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我先走了啊,你倆聊你倆聊。”何佳極有眼色。
舒似:“……不是說好一起走?”
“哦,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情要去辦,先走啦。”何佳對着邊紹笑道:“我家舒似就拜托你安全送到家啦。”
“嗯,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到家。”邊紹微笑着點點頭。
何佳也不再磨叽,朝舒似使了個眼色之後就開溜了。
舒似就沒見過她走路那麽快過,蹬個高跟鞋簡直就像踩了風火輪似的,沒一會兒就到外頭路邊了,攔出租車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望過來一眼。
舒似真的是沒眼看了。
“我們走吧?”邊紹笑着問。
舒似一見他腦仁兒都疼,何佳誤會也就算了,他也好像絲毫不在乎被誤會,她怎麽覺得他這态度還挺樂在其中的?
舒似覺得心情糟的要命,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她坐上邊紹的沃爾沃還消散不去。
邊紹開車很穩,但她就感覺胸口莫名地發悶,車上空調打出來的冷氣吸進鼻間讓她有種想嘔吐的沖動。
開出一段路之後,這種感覺愈來愈明顯。
舒似能感覺身體裏的酒精在不斷地發散,胃裏還殘存的酒液不斷地翻來滾去。
她一忍再忍,最後在邊紹拐彎的時候實在是沒忍住,臉色發白道:“邊紹……停一下車。”
邊紹側臉看她一眼,探頭往車窗外看了一眼,溫聲道:“稍微等一會兒好嗎?這裏不能停車。”話說着,腳底下油門踩了下,往前又開了一段,把車穩停路邊。
車剛停下,舒似就迅速打開車門鑽出去,走了兩步扶着路邊的扶手欄杆彎着腰開始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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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似吐完之後小腿肚都在打顫,沁了一身的冷汗。
在她喘息之際,一只幹淨修長的手遞到她眼前兩張疊得整齊的紙巾——
邊紹問她:“很難受嗎?”
舒似沒應聲,接過紙巾抹眼淚擦完嘴才直起腰板,手指挑開散到嘴邊的發絲兒,吸着鼻子問他:“還有紙嗎?”
邊紹一愣,輕聲道:“你等等。”他轉身回車裏拿了盒抽紙盒和一瓶礦泉水。
舒似從抽紙盒抽了幾張,不顧形象地擤了兩下鼻涕,紅着眼圈去看邊紹。
他懷裏夾着抽紙盒,手裏把礦泉水擰開遞給她,眉目溫和道:“漱漱口吧。”
舒似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醜态盡出的模樣又被他看到了。
她讪讪接過礦泉水,心情十分複雜地漱了口,低頭就看見自己吐的那一堆穢物。
……連她自己看着都覺得髒又惡心,邊紹估計跟她也差不多。
要是能惡心得他對她消了念頭,那就好了。
舒似靠在路邊護欄上沒出聲,看着底下靜靜流動的護城河,河兩旁的建築物燈光落在河面上,河水波光粼粼地流動着。
邊紹把抽紙盒放回車裏,走到她身邊,雙手搭在鐵質的欄杆上,也低下頭去看河面。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道:“你每天上班都要喝這麽多酒嗎?”
舒似眨了眨眼睛,說:“看運氣,有時候會喝多。”
“喝多了不是很難受嗎?”
“難受啊,但有什麽辦法?”舒似擡起頭吸了吸鼻子。
有什麽辦法?她已經和社會脫節了許久了,這是她唯一能依仗的生存方式。
邊紹側過頭靜靜地看着她,“太傷身體了,為什麽不考慮換個工作?”
舒似笑了一下,微微諷然道:“那我能幹什麽?”
“你想做什麽?”
舒似抿了抿唇,思索兩秒道:“沒有想做的,只想賺很多很多的錢。”
邊紹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舒似,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透支你的身體去交換金錢,可到以後這些都是要還的。”
“身體不會一直對你仁慈的。”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呗,沒準明天我就突然死了呢。”舒似懶懶答道。
人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情,像她這樣的人并沒有資格期待明天,她的生活都是過一天算一天而已。
邊紹聽完她的話,沉默不語。
舒似能感覺到他似乎有點不悅了,但她并不想去揣摩他的不悅是因為什麽。
其實她知道邊紹心裏在想些什麽,他一定覺得她像一個眼裏只有錢的瘋女人,但她無所謂。
有夜風緩緩輕輕地吹過來,夾着一點點晚夏柔和的涼意。
舒似再次低下頭去——
護城河上,那些燈光被河水蕩碎了,像夜空點點的星光一樣,很好看。
舒似輕輕握着欄杆,只覺得自己的心跟那欄杆一樣,冰冷又堅硬。
她靜了一會兒,出聲道:“邊紹,每個人在生活裏都有着自己相對應的角色和位置。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邊紹沒有回應她。
舒似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不笑了,只拿着那雙深邃的眼睛平靜地望着自己。
她淡笑道:“為什麽不說話?你在生氣麽?”
邊紹點點頭,“嗯,我在生氣。”
“哦?我還以為你完全不會生氣呢。”舒似用一種很輕松的語氣回應他。
“會的。”邊紹笑得疏淡,“我現在就很生氣。”
“為什麽?”
“你覺得呢?”
舒似疲憊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出聲道:“邊紹,你那天讓我考慮的話我考慮過了。”
“咱倆沒有可能的,到此為止吧。”
“……”
舒似內心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我們倆差太多了,而且彼此也根本不了解——”
“舒似,你睜開眼睛看着我。”邊紹止了她要說的話。
舒似如他所願地睜眼,看着他的眼神清醒而冷靜:“嗯,然後呢?”
“你讨厭我嗎?”邊紹問。
“……沒有。”
“你為什麽覺得我們會不合适?”
“就是不合适。”
邊紹臉色平靜道:“哪裏不合适?”
舒似被他問得胸口悶得很,有些惱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就非要我把話挑明了說?”
她側過身,眉眼愠怒道:“我,一個陪酒女;你,一個家境富裕的正經醫生,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咱倆差太多了,明白嗎?”
“就因為這個?”
“這個還不夠嗎?”這句話舒似幾乎是吼出來的。
邊紹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慢慢地回籠,“這個理由并不能說服我。”
“有些東西流于表象,如果喜歡僅僅拘泥于此,你不覺得這種喜歡太過膚淺了?”
“我喜歡你是建立在我已經知道你的情況之上的,你的工作與我無關,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知道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舒似說不出話來。
她怎麽會不明白邊紹的意思?她明白,但是身處污濁裏的她不敢輕易妄想。
“我并不覺得我們之間差的很多,唯一有差異的地方只不過是男人和女人而已。”
有夜風又來,溫柔地拂蕩而去。
“你覺得不了解我,以後可以慢慢了解。”邊紹看着她,目光清澈見底,“舒似,你願意和我試一試嗎?”
他的聲音跟那陣風一樣地沉緩柔和。
舒似看了他半晌,笑了一下:“邊紹,你是不是在感情裏從來沒跌過跟頭?”
只有沒被生活血淋淋的教訓過人才能說出這樣天真赤誠的話來。
不像現在的她,遇到任何事情都畏手畏腳,沒種地只想縮頭當烏龜。
邊紹沉吟一下,認真道:“你在轉移話題。”
舒似微怔,“……有嗎?”
“你說呢?”邊紹好笑道。
舒似無言以對。
“也許是我太着急了,你可以再認真考慮一下,好嗎?”
舒似皺了皺眉頭。
合着她說的這些話都白說了?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呢?
舒似按了按腦門,話憋了半天,無奈道:“你搞這些虛頭巴腦的真沒必要,我不想玩情愛游戲,也不想被包養。”
邊紹一愣,抿嘴笑了下,柔聲道:“誰跟你說……我要給你錢的?”
“……”舒似被他這一笑尴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只是打個比喻而已,誰知道他偏偏就抓着這個較真兒。
邊紹笑得眼睛彎出一道月牙的弧度,他居然覺得舒似這會兒發窘的表情有點可愛。
他看着她,微笑道:“我不是想跟你發展那種關系。”
“我說的試一試——”他話一頓,“是我想跟你談戀愛。”
那三個字的發音從他口中說出來,帶着柔軟細膩的餘韻,像槌撞鐘一樣地在舒似心裏回蕩出一道又一道的波瀾,讓她抓着欄杆的手指都微蜷起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一拍,一股熱意從她的胸口蘊起,緩慢地游走到耳廓,最後爬上她的臉頰。
眼前的人朗眉星目,溫潤如玉。
舒似在心裏問自己:她真的可以去徒手去摘下這顆空中最亮的星嗎?
“你讓我考慮一下。”
這是舒似思慮再三,最後給邊紹的答複。
邊紹看了她許久,笑道:“嗯,我等你。”
邊紹把舒似送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都十一點半了。
舒似下車跟他道了別,轉身走進小區。
回到家之後,舒似卸妝洗澡。
收拾完之後,她躺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把方才發生的事情都一一消化之後,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她到底是在幹什麽?
床頭櫃上的手機冷不丁地響了聲,吓得她渾身一個激靈。
摸過手機一看,好在不是邊紹,是何佳發來的微信:[到家沒?]
舒似乏乏地回了一個:[到了。]
[怎麽樣?邊紹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要跟我談戀愛。]
舒似打完字沒發出去,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清空了對話框,重新回了一句:[就那樣,沒說什麽。]
她沒有把今晚的事情跟何佳說,因為她知道跟何佳讨論這件事情是無用的,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婆娘一準二話不說讓她直接答應邊紹,然後讓她使勁地撈邊紹的錢。
何佳秒回給她一個無語的表情包。
舒似沒再回複她,把手機擱邊上又開始發呆。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邊紹發來一條微信:[我到家了。]
舒似捧着手機嘆了一口氣,回道:[好的,晚安。]
[晚安。]
聊天止于此,但舒似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她現在欠邊紹一個難以啓齒的回複。
舒似心事重重地在床上熬了兩三個小時才勉強入睡,睡得也不安穩,中途還迷迷糊糊醒了兩次。
第二天中午,舒似從睡夢中醒來。
摸過手機一打開微信,映入眼簾的就是邊紹的小紅點,他發了一條:[早安。]
看時間是早上八點多發的。
舒似抽完了一根煙,回給他:[午安。]
接着人又躺下了,在床上滾了幾圈以後,她在微信聯系人裏找到了顧恩的微信,發了條消息:[你和魏骞怎麽樣了?]
顧恩回得很快:[挺好的呀,魏先生人很好。]
舒似盯着聊天框看了會兒,給顧恩回了個:[哦,那就好。]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她居然沒底氣到想從顧恩那裏攝取一點信心來支撐自己。
舒似是真的怕了,上一段感情給她帶來的代價太慘痛,以至于她現在投鼠忌器,猶豫着不敢再朝任何人伸手。
可她又沒法否認,她對邊紹……确實有那麽一點微妙的動心感。
她的腦袋裏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理智地告訴她:不可以,你配不上他。
另外一個卻在蠱惑着她:試一試又不會掉塊肉,答應他,快答應他啊。
……
這種進退兩難的感覺折磨得舒似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