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根根敲碎
07
乾成大酒店作為上京城唯一的七星級酒店,地理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
在這裏,人文景區和自然風光公園交彙,往西是繁華熙攘的城東市中心,再往前去,便是城內河,燕江。
從酒店頂樓的套房往下望去,萬物盡收眼底,仿佛将整座城踏在腳下。
今晚,趙氏集團成立三十五周年慶典會在這裏舉辦,前來赴宴的客人皆是上京圈的政商名流,随便拎一個出來都是耳熟能詳的大人物。
為了今晚的宴會,整座酒店從上到下每一個員工都處于緊張狀态,唯恐哪裏弄錯了什麽。
豫歡站在一群服務生裏,雖然個子不算最高,但一眼望過去,目光無意識就會被她吸引。
她身上穿一件繡着簡單蘭花圖案的中式旗袍,竹葉領口勾勒出纖細如鶴的頸,腳下是黑色低跟絲絨鞋,一小截如玉如雪的小腿露出來。
這身旗袍是今晚宴會服務員的工作服,樣式簡單低調,在保證觀賞性的同時,絲毫不會搶眼。可穿在豫歡身上,唯有風姿綽約四個字可以形容。
領班經理深深瞧了眼豫歡那白淨的香腮,雪一般,仿佛一揉就會化成水。
她語氣微肅:“你就是替小餘頂班的?叫什麽?”
“歡歡。”豫歡垂眸,看着自己腳尖。
經理點點頭,還是覺得不妥。
這女孩子太漂亮了,她一個女人瞧着都心悸,更別說來的大部分都是有權有勢的男人。
“今晚來的都是城內最顯赫的貴客,機靈是一回事,也別太機靈。既然來頂班,就好好工作,那些雜事,別帶到工作時間,聽到了嗎?”
這話說的直接又隐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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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歡雖然笨,但這種話,她太明白了。
聽得多,自然就明白。
名利場就是這樣,仿佛人間最浮華夢幻的樂園,門外拿不到門票的人,擠破頭也想進來瞧一瞧。
當她是那個想拿到入場券的人呗。
可入場券這東西,她從出生以來就有,什麽刺激好玩的項目都體驗了一遍,如今到點結束,也覺得還好。不怎麽留戀。
“嗯,您放心。我都知道的。”她乖巧地翹起唇,笑意溫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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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過後,沉睡的宴會廳很快就熱鬧起來。
尊貴的客人們帶來價值不菲的禮物,場面衣香鬓影,金玉滿堂。
豫歡專注地擦拭着酒杯,給前來的客人倒酒,耳邊陸陸續續傳進不少的八卦--
“.....怎麽趙家的場子,一個趙家的人都還沒到?這都六點半了啊。”
另一人嗤笑了聲,推搡着旁邊人的胳膊,笑她幼稚,“人家那可是趙家,你還指望主人站在門口等着?”
“哼,反正今晚趙家不是看點,我可更想看那位沈家的太子爺。”
“沈家?”本來還笑的女人驚訝的瞪眼,“就那失蹤了十多年又給找回來的沈家老三?沈常西?”
豫歡皺了皺鼻子。
這兩女人嘴好大啊,怎麽一直在她耳邊說這些豪門秘辛?她可一點也不想聽。
心裏雖然腹诽着,但聽到沈氏的時候,她還是好奇的豎起了小耳朵。
畢竟沈氏是齊嶼的東家....
沈家。
這種站在頂端的權貴世家,她不可能沒有耳聞。
沈氏集團是國內零售行業的龍頭企業,擁有線下各類大型商業廣場,百貨大樓。進入互聯網時代後,企業又極力構建線上平臺服務,旗下的電商平臺穩居國內前三。沈家人才濟濟,不止在生意場上拔得頭籌,在文化領域也出過佼佼者。
沈老太太就是京大歷史學的元老級教授,國內收藏界大家。早些年,由她私人出資修建的博物館落成,曾展出過一批收藏,引來了行業內不小的轟動。
“就是他!一直沒見過真人,聽說啊,長相在圈裏可以排前三。”
“沈常西今晚會來!?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啊?不是說自從他回沈家後,接着就被送去了美國讀書,從不席過任何公開場合嗎?”
“不然你以為這場裏的女人都是沖着誰來的?趙家那個不解風情的閻羅王啊?”
這話可真酸,因愛生恨的嫌疑太大。
另一個女人只笑了笑,不接話。但毫無疑問,她的心思也都被這位神秘的沈三公子給勾走了。
豫歡站在酒臺旁,有些走神。
幾年前,她也聽父母說過這事,沈家走丢了小少爺的事在當年鬧得滿城風雨,并且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因為找孩子要鬧出風波來。
沒想到真找着啦?對于一個家庭來說,走丢了孩子可謂是滅頂的痛苦。
豫歡下意識彎起一雙潋滟的眼睛,替這不認識的一家人高興。
一瓶氣泡香槟很快就倒完了,她去冰櫃取了兩支新鮮的來,撕掉封口,大拇指按壓在軟木塞上,小心翼翼地旋轉,等待着那一聲“嘭”的來臨。
可惜,沒有等到那聲嘭,耳邊卻響起了一個微粗的男聲。
“歡歡?”
“你怎麽在這?”
豫歡愣了一息,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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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兩間頂樓套房被征用成臨時休息室,有點過分奢侈。
沈常西頹散地躺在沙發上,一雙長腿抻着,吊兒郎當的,F家的星座系列組合茶幾,被他用來當擱腳凳。
領口微微松散,領帶還沒系,随意扔在地毯上。
“六點半了,你女伴還沒來?”趙淮歸換好了西裝,從衣帽間走出來,語氣很清淡。
不說還好,一說沈常西頓時煩躁地坐起來,拿了一個抱枕往他身上砸,“去你的烏鴉嘴。”
沒你那神預言,也不會成這樣。
趙淮歸利落地閃開,“哦。懂了。”
“被鴿了。”
說完,趙淮歸覺得挺好笑,于是笑了聲。
這不笑還行,一笑莫過于殺人誅心。
“你笑個屁。”
沈常西想到了那綠油油的提拉米蘇,舌尖頂了頂後牙槽,眼神被風吹皺,有烏雲跑了進去,陰沉沉的。他倏地撈起地上的暗花領帶,動作潦草地給自己打了個領結,骨瘦的長指被粼粼光澤的藍色絲綢稱得極漂亮。
“真勒。”沈常西系好領帶,扣上了藍寶石袖扣,冷硬的評價一句。
學着穿了五年,還是覺得不舒服。
等電梯的時候,他又不耐煩地調整着領帶,腦中忽地,浮現出一個場景。
女孩穿着寬大的校服,一邊仰着臉看他,一邊溫軟的笑着。
她又傻又認真的問:你們六中的校服好醜哦,可你怎麽穿得這麽好看啊?
甜甜的奶音,比街邊老大爺賣的烤棉花糖還要甜。
電梯叮一聲,到了。
趙淮歸見旁邊的人還在出神,煙快要燒到手指了,他提醒:“愣什麽。走了。”
沈常西掀眸的瞬間,火星灼上皮膚,他像是沒有痛覺,平靜的把煙碾滅在滅煙器裏,随後跨步進了電梯。
宴會已經進行了半個多小時,被所有人讨論的焦點人物這才堪堪步出電梯。
從電梯口到宴會廳大概幾十米的距離,兩個大男人都不是愛說話的那類,沒有過多的攀談,只是安靜的走在廊道上。
就在即将走過拐角時,前方傳來了一陣激烈的争吵,似乎還伴随着垃圾桶被踹翻的哐當聲。
“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我道歉了,認錯了,你還要逼我是不是?”
“你寧願跑來這當服務生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聽上去是一對怨偶。
那男人處在暴怒的邊緣。
沈常西皺了皺眉,對這些個熱鬧,他向來避而遠之。趙淮歸也明顯煩這些情侶吵架的破事,兩人對視一眼,打算繞另一條路。
剛折返沒出幾步,身後緊接着傳來一個女聲--
“我們真的沒有關系了......”
“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好不好?”
孱弱的聲音噙着哽咽,主人仿佛無可奈何到了極點。
沈常西的眼神猝然一震,想也沒想,霍地轉身,疾步往拐角而去。
在看到林奕恒的瞬間,豫歡手沒摁住,軟木塞被一股強烈的氣流頂開,酒味的泡沫嘩一下澆了出來。
手上,桌上,差一點連身上都弄的全是。
糟糕。
闖禍了。
林奕恒看着她焦急地去找毛巾擦桌子,那惶惶錯錯的模樣,又可憐又可笑。
“你跑來這當服務生?”他看得煩躁,伸手鉗住了豫歡的細腕。
“你放開我!”豫歡像憤怒的小獸,費力掙脫他。
她恨不得來道雷劈死面前這個人!讓他原地爆炸!
酒臺處鬧出了小動靜,周圍的客人都把目光移了過來,竊竊私語着--
“那不是林家的小少爺嗎?”
“這是有多沒見過女人啊?連服務生都不放過?”
“這林家的人怎麽一點規矩也不懂?趙家的場子也敢鬧,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林奕恒是講臉面的人,覺得自己失态後立刻收回手,假模假樣地整理西裝。
他低聲說了句:“我在外面等你。”
豫歡板着臉,看也不看他:“請你不要打擾我工作。”
“出來。你還嫌不夠丢臉?”林奕恒咬着牙根,“別讓我找人來拖你走。”
說完,他嫌棄的甩了甩手上沾着的酒漬,朝宴會廳外走去。
豫歡抿着唇,眉頭緊擰,腳步猶如生根,一動不動。酒臺處另一個服務生生怕鬧出大動靜,趕緊推搡了豫歡兩下,讓她快跟着去。
剛剛那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啊。
豫歡只好不情不願跟了出去,一跨出宴會廳的門,林奕恒就拖着她往邊上的廊道去。
“有什麽事就在這說吧。快點,我還要回去工作。”豫歡甩開他,退後兩步。
林奕恒上下打量着豫歡身上的旗袍,清雅素淨的藍色裹着她前凸後翹的身材,眼底的煩躁逐漸變成了熱,随後又變成了更深的躁動。
他清了清嗓子,“歡歡,你不肯回來是不是因為對我爸媽有意見?”
豫歡又退了兩步,平靜搖頭:“沒有意見。”
“退婚這事,我媽沒和我商量,不是我的主意。”林奕恒和顏悅色地看着豫歡,聲音也溫柔。
可落在豫歡耳朵裏,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天也是這樣,他也是這種語調跟她說--歡歡,忍忍就好了。
“既然都退婚了,那我們也沒關系了,這話我說了好多遍,為什麽你就是不肯聽呢?”豫歡握緊了拳頭,“林奕恒,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
面前的男人沒說話,豫歡沉默一瞬,擡頭看着他,語氣倔強:“你逼我沒有意義。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你。從來都不喜歡。”
冰冷的眼神,尖銳的話語,陡然間戳破了他最不想面對的回憶。
林奕恒臉色冰冷,他默了默,随後上前猛地踹了一腳垃圾桶。
驚天的哐當聲震碎了空氣。
豫歡眼色一變,剛想要跑,就被男人掐住了後頸,摔在了牆上。
“唔....”背脊磕在堅硬的大理石牆面,她疼地眼淚花都冒了出來。
“操。”
林奕恒掐住她的肩胛骨,把人死死摁在牆上,“當我女朋友這麽讓你難受?你沒我,你這輩子都別想過上以前的日子!”
“還是你他媽就喜歡那種窮酸混混是不是?還記着他呢?現在你家也倒了,是不是特開心,覺得和他更配了啊?”
他整個人錯亂至極,一會兒說狠話,一會兒又柔聲哄人。
“乖,寶貝。我這幾年對你不好嗎?你對我不理不睬我也忍了,不給碰我也忍了,我對你這麽好,你為什麽就是不肯聽話?”
說着說着,林奕恒的手指一點點收攏。
豫歡痛苦的皺起小臉,骨頭疼得快要碎了,“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好不好.....對不.....”
話沒說完,豫歡眼前飛速晃過一道深色的影子。
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壓在她身上的林奕恒痛苦地悶哼一聲,被人一腳踹在腰部,直接飛出了一米多。
凝固的空氣被疾速的風破開,風帶起鬓邊的碎發。
豫歡本來就害怕,此時更是吓得雙腳發軟,從牆壁上滑下去幾寸。
“操!他媽的誰啊!”
林奕恒暴怒的狂吼一句,想掙紮着爬起來,面前那人不給他機會,一腳踏上他的胸口,發了狠勁。林奕恒疼得抽了兩下,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吐沫。
沈常西一把掄起林奕恒的頭發,把他的頭往那掀翻在地的垃圾桶上磕。
一下一下,撞擊的聲音。
直到林奕恒頭上的血漫出來,浸了沈常西滿手,他也仿佛沒看見,魔怔了。
“.......別打了。”
是一聲貓兒般有氣無力的顫音把沈常西從地獄裏拉回人間。
豫歡踉跄幾步,上前去抱住男人的胳膊。
她怕再打下去,林奕恒就死了。
沈常西頓住,理智稍稍回籠,他看了豫歡一眼,冷淡地把手抽出來。
随後拽着林奕恒的頭發,把他一張混着鮮血,爛掉的臉給轉了過來。
一雙冷戾的眼睛,平靜的直視林奕恒。
男人背光蹲着,五官隐匿在暗面,眼裏的溫度越發陰刻。
林奕恒的五官忽然猙獰起來,“齊、齊嶼?”
他猛地掙紮,像瀕死的魚,雙腿胡亂蹬着,有氣無力的放狠話:“我、我他媽一定弄死你.....”
沈常西沒什麽表情,手迅速向下,掐住他的所有氣息,“再敢纏着豫歡,就不是三根肋骨能賠了。”
“我會把你身上兩百多根骨頭,一根根敲碎。不信你試試。”
說完,沈常西把人甩開,站起身,用那雙被染紅的手,理了理胸口弄亂的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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