魚,到馬背上取了一個酒壺遞給趙清音:“朕聽明之說,燒酒肆時,王貫說你喜歡那裏的碧芳酒,朕昨日讓人到涼城各酒肆去找了,你嘗嘗看,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如今的魏承越對她,還真是好的不遺餘力。
趙清音結果酒壺,咕咚咕咚就是幾大口,碧芳酒的甘甜泠洌和原本的草葉香,在茫茫草原中飲用,真是太過瘾了。
“陛下也來一口?”
“好。”魏承越接過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這酒還真是應景。”
兩人吃飽喝足,趙清音的衣服也烘幹了,魏承越去河邊給水囊灌水,她把衣服重新換上。
再擡頭時,看見天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一片溫暖的紅色,映得所有的一切都紅了,一簇簇雲層,好似開得正旺的桃林,朦胧又濃烈。
“陛下,那裏會不會真的住着神仙?”
魏承越從河岸邊走過來,擡頭順着趙清音的視線看去:“會。”
“那如果我們虔誠地祈求,神仙會不會幫我們?”
“會。”
趙清音雙手合十,面向着夕陽落下的地方,默默祈求。
這輩子她只願國泰民安,韶國的舊臣能和普通百姓一樣生活,不再東躲西藏,而下輩子,她不想生在皇室,只想生在普通人家,平平淡淡過一生。
“長寧,你求了什麽?”魏承越一邊穿上自己的衣服,一邊問。
“陛下會知道的。”
魏承越眼中有欣喜:“與朕有關。”
趙清音點點頭。
“是不是要讓我答應的事?長寧,你無需祈求,朕一定會應允的。”
趙清音轉頭看他,一臉鄭重:“陛下說話可要作數。”
“作數。”魏承越也對着那片夕陽雙手合十:“願得一人心,此生不相離。”
他側頭看趙清音,“長寧,謝謝你。”
“嗯?”趙清音轉頭。
“不論你是真的接納朕了,還是只對身份妥協,這兩日朕很開心。”
趙清音笑一笑,不說話,只是看着天邊的夕陽漸尖隐藏在遙遠的山脈後,天色慢慢灰了下來。
“長寧,我們該回去了。”魏承越把水囊和酒壺拴好,走過來一下子抱起了趙清音。
趙清音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要跳出胸腔。
“陛下,我可以自己走。”
“你扭了腳,如何上馬,我抱你上去。”魏承越抱着趙清音來到白馬旁邊,腳下輕功一躍,将趙清音穩穩地放在了馬背上。
他右手牽起白馬的缰繩,左手牽起黑馬的缰繩,緩慢地往前走着。
“陛下不用為我牽馬,不過是扭了腳,我可以自己騎的。”
“朕不放心你,我們慢慢走回去便是。”
趙清音不再多言,她安靜地坐在馬上,兩人一時無話。
快要走到城門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越來越壓着自己,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我不想回去。”
“什麽?”魏承越停下腳步,擡頭看她。
她一時語塞,“我,我腳疼。”
話還沒說完,眼淚先流淚下來。
魏承越忙将她扶下馬,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剛才有兩處颠簸了,是不是傷了骨頭?”他扶着趙清音坐在個大石頭上,輕輕為她脫去靴子和筒襪:“有時候人受了傷,當時不覺得,過一會才覺出疼來,讓朕看看。”
握着趙清音的腳後跟,輕輕向左右的方向扭動:“這樣疼嗎?”
趙清音搖搖頭。
“這樣呢?”
“不疼。”
魏承越呼了一口氣:“應當是沒傷到骨頭,都怪朕,走得快了些,一會進了城,會更慢一些的。”
他又為趙清音穿好鞋襪,再次抱起了她,剛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放下了她。
“長寧,你稍等一等,朕把這兩匹馬拴在這裏,背你進城,找輛馬車。”
趙清音拽住了他的袖子:“不用那麽麻煩。”她看了眼城門,終究她怕的不是城門,不過是跨過這城門将要發生的一切。
天黑了再亮,就是明天了,她怕的也不是明天,是明天将要發生的一切。
“我已經好多了,剛剛疼過後,似乎就好了。”趙清音站了起來,忍住了疼,向前走了兩步:“你看,是不是已經好了?”
魏承越有些驚訝:“從軍這麽多年,還第一次見前一刻疼哭了,後一刻就好的事情。長寧,你沒有騙朕吧。”
趙清音走到白馬前,翻身上馬:“沒有,是真的好了。”
魏承越點點頭,也騎上黑馬:“那就好,我們快進城吧,一會該關城門了。”
到了宅院前,高三福和王貫等在門口,馬上來攙扶自己的主子下馬。
魏承越問道:“端王和蘇木還沒有回來?”
高三福道:“還沒有。”
“一會把徐良自制的活血化淤的傷藥給容妃送去,朕先回房間等他們了。”
趙清音見魏承越神情隐約有些擔憂,猜想魏明之和蘇木應該是去辦什麽重要的事情了。
魏承越回頭看她:“長寧,你好好休息,明日你想去什麽地方朕再陪你去,後日一早我們就啓程回京。”
“知道了。”趙清音回應地很乖巧。
王貫扶着趙清音一進屋,趙清音就立刻坐在了凳子上,脫下了鞋襪。
“剛才聽陛下說要給你活血化淤的傷藥,娘娘是怎麽了。”
“別擔心,扭腳了而已,明日應該就會好了。對了,你知道端王和蘇木幹什麽去了嗎?”
“不知。我問過師父,他說陛下不想讓娘娘擔心,還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又說回去的路上陛下會親自給告訴娘娘。”
趙清音嘆口氣,心想,她還有命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