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倆之間,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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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九點半結束,豫歡一直忙到十一點半。清理場地,收拾餐臺,這些全部屬于今晚的工作範圍。
出酒店時,已經過了零點,除了偶爾走動的工作人員,四周靜悄悄的,和幾小時之前衣香鬓影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豫歡慢吞吞的沿着街道向下走,從酒店到地鐵站有好幾公裏,中途只能搭公交車,而公交車站也在好幾百米開外。
不必吐槽這兒的交通不方便。
上京唯一的七星級酒店,誰會搭公交車和地鐵來呢?
夜深,起了風。五月的晝夜溫差極大,豫歡身上只挂着一件單薄的襯衫,在涼風裏,晃晃蕩蕩的,顯得整個人有茕茕的意味。
氣溫實屬陰冷。
她只好把包緊緊抱在胸前,試圖抵擋一些涼意,可鼻子卻貪婪的呼吸着夜晚的涼風,想把肺裏那股清烈的焚香沖淡。
可惜越是呼吸,嗅覺越是強烈反抗,那股味道從肺裏蔓延到了腦海,變成了記憶镌刻在某處,再也揮散不去了。
好氣!
豫歡癟癟嘴。
以前他身上只有潔淨幹爽的皂香,繞是這樣,她也上瘾的很。每次都要揪着他的校服狠狠吸兩口,現在他也不知哪裏弄來這麽好聞的香味,真是要命。
一雙靈動的眼睛正耷拉着,委屈巴巴的。
整整一個晚上,她腦子裏時不時就會出現那張臉,豫歡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已經不是齊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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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是沈常西!
“豫歡!你再這樣我就要打你了啊!不要再想了!不然我真要打了!”
豫歡兇惡地警告自己,越警告,腦中沈常西的臉就越清晰,她憤憤咬着唇,手不知不覺還真掄了起來。
一聲清脆的“啪”破開了幽靜的空氣。
“?”
豫歡怔怔地頓在原地,被自己這一巴掌打懵了。
世界在這一秒靜止了。
下一秒,她這才反應過來強烈的痛感,嚎啕:“媽媽啊!好痛!”
與此同時,左邊也傳來了一個低冷的聲音,還摻雜了幾絲無奈--
“你是不是有病?”
沈常西目睹了豫歡自己打自己的全過程,眼裏的震驚久久揮散不去。
她怎麽能這麽蠢?
豫歡嚎啕的聲音太大,幾乎掩蓋了這突然闖入的聲音,她聽的并不真切,只是捂住臉頰,一邊順着聲音偏過頭去。
這才發現路邊上多了輛車。一臺暗鎢色的庫裏南,像鴉羽,以至于混進了夜色裏,叫人察覺不出分毫。
夜間行車卻沒有打燈,仿佛故意的,不想被人察覺。
透過暈開的路燈,豫歡依稀瞧見後座坐着一個男人,光太暗,陰影潑墨而下,看不清他的臉。
“誰啊?”
她抓緊手中的包,壯着膽子,用很大的聲音問。
說實話,她心裏有些憷。
月黑風高的,一臺豪車停在邊上,車上還坐了個男人,這情形怎麽看都危險的很!
“你是誰,不說話我走了啊.....”
走個鬼!
當然得跑!
豫歡的眼睛還紅紅的,聲音也帶着哭音,可反應卻快,話一說完撒腿就跑,這速度,快到坐在車裏的沈常西懵了瞬。
“.........?”
沈常西睜着眼,看着豫歡那兩條纖細的小短腿在晚風中奔騰,忍了幾秒還是沒忍住,輕輕笑了聲。
這笨蛋玩意兒,警覺性還挺高。
還行,不算無可救藥。
“少爺,要跟上去嗎?”司機見女孩跑了,拿不準是發車還是繼續停着。少爺在酒店等了兩個多小時,應該就是等着送這個女孩回家吧。
沈常西:“先等等。”
先讓她跑幾步,跑累了,自然會停。兩條小短腿還妄想甩掉四個輪子?
視線裏,豫歡的身影逐漸縮小。
嬌小的她穿着一件寬松的藍色襯衫和奶白色短裙,全身是溫柔的淺色系,再加上那身白的晃眼的好皮膚,即使跑遠了也像一張4k高清照片中某個突兀的小噪點。
終于,那小點停了下來,又在原地轉了一圈,許是覺得安全了,這才不再跑。
車內。
沈常西眯着眼,嘴裏銜着一根沒點燃的煙,手指時不時玩着一把光潤的漆面打火機,渾身透着一股慵懶的風流勁。
過了幾分鐘後,他拿開煙,“行了,開過去吧。”
司機得到吩咐,立刻發動引擎,油門一踩,整輛車像咆哮出籠的猛獸,朝着獵物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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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運動過後,豫歡身上發熱,臉頰紅彤彤的,邊走邊用手扇風降溫。
今天真是倒黴!
遇到林奕恒那個煩人精就算了,前男友還搖身一變成了她們家破産之前都高攀不上的人物,剛剛又遇到了個尾随的變态,簡直是倒黴透頂!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豫歡氣呼呼地踢了一下樹幹,哪知力道沒把握住,腳尖傳來鑽心的疼,疼得她又是嗷叫一聲。
沈常西又一次目睹了豫歡幹蠢事。
但這次,他很淡定,眸中連驚訝之色都不再有。
“上車。”他降下車窗,嫌棄地看了眼那脫了一只鞋,靠着樹揉腳的女孩。
豫歡轉過頭去,萬萬沒想到又是那輛變态的車!她吓得一激靈,沒穿鞋的腳直接踩在了灰撲撲的人行道上。
就在她準備開跑的時候,男人慢慢悠悠的叫住了她--
“不穿鞋了再跑?”
話語含着十足的戲谑,跟逗小貓似的。
豫歡愣了愣,哦,對哦,穿鞋了才能跑。
可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啊!
說話的同時,沈常西已經從車上下來,大步流星走到豫歡的面前,說是朝豫歡走去,不準确。
準确來說,他是朝那只被主人落在地上的小皮鞋走去的。
豫歡眼睜睜看着男人走過來,彎腰,把那只黑色圓頭小皮鞋拎在了手裏。
“那是我的鞋.....”她眨了眨眼睛,沒反應過來。
沈常西看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說--我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這是你的鞋?
“你跑啊,怎麽不跑了。”他語氣清清落落的,食指勾住鞋帶,好玩般晃蕩了幾下。
“?”
豫歡錯愕的望着他。
“.....你能不能把鞋還給我?”她抿了抿唇,小聲卻很倔強的朝他要自己的東西。
這鞋可是她為數不多的還沒賣掉的奢侈品了啊!
他怎麽能把她的鞋當玩具玩?
沈常西不應,反而從鼻息裏哼出一聲嘲弄。
面前的女孩擺出金雞獨立的姿勢,沒穿鞋的腳踩在另一只腳的鞋面上,十指絞還絞一起,局促不安。
如玉般白淨的面靥漾開一層薄紅,左邊那紅更濃郁,是剛剛被她自己一巴掌打的。
“上車!”
沈常西收回視線,惱恨地撂下兩個字,拿着豫歡的鞋轉背就走。
“不上!你把鞋先還給我!”豫歡倔強的看他。
“可以,鞋我先沒收了,你就光腳跑回去吧。反正不是挺能跑?”
“........”
想到豫歡跑步的樣子,沈常西笑了聲,随即意識到自己失态了,立刻板着臉:“我再數三秒,過時不候。”
“1。”
“2。”
沒等數到第三下,豫歡垂着頭:“......別數了,聽就是了。”
見她主動服軟,沈常西輕擡眉尾,頗有風度的替她按開車門。
車門自動展開,不疾不徐,很是優雅。
豫歡突然覺得,這情景像極了一個華麗的籠子,歡迎着即将到來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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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潔淨,舒适,頂上的星空燈散發着柔柔的光,像無數螢火蟲,美的不可思議,就連空氣都帶着甘甜。
當然,那股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苦烈焚香,也再次真真實實湧動在豫歡的鼻息之下。
車門關上的瞬間,車鎖落下,前後座位之間的隔板也緩緩上升。
空間變得完全封閉,插翅難飛。
她的局促感無處安放,只好垂着眼,把視線向下。
車底鋪着昂貴的手工地毯,她沾着泥土的襪子把地毯踩出了一個淺淺的灰色印子。反觀沈常西,腳下踩着一雙纖塵不染的白色運動鞋,連鞋底擡起來都比她的襪子要幹淨。
她忽然緊張的把腳擡起來,怕繼續污了地毯。
她什麽時候這麽髒兮兮過?
沒有。
從來都沒有。就算是每個月要靠在蛋糕店打工來維持生活,她也盡量買能力承受範圍之內最好的東西。
可偏偏,所有的髒,狼狽,委屈,全部被他看到了。
颠倒的感覺如龍卷風兇猛過境。
她不是個聰明勤奮的好學生,以至于到現在還沒能徹底學會如何去對待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份。
豫歡突然擡腳的動作不小,沈常西察覺到她的驚慌,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随後,他打開座位下方的儲物櫃,拿出一雙全新的棉襪和一次性拖鞋。
這個儲物櫃會放一些短途出差旅行用的物品。
“換上。”他把東西遞過去,話語不容商榷。
豫歡咬着唇肉,偷偷擡眼瞄了一下沈常西。
分明的輪廓在斑斓星光下更深,和他的性格一樣,深重鋒利,讓人琢磨不透。
“看什麽。”沈常西冷着臉,兇了她一下。
“唔。沒有!”豫歡飛快別過眼,臉上燒熱一片,羞赧的不行。
接過襪子,拆了包裝,她囫囵把襪子套在腳上,本以為是男士的尺碼,結果大小剛剛好。
是女款嗎?他的車上備着女士的棉襪和拖鞋。
豫歡的雙眸一黯,吸了吸小鼻子。
“襪子和鞋都是沈常樂的。”
頭頂忽然傳來男人沉沉的低音,豫歡驀地擡頭,沒有防備的撞進那雙漆黑的鳳眸。她遲疑的看着他,雙頰紅撲撲的,像可口的野果。
沈常西喉結滾動幾下,忽然有些煩躁,“沈常樂是我姐,這些都是她的東西。”
聽到他這番不耐煩的解釋,豫歡不知怎的,低落的心情消散了,像綻開的花苞,她笑了起來:“真好,你找到了家人。還是沈家走失的小少爺。”
她的笑顏如此刺眼,沈常西冷笑:“嗯。托你的福,不僅沒死,還過的更好。”
從手邊的儲物格裏拿出一根煙,點燃。火光劃開的瞬間,點亮了那雙漆黑的眸。
見旁邊又沒聲了,沈常西不明意味的睨她一眼,食指和拇指捉着細煙,抽煙時有幾分痞壞。
他輕慢的開口:“怎麽不說話了?剛剛不是笑的挺開心?”
聽到他諷刺的話語,豫歡的心有些疼,細細密密的疼痛最是折磨。她擡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睛,把眼淚揉進眼底。
“因為你不想看我笑,也不想聽我說話。”
話落,沈常西默了。
這軟糯糯的語調比棉花還柔,卻夾槍帶棒,精準擊中他的脈絡。
一時間,只剩手中的煙寂寂燃燒。
她真的笨嗎?
不,她比誰都更聰明,更通透。
車子勻速的朝江底隧道駛去,豫歡住的公寓就在江北。夜晚的車少,一路都很暢通,出了隧道,再過十來分鐘就快到了。
豫歡看着車往熟悉的路徑而去,心下了然。
不必多問,他知道她住在哪,知道她在哪工作,甚至知道她的一切。只要他想。
他現在有足夠強大,足矣翻雲覆雨的能力,輕而易舉就能叫她生不如死。
終于,勞斯萊斯停在一棟公寓樓前。這所小區是前幾年新開發的樓盤,還算新,小區裏住的大多都是年輕人,即使是半夜了,還有不少燈亮着。
隔遠看彌補了今晚沒有星星的遺憾。
“我到了。”豫歡開口打破一路的沉寂。
車子停穩的瞬間,她悄悄松了口氣。
沈常西沒說話,只是點煙。
開始那根滅了,沒過幾分鐘,又點了一根。雖然一根統共也沒抽幾口,大部分時間都是看着那煙燃燒,燒出長長一截白灰。
“那我走了啊。”豫歡松開揪緊小裙子的手,去開車門按鈕。
旁邊的人依舊沒動。
她跨出一只腳,轉頭,對男人道謝:“謝謝您送我回家。還有.....林奕恒的事,謝謝您幫我解圍。”
“沈少爺。”
禮貌至極的同時,拉開了絕對的疏離。
沈常西的手抖了抖。
蓄滿的那截灰飄落,在空氣裏回旋,像紛紛而下的雪。
直到車門自動阖上,那不算太重的聲響徹底驚醒了他。他猛地碾滅煙頭,拉開車門,大步走到過去,伸手将那白得晃眼的細腕攥住。
觸上她的瞬間,他驀地發現,她比以前瘦多了,就連骨頭也更伶仃。
“沈、沈少爺?”豫歡驚慌地回頭,看到他那駭人的面容,一陣憷意滾過心尖。
不知道又怎麽惹到他了。比天氣還要陰晴不定。
沈常西用了幾分狠勁,連扯帶拽把豫歡拉到他身前,轉身,一時間天旋地轉。等豫歡反應過來時,她的背脊已經貼在冰冷的金屬車身,身前覆着高大的他。
兩人之間尚留有幾厘的距離。
那焚香像一場明火,引爆她所有的慌張焦灼。
“躲什麽躲!”
沈常西低低怒道,一把扣住她的下颌,拇指陷進柔嫩的面頰,掐出泛白的指印。
“就這麽喜歡躲我啊?”他感受到女孩倔強的反抗,非要把她的臉扳正,迫使她看他。
豫歡被逼擡頭,男人眸底的陰郁一覽無餘,絲毫不加克制,聲音被煙草熏過,泛着苦。
“你到底要做什麽....”豫歡去推他,反而被他把手牢牢箍在掌中。
“聽清楚了,豫歡。”
“我倆之間的事沒完。玩裝傻充愣這一套就想打發我?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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