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何佳在舒似家裏又呆了一天。

兩個人懶賴在床上,抽着煙談天說地。

她們說了很多,聊到好笑的東西兩個人會咯咯笑作一團,聊到腌臢地方時就雙雙沉默看着天花板發呆。

何佳走了之後,舒似獨自沉默了一整天,她甚至一天都沒吃飯沒說話,就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她覺得自己想了很多,腦袋裏卻空空如也。

昨天何佳還在的時候,邊紹發來兩條微信,她第一次沒有回複他的消息,直接把手機給關機了。

到了隔天上午十點多,舒似的魂兒終于回歸到身體裏。

她思緒清明地睜眼,然後起床洗澡收拾,摸着手機去了客廳。

手機剛開機就一個勁兒地震動。

她把那些下彈的消息窗口都忽略了,先點了外賣,接着盤腿坐在沙發上面,開始一一查看手機微信和微信。

微信裏壓根沒有人找她,那些之前對她畫大餅的客人就好像死了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除了邊紹。

她的微信從刷新完就看見他一直在最近聯系人的最上面一欄。

框是紅的,對話框的文字不停地變化,文字,語音條,語音電話。

七條未讀。

舒似左手大拇指上下滑着屏幕,看着最近聯系人裏的名字和頭像被拉來拉去,還是沒有點進去邊紹的聊天界面,直接返回到主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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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箱裏也好幾條短信,是個陌生號碼。

舒似看着短信的縮略文字就知道那是戚濟南發來的。

最後一句是:[舒似,我們能不能好好坐下談談?]

舒似心情無波無瀾地點進去看。

戚濟南上面發來的幾條都很長,真的很長,要滑動一下屏幕才能看完一條。

但舒似還是很有耐心地看完了所有,抽掉了兩根煙。

她看着那些幾乎要占滿手機屏幕的文字,內心無比平靜,伸手點了第三根煙。

在煙霧裏舒似有片刻的愣神,那些字在她眼裏逐漸地變得陌生。

但是這樣老長一條沒有排版的短信,讓她感覺似曾相識。

曾經她也是這樣的。

在戚濟南沉迷網絡游戲的第一年裏,她就是這樣的——

每天晚上睜着眼睛無法入睡,抱着手機邊哭泣邊顫抖着給他發這樣的短信。

她把他們從在一起開始所有甜蜜的細枝末節全都打出來,試圖用這些來打動他。

她苦苦哀求,可是那些短信就好像漂流瓶一樣地沉入大海,只顯示已讀,連個嗯字的回複都沒有。

她最後換來的是戚濟南回家後一句輕飄飄的話。

他說:“你不要老是給我發那麽長的短信,我又不是不記得那些事情,看得眼睛都花了。”

當時她是怎麽回應的?

舒似轉眼看着徐徐燃燒的煙,眯着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想起來她當時的回應好像是一個眼圈泛紅卻強擠出來的讨好笑臉。

卑微地跟狗一樣。

舒似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瘋了。

而如今她和戚濟南的角色對調,她以為她會痛快的,但實際上她并沒覺得有多快意。

對于那段感情,她心裏唯獨剩下的只有悵然和淡漠。

舒似沒有回複戚濟南的短信,轉去了微信,動作順暢地點進邊紹的聊天界面。

那溫潤的男人發來三條文字時間前後不一,是前天發的。

[在幹嘛呢?]

[我剛吃了晚飯,你吃過了嗎?]

[舒似?]

像極了直男聊天,看得讓人心梗。

單看文字硬邦邦的,舒似下意識地腦補了一下邊紹溫柔說着這幾句話時的模樣,頓時感覺暢快許多。

長得好看,還是很有用的。

餘下三條語音條是昨天中午同一時間發的,舒似一一點開聽——

“舒似,是不是我惹你不高興了?嗯——我想了一下,想不出來,如果你不高興,你就告訴我,我其實……不太會聊天,我努力。”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發的微信,說實話我也覺得我這樣子挺尴尬的,很像那種不依不饒糾纏的人,如果你不想理我——”

第二條到這裏就斷開了,應該是沒說完話,舒似抿下嘴角點開第三條。

“剛剛不小心手滑發出去了,那句話我還沒有說完,我……我是想說如果你不想理我的話,你可以暫時不用理我,等你心情好了給我發個消息就好,我有點煩吧?我……沒有別的意思,舒似,我只是擔心你。”

他的語速很慢,溫柔而軟,有時又帶了點無奈和懊惱。

而且話說着說着時中間會有空白的幾秒,就好像是人在思索時短暫的語言斟酌。

舒似聽完,又抿了抿嘴角。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憋了好一會兒,她才把發抽的嘴角控制住,但手指又抽風了,她又點了下最後的語音條播放。

她像個傻子一樣地把手機聽筒湊到耳際,重複聽着他溫柔的絮叨,心裏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不停推蕩到沙灘上的浪花一樣,輕緩寧靜地用水把沙灘上那些被人挖得坑坑窪窪的沙洞一點一點地推平。

她突然有點貪戀這種被人惦念關心的感覺。

舒似斟詞酌句地給邊紹回複了一條微信:[我沒事兒,不好意思,前兩天我感冒了,昏昏沉沉的所以沒看手機。]

發完這條微信之後,她給戚濟南的那個陌生號碼打了個電話過去。

那頭的戚濟南接得很快,聲音語氣有點不敢置信:“舒似嗎……?”

舒似嗯了一聲,“你想談什麽?”

“方便出來見個面嗎?”

“電話裏也可以說。”

“見個面吧。”他哀求道。

舒似靜了一會兒,起身去拉開了窗簾,外頭大片的陽光頓時傾瀉進來。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片碧藍如洗的天空,輕聲道:“好。”

見面定在一個小時後,地點在方陽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舒似什麽都沒弄,随便拉了套休閑裝穿上,理理頭發就出門了。

她到咖啡店,推門目光一擡,就看見了戚濟南。

他背對着她,坐在了左邊靠窗的一個位置上。

大門鈴铛響的那一刻,他轉過頭來,看到舒似後立馬站了起來,雙手垂在腿邊兩側,規矩地像升國旗時的小學生。

他的狀态比舒似先前那次在小區門口見到他時要精神很多。

奶奶灰色頭發褪回了黑色,打理得略短,打扮幹淨,清清爽爽的模樣讓她覺得仿佛回到了剛見他時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清俊溫柔,眼神也明亮幹淨。

舒似看了他一會兒,眼底蕩出了一絲遺憾,別過頭不再看他。

到底是不一樣了,現在的戚濟南哪怕外形恰如從前,但他的眼神卻黯淡無神了許多。

行動舉止間也盡是躊躇和不自信。

那是被生活磨盡了所有蓬勃朝氣以後才會展現出來的姿态。

她自己大概也是這樣,只是天天都能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所以才發覺不了。

其實大家都變了,只不過不願意承認罷了。

舒似走過去,頂着他熱烈的目光在桌對面坐下,“坐吧。”

戚濟南點點頭,又坐下了。

舒似開門見山道:“你想要說什麽一次性說完吧。”

戚濟南坐姿正經,搓搓手之後,換了一副很認真的表情道:“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就在附近的一家電子廠,還有,還有……游戲我也沒打了。”

“然後呢?”

“我……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已經想明白之前都是我錯了,現在我是真心想悔改的……”

“所以,你能不能重新……給我一次機會?”

戚濟南的态度放得很低,小心翼翼地看着舒似,可過不了兩秒他總會把眼神移開。

正好服務員端來兩杯咖啡放置到圓桌上,戚濟南跟她微笑着說了聲謝謝。

那個服務員還是個小姑娘,被他這麽一笑弄得臉紅心跳,走回前臺後還不停地往這邊瞟兩眼。

舒似擡起眼皮看了那小姑娘一眼,低頭去看面前的咖啡杯,裏頭的拉花很好看。

她突然想起前些天,邊紹在微信裏跟她聊起一家私人咖啡館。

他說:[這家咖啡店的老板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家咖啡還不錯。]

舒似尬聊問:[你喜歡喝哪一種?]

邊紹回:[我比較喜歡曼特寧。]

那三個字拆開舒似認識,組合在一起就不行。

舒似看着他的回複,愣了半分鐘,回了他一個:[哦。]

……

舒似走着神,對面戚濟南突然輕聲說:“你不是喜歡喝甜的嗎?服務員說這個焦糖瑪奇朵女孩子很愛喝的。”

舒似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靜地拿着手指蹭了蹭杯沿,“我現在不喜歡喝甜的了。”

“你先嘗嘗行麽……”

舒似低頭執匙把那拉花攪碎了,擡頭道:“戚濟南。”

“你能戒掉網瘾重新找工作,我挺高興的,但是我們倆回不去了,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真的。”

戚濟南抿緊嘴唇,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我以前給你的機會還少嗎?”舒似似笑非笑,“我給過的,只是你沒有珍惜。”

戚濟南急着解釋:“那都是以前——”

“你的意思是已經過去了,是嗎?”舒似打斷他,脊背靠在了椅背上,轉頭去看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

她看着那些面孔各異卻同樣匆忙的路人,突然覺得有些乏累。

舒似靜靜看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四年,你知道這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你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你對我的掙紮從來視而不見。說實話我挺委屈的,我不能說我去陪酒全因為你,我自己也有原因,你變得那樣糟糕可能也有我的原因,我太縱容你了。

“但是跟你在一起時,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你。”

戚濟南眼睛一亮,“那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行麽?我真的離不開你……求你了……舒似,我真的改了這次,我要再去網吧打游戲我就是畜生!”

舒似對他的急切充耳不聞,自顧自說:“你知道麽?戚濟南,先前我真的挺恨你的,我曾經有幾次喝多了半夜難受醒來,看着在旁邊甚至連衣服都沒脫就呼呼大睡的你你,真的特別想拿把水果刀把你捅死。”

“因為你真的太折磨我了,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愛不愛我,那種感覺快把我逼瘋了。”

她當時為什麽沒那麽做?

因為毫無意義。

哪怕她殺了戚濟南也沒辦法改變什麽,她的人生已經糟糕透頂,不會變好,只會落向更黑的深淵。

她轉臉面向戚濟南,“可我現在不恨你了。我現在這樣坐在你面前,心裏都提不起任何想法,不愛不恨,真的好像我倆就像陌生人一樣,挺好的。”

戚濟南癡癡地看着她,像在求證什麽。

舒似回望過去的目光無比平靜,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急切和真誠。

但是太遲了,他的情緒再也無法左右她的想法。

她全心全意愛他的時候,他對她不管不顧。

等她心如死灰之後,他又卑劣地放低自己來挽回。

人為什麽總是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舒似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戚濟南看了她半分鐘,臉色灰白下去,“你不愛我了。”

人的眼神可以表達出來很多種意思,而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了——

舒似不愛他了。

“嗯,不愛了。”舒似無比肯定地說完後,咬了下唇,目光垂下去看着圓桌上的花紋,心裏空落落的。

對面坐的那個男人,她曾經有多愛他?

她簡直愛他入了魔,走了歪路也仍舊義無反顧。

真的愛到了恨不得把命都拿給他,甚至因為他不想就拿掉了他們的孩子。

可是現在,他甚至還不如這些桌上的花紋吸引她。

舒似沒辦法欺騙自己,她是真的不愛戚濟南了。

那些愛意就像一只熱水壺裏的水一樣,被火燎了很久燒得幹透了,連壺底都燒壞了。

多諷刺——

六年的感情,只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可以輕易忘卻。

言盡于此,兩個人都不再開口,因為已經沒有什麽話好說了。

沉默了一會兒,舒似手機響了一下。

她低頭去看,邊紹發來的微信:[你沒事兒就好,感冒好了嗎?]

舒似看着那兩句話,不自察地嘴角彎了彎,給他回了一句:[差不多了。]

對面的戚濟南緊緊地盯着她,沒錯過她原本平靜的臉龐一瞬柔和了許多,嘴角的笑意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是上次那個男人嗎?”

舒似沒反應過來,擡頭道:“嗯?”

“給你發微信的是不是上次在小區門口那個男人?”

舒似鎖屏手機,淡淡回道:“這與你無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戚濟南沒吭聲,似乎不想回應。

舒似起身離開,走過戚濟南身邊時,她聽見他突然出聲。

戚濟南的語氣略帶惆悵:“你變了。”

舒似停住了腳步,身形未動。

“但是你又沒變,你永遠喜歡我這個類型的男人,他跟我沒什麽兩樣。”

舒似終于垂頭看他一眼。

戚濟南看着她,笑得有些嘲諷:“不是嗎?”

舒似神情疏離,“你想表達什麽?”

“他是你的客人嗎?你們還沒在一起吧?”

舒似冷漠不言。

戚濟南笑了笑,“舒似,雖然我們沒有可能複合了,但我也想勸你一句,男人都是一樣的,貪圖新鮮而已,他和我沒什麽區別,現在他對你上心的不得了,可将來到了手也許就是下一個我。”

話說得誠懇,可卻夾槍帶棒。

舒似看着他那張跟從前沒什麽變化的俊臉,突然覺得一切都是必然的——

在她和戚濟南的感情裏,次次微小的撞擊傷害帶來的裂痕也許在當時不足為忌。

但最終都将彙合在一起,在某一瞬間輕易迅速地讓這段看似堅不可摧的感情堅壁分崩離析。

她和戚濟南的感情,始于外貌帶來的新鮮感碰撞,火花滋啦作響,确實很美妙。

但兩個人在一起之後才慢慢發現了彼此的短板陋習。

最重要的是他們倆三觀迥異,無法互相磨合,在一起越久就越背道而馳。

他們真的不合适。

哪怕她一個人拼死了努力,也必然走不到最後。

雖然她對戚濟南已經沒有任何感情,可他話裏對邊紹的貶低之意卻讓她莫名感到不快。

舒似居高臨下地看了戚濟南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

她面露微諷道:“這樣沒意思的,戚濟南。”

“他跟你不一樣,其他的我說不好,但至少他不會像你這樣在背後說人壞話。”

舒似無比清楚戚濟南是怎麽樣的人,他貧窮的家境就是他的痛腳,于是她很小人地狠狠在上面踩了一腳。

“哦——對了,他還比你有錢。”

話一出口,她看見戚濟南的臉色頓時黑沉,于是及時把那句本要說的“跟他相比,你真的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咽了下去。

得饒人處且饒人,分手也好歹該給對方一點體面,沒必要再撕破臉皮弄得大家都難堪。

“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了,就當對方死了就行。”

舒似說完這句話,毫不留戀就走出了咖啡店,連頭都沒回一下。

舒似剛離開咖啡店,邊紹的回複就來了。

外面日頭明烈,手機屏幕亮度調到最高都看不清楚。

舒似手擋着手機上的陽光,看到他發的是:[吃飯了嗎?]

她眯眼費勁兒地去看了眼時間,一點多了。

這是什麽死亡問題?

舒似扯了扯嘴角,邊往家的方向走,邊低頭打字回複:[你說的是午飯還是晚飯?]

走了七八步之後,邊紹直接打了個微信電話過來。

手機頻頻發出的震動好像把她的心也震得一蕩一晃的。

她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接起來才繼續往前走。

手機貼在耳邊,那頭很靜,邊紹的聲音帶着一慣的溫柔:“舒似?”

“嗯。”

他聲兒裏帶着輕輕淺淺的笑意:“我剛剛說的是午飯。”

舒似喉嚨發幹,扯謊道:“已經吃過了。”

那頭邊紹靜了兩秒,輕聲道:“你的感冒還沒有好嗎?”

“好得差不多了。”

“我聽你的聲音還有點啞。”他回道。

舒似無言,稍微清了清嗓子:“這你都聽出來了?”

邊紹嗯了一聲,那聲兒微長,沉沉的,又帶着綿綿的餘韻。

好似無形撩人,聽得舒似耳朵發癢。

他又問:“你在外面嗎?”

舒似道:“嗯,有點事兒,這會兒正準備回家。”

“我現在,在你家附近不遠的地方。”

舒似腳步一頓,“哪兒?”

“大概離你家有個五六分鐘的車程,有點事情來找朋友,他家在附近。”

舒似哦了一聲表示回應。

邊紹問:“你到家了嗎?”

“還沒呢,走路回去,估計要幾分鐘。”

“嗯,那你走路小心點,看着路。”邊紹話頓了頓,略帶征詢之意問道:“我能見你一面嗎?”

舒似:“……你不是找你朋友去了?”

“啊——已經忙完了,我現在在車上了。”

舒似又哦了一聲。

“可以嗎?不會很久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見你一面。”

“見我做什麽?”舒似無所畏懼翻了個白眼,反正邊紹也看不到。

“嗯……請你吃飯可以嗎?”邊紹笑了一聲。

舒似覺得自己大概是飄了,她想也不想直接怼了邊紹,“現在才一點多。”

邊紹靜了靜,溫聲又問:“那……喝下午茶吧?”

舒似啧了一聲,剛要說話回應的時候,聽見他嗓音溫醇地叫了聲她的名字:“舒似。”

舒似下意識應道:“嗯?”

邊紹有意放低了聲音,聲線壓得溫柔而寵溺,像在哄小孩一般:“我想見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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