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不是給你看的
08
幾個服務生把林奕恒擡起,悄悄從酒店後門而出,救護車就在外面。
整個過程安靜而迅速,一點聲兒也沒有,仿佛用樹枝在沙堆上畫了一筆,很快就被新的流沙覆蓋。
沈常西連個眼神也沒給豫歡,冷淡地和她擦肩而過,大步朝前邁去。
豫歡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髒在和他擦肩的同時,攀到了最高點。
男人和同伴的對話依稀傳進耳裏--
“多大事,值得你動手。”
“沒什麽,路見不平,打就打了。”
“害我要換身衣。麻煩。”
麻煩.....
她是個麻煩,豫歡頓時慘白着一張小臉。
很快,廊道盡頭出現兩個穿黑衣西裝的助理,一人手裏拿着熨燙筆挺的新西裝,另一人拿着一個盒子。
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大抵是配飾或者鞋。
豫歡看見同他走在一起的男人先一步進了宴會廳,而他則繼續往前面的休息室走,邊走邊活動着手腕。
是去換衣服的吧。
他那身漂亮的藍色西裝被血漬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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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背影孤拔,野肆,像一頭桀骜難馴的獸。
豫歡猶豫了好久,久到男人都進了房間,背影都不見了,她這才邁開僵硬的雙腿,噠噠噠地小跑上去。
-
聽到敲門聲時,沈常西的襯衫剛好脫到一半。
他沒應,過了幾秒,安靜的空氣裏又響起了三聲“咚咚咚”。門外的人似乎很忐忑,就連敲門的聲音都是那樣膽怯。
沈常西把襯衫脫掉,像扔垃圾一樣,随意扔在地上。手指從幹淨的新襯衫上掠過,沒有停頓,直接伸向了沙發角落的煙盒。
他垂眸,漫不經心的抖了支煙夾在手上,只是把玩,沒點。
“進。”
豫歡眼巴巴的站在門外,聽聞男人清淡的一句聲後,她黯淡的眼彎了彎,像今晚的玄月。
小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往下一壓,門開了。
進去後,豫歡也不敢胡亂走動,乖巧的站在玄關處,視線自然地往裏--
裝潢低調奢華的套房裏,男人旁若無人地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瓶氣泡水,擰開,仰頭喝了小半。
一切都很正常,可豫歡驚惶的尖叫一聲,立刻背過去,背脊繃得緊緊的,比課堂罰站的小學生還要局促。
她絞着雙手,臉一陣陣發燙。
他竟然光着身子!他、他這人怎麽這樣啊?!
沈常西用餘光瞟了眼少女慌張的背影,覺得好笑。
瞧那笨樣。
以前又不是沒看過。
豫歡呆滞地盯着木門,快要把門盯出一個洞來。她聽到男人喝水的聲音,不自覺吞咽幾下,覺得好渴。
剛剛的畫面好像在她腦子裏住下了,怎麽也趕不跑。
起伏的肌肉好似她畫筆下寫意的線條,沒有分毫累贅,緊實,精壯,充滿了爆發的力量。清晰的六塊腹肌,還有那若隐若現的人魚線......
“找我什麽事。”
豫歡一個激靈,迅速從少兒不宜的畫面中清醒,“啊......”
“啊什麽啊。”沈常西擰緊瓶蓋,把瓶子扔在一旁。
“你打算一直對着門說話?”
“那你先穿衣服!”
豫歡軟聲說着,小手捧上自己的臉,感受到了陣陣熱意。
她是不是發燒了啊?怎麽這麽燙?
“行。穿了。”
身後的男人懶倦地撂下兩個字,跟哄小孩兒一樣,有點敷衍。
豫歡以為他是穿好了衣服,這才松了口氣,徐徐轉過身來。哪知道男人不僅沒穿好衣服,還不要臉地站在她身後幾步開外,仿佛掐着點,等着看她羞憤臉紅的窘模樣。
“你就是個流氓!”豫歡氣憤地握緊拳頭,仰着臉,眼珠子不敢亂瞟,只看他肩膀以上的部位。
“哦。”沈常西慢悠悠走回沙發,拿起那件幹淨的襯衫。
“又不是給你看的。”他低着嗓,沒所謂的說。
豫歡哼了聲:“那你是給誰看。”
說完,她心裏咯噔一下,眼珠子骨碌一轉,小手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糟糕!嘴太瓢,說錯話了!
沈常西不緊不慢睨了她一眼,冷笑着,看上去很是詭吊:“當然是比你更漂亮的小姐姐。”
“.......”
這腔調怎麽好陰陽怪氣?
更漂亮的小姐姐?
豫歡張了張嘴,這才想起來自己鴿他這事,還不知道那抹茶味的提拉米蘇效果怎麽樣。她又不好再轉過去,幹脆閉着眼睛,問:“提拉米蘇你收到了嗎?”
一雙碎着月光的大眼睛緊緊閉着,皮膚都皺起來了,睫毛軟趴趴的,像飛不起來的夜蝴蝶。
沈常西好笑又好氣,虧她好意思問,想到那個綠油油的提拉米蘇就來火。
删他,鴿他。
這事沒完。
“嗯。”
“那好不好吃啊....”她刻意減半了糖,這樣吃起來茶味更濃,更清香。
“難吃。扔了。”
“扔了?”皺巴巴的眼睛瞬間恢複光彈飽滿,蝴蝶胡亂飛着,豫歡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那是我做了好久才做出來的。”
她洩氣地踢了踢腳尖,不敢說大聲,見男人不說話,她又繼續咕哝:“還有,你今晚怎麽在這啊?”
“那你怎麽在這。”沈常西冷着臉,活動了兩下手腕。
鴿他,就為了跑來當服務員!
他沒什麽好臉色。
豫歡哼了一聲,“兇什麽兇。”她飛快擡頭,想瞪他一眼,可看見男人垂着頭,時不時揉着自己的手腕。
“手是不是很疼?”豫歡局促地上前兩步,想看他的手腕是不是受傷了。
剛剛他打林奕恒時眼睛都紅了,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那一下下的全是狠勁蠻力。
肯定很疼吧。
充盈着馨香的少女靠過來,帶來不屬于這冰冷空間的溫柔。沈常西不自然地退了兩步,冷聲道:“你管的真多。”
差一點就被那股蘭花香氣給逮捕了。
莫名其妙地,他覺得很煩,語氣也重:“你到底來做什麽?看我不穿衣服?”
“不是的,我是來.....”
話說一半,門外響起一陣不規律的敲門聲--
“怎麽還不來啊三哥!都在等你呢!”
“三哥!我進來了啊!”
豫歡本就神經緊繃着,突然的闖入的聲音讓她輕微一晃,沈常西迅速擡手,扶了下。
沒等她回過神,他轉身,把襯衫撈起來,套在身上,邊扣紐扣邊應:“進來。”
霍宸嘴裏嚼着泡泡糖,大大咧咧推開門,“三哥,你怎麽這麽慢......哎喲我去!這哪裏來的神仙妹妹!”
他一激動,連泡泡糖都差點咽下去。
豫歡窘迫地低着頭,面前的陌生男人像打量什麽稀奇動物一樣,圍着她打轉。他往左邊轉,豫歡往右邊偏,他往右邊來,豫歡又往左邊側身。
兩人跟打太極一樣。
霍宸誇張地壓着心口,小心髒本就強勁有力,這下更是要蹦出老巢了。
芙蓉面,雪玉肌,攪碎一池星光般的明眸,雙頰上飛兩片粉雲,耳朵尖尖也是粉紅的,像一只怕生的小鹿。
“這個妹妹我見過啊!”他一拍腦門,激動地嚷嚷。
沈常西終于扣好最後一顆扣子,趁着霍宸伸出毒手之時,飛快把豫歡揪到了自己身後。
随即狠狠一巴掌拍上霍宸的腦門,“你他媽夢裏見過!”
“哥!你怎麽知道啊!剛想說前幾天夢到過的。”霍宸一邊說一邊揉着自己的腦門,剛剛那巴掌太猛了,給他差點打懵。
沈常西冷笑,兇狠地看了眼呆頭呆腦的豫歡。別人圍着她亂看,也不知道兇回去!
豫歡委屈的憋着嘴,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兇。
可惜敢怒不敢言。
“你不老實呆在廳裏,跑來這做什麽。”沈常西一秒也不耽誤,穿好襯衫後,繼續穿戴好外套,領帶,袖扣等等。
霍宸:“二哥說你把人打去醫院了,過來看看呗。”說話間,他偷偷對豫歡抛了個媚眼。
豫歡起了雞皮疙瘩,往後縮了縮。
霍宸的相貌屬于粗犷硬朗型,年紀又小,性格咋咋呼呼的,雖然舉動冒失,但豫歡并不讨厭,就是有點怕。
她心想,這人可真像一只狗啊。
“管好你的眉毛。”沈常西冷冷刀了他一眼,“再亂飛就剃了。”
霍宸迅速捂住自己的眉毛,往後一跳,遠離這尊煞神,順便讨好獻媚,轉移話題。
“三哥你打架怎麽不喊我啊?不能髒了我三哥的手不是!”
“行,下次喊你來打120。”
“.......”
“對了,林家那怎麽得罪你了?不會是因為.....”霍宸用餘光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乖巧少女。
意思很明顯了。
沖冠一怒為紅顏。可這發展速度也太快了,他連三哥身邊有人了都不知道!想了一圈,霍宸又想到了自己的眉毛,這下連餘光都不敢看豫歡了。
得老實點。
豫歡本來沉默地站在一邊,也不好插話,聽到林家兩個字後,她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眼睛裏全是擔憂。
“你不該打他的。”
悶不做聲的少女突然開口,兩個男人都看了過去。
“他要是報複你該怎麽辦?林奕恒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也不是好惹的,你不該得罪他們,更不該趟這趟渾水。”
想到了當年,少年被林家人找上,對方盛氣淩人,仿佛連林奕恒的一根頭發絲都比少年的命更金貴。
林家揚言要送他吃一輩子的牢飯。
他是為了她,才被人潑盡了渾水。
不該這樣的,他不該再這樣的。
豫歡的視線不知不覺模糊了,她側着頭,不敢看他,只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頸。
氣氛為着女孩哽咽的聲音,陷入了沉寂。
霍宸沉默是因為被豫歡的話弄懵了。
這妹妹說什麽來着?
誰報複誰?林奕恒報複三哥?不該得罪林家?
“不是,妹妹啊,你這話就瞧不起人了。林奕恒算他媽那根蔥?也敢在三哥面前蹦噠?他配嗎他!”
霍宸一臉納罕,要想想,十個林家加起來也比不上半個沈家。放眼整個上京,能和沈家一較高下的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誰敢得罪沈家的人?更何況,還是沈家捧在手心裏的祖宗。
“三哥,你怎麽看上個傻的?”霍宸在心裏直嘆氣,三哥一世英名,怎麽挑女人上就這麽膚淺呢?
只看臉啊。
沈常西乜他一眼。警告他少說話。
豫歡被人罵了傻,瞪了霍宸一眼,頂回去:“你這是助纣為虐。缺德!”
真要出事了,跑得肯定比誰都快。
霍宸:.......
沈常西懶得管兩個小朋友鬥嘴,他已經完全穿戴整齊,又從那血氣殺伐的少年變成了翩翩公子。
被豫歡攪亂的心也很快就恢複平靜。
平靜得像一塊凝固的冰,沒有風能吹起漣漪。
“先管好你自己。”
即将走出房門時,他回頭,淡淡撂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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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豫歡火急火燎回到宴會廳,賓客愈多了。
幸好那個幫她照顧酒臺的服務生靠譜,經理沒有發現她溜出去了快半小時,若是被抓到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挨罵。
空氣中混合着各種香水味,人走在裏面,像穿梭在一座春日花園。
接下來的時間裏,豫歡一直埋着頭,開酒,添酒,擦拭酒杯,或是聽周圍的人們談論上流社會的八卦。
按說豫家一年前破産,早已化成了泡沫消失在洪流之中,連進入八卦的資格都沒有,可讓豫歡難堪的是,還是有人把她認了出來。
“你看那個倒酒的服務生,怎麽好眼熟啊。”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好眼熟啊,怎麽看着這麽像.....”
“豫歡啊!什麽像,那就是豫歡呢!”
依稀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別人口中,豫歡的身體僵硬幾寸。那兩個說話的女孩早已走了過來,打量着豫歡身上的工作服,眼光裏透着很複雜的情緒。
嘲諷,輕蔑,驚訝,釋懷等等。
“豫歡,你怎麽在這啊。”
豫歡的指甲掐緊了掌心,她大方擡頭,對她們笑了笑:“我來工作。”
“工作?你工作不是送外賣嗎?怎麽還來當服務員了,歡歡啊,你也不知道心疼自己,這麽作賤自己幹什麽呢。”
說話的女孩叫許妤,是豫歡曾經的高中同學。她眼裏透着關切,語氣也溫溫柔柔,看上去很無害,可說出的話卻很是紮人。
豫歡皺了皺眉頭,很疑惑地看她:“為什麽當服務員就是作踐自己?那這樣的話,你家的餐廳都該關門才對啊,不然你們天天看着自己員工作踐自己,良心不會不安嗎?”
“??”
許妤哽住了,氣得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她好心勸慰豫歡,竟然還被怼了!從前怎麽沒見她的嘴有這麽厲害?
“你、你不要臉!”
你才是不要臉。
豫歡在心裏腹诽着,轉身去冰櫃裏鏟冰塊,不想理她。
見許妤窩火着,一口氣喘不上來,旁邊的女伴假模假樣的安慰她,“好了好了,別氣了。跟服務員較勁做什麽,大不了等會投訴她。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溫柔的聲音,卻聽着很是惡毒。
投訴她?豫歡鏟冰塊的手頓住了,藕粉色的小臂浸在冷氣彌漫的凍櫃裏,逐漸褪去了粉,變得慘白。
許妤的眼睛一亮,立刻揚起下巴,嬌縱的說道:“豫歡,你若是現在跟我道歉,我就不去投訴你。”
豫歡抿着唇,沒有動,幾分倔強地看着那些透明的小冰塊。
晶瑩剔透,比水晶還漂亮。可惜,那些都只是水而已。
水就是水,再漂亮,也不是水晶。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來了,宴會廳的氣氛明顯騷動了起來--
衆人議論的話題全部圍繞着一個名字。
“那就是沈三公子?”
“快看,就是站在常樂小姐邊上的那位。”
“天....好帥啊....”
許妤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暫且放過了豫歡,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不遠處被衆人簇擁的高大男人,本來笑意盈盈的粉面逐漸變得複雜。
表情跟走馬燈一般,變幻不停。
“那是沈家太子爺?那人、那、那不是六中的......”許妤看着沈常西,忽然驚覺了什麽,又倏地看向豫歡。
聽到了六中兩個字,豫歡猛地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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