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上和何佳吃完晚飯之後,舒似打算回家,卻被何佳死死拖住。

“我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你就不能陪陪我嗎?”

“之前朗悅停業的時候你不也放了三四天假嗎?”舒似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何佳冷笑:“你就說陪不陪我吧?是不是有了男人之後朋友都不要了?”

“……陪。”

反正今兒邊紹也沒約她,跟何佳湊在一塊還能打發點時間。

“這就對了,姐姐帶你找樂子去!”何佳又開心了。

舒似本以為她最多帶自己去酒吧KTV這種地方消遣消遣,可當何佳把車開到“紅色都市”夜總會時,舒似有點後悔了。

“紅色都市”算是A市夜場圈中比較有名的幾家之一,後臺硬,生意好。

但與“朗悅”不同的是,這裏的陪酒公關清一色都是男的,這行裏管他們叫“男模”。

她們是讨好那些收不住心的男人,而男模完全跟她們反正來,專門伺候那些芳心寂寥的富婆。

何佳把車停進門口停車場。

舒似下車,倚着車門問她:“我不去了行不行?”

“不行,咱不喝酒,就來找男模玩玩,我聽說最近新來了一批小男孩,可嫩。”何佳雙眼放光,眼饞的模樣像個老色批。

“你是不是有錢沒地方花?”

“少他媽廢話,都到這兒了,你還想跑?”何佳繞到舒似身邊,一把攬過她把人往裏面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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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趕鴨子上架——

何佳是趕鴨人,她現在就是那只鴨子。

“紅色都市”的裝潢跟其他場子沒什麽區別,就是可勁兒地往奢靡富貴裏造。

到了前臺,何佳給相熟的領班打了個電話,拿了個五樓的中包,拖着不情不願的舒似上樓。

都到這份上了,舒似只能妥協。

電梯裏,她問何佳:“就我倆?那開個小包就夠了吧?”

“一會兒我一個朋友也過來,還有阿涵。”

舒似才想起阿涵的事情,“她那事兒怎麽樣了?”

“打了呗,還能怎麽樣?”何佳神情漫不經心道,“我找那公子哥是說盡了好話,那傻逼男跟施舍一樣轉了五萬塊錢給我,讓我別拿這事兒再煩他。”

“阿涵樂意?”

“嗯,我把錢轉給她了之後就沒吭聲了。”

電梯到了五樓。

何佳率先走出去,哂然甩下一句:“我在群裏說今天要來找男模消遣,她馬上就跑來私聊我了,她那小月子還沒坐完呢。”

“愛玩又愛玩,又不懂得保護自己,真的愁死我了。”

舒似聽着她的抱怨,沒出聲。

倆人在包廂裏坐着閑聊了會兒,何佳那朋友和阿涵前後腳就來了。

何佳這才喊了少爺點酒。

酒剛點完,領班聞聲而來,何佳笑着讓他把人領來。

幾分鐘後,一排男人施施然地走進來,清一色的高而帥氣,皮相都沒得說。

何佳她們毫不忸怩地點了合自己眼緣的,就剩個舒似埋頭苦玩手機。

“玩什麽手機,快點選一個。”何佳杵她一下。

舒似把人陷進沙發裏,這才擡頭:“我不要,撤了吧。”

“那可不行。”

“真不要。”

何佳又開始瞪眼了,“你挑不挑?不挑我給你挑了。”

舒似無奈繳械,眼光一順,随手指了個還算符合眼緣的男人,“就他吧。”

男人在舒似身邊坐下,倆人肩膀擦了擦。

舒似聞見他身上不知道是什麽香的香水味兒,不濃,但她不喜歡這個味道。

她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往何佳那邊挪了挪屁股。

包廂裏其他三對男女玩得熱火朝天,唯獨舒似悶不吭聲,只顧着玩手機。

旁邊的男人坐着冷板凳,神情有點讪然,不時偷偷打量舒似兩眼。

一來二去,舒似察覺而擡頭,看了他一眼。

那男人和她視線對視上,露出一個禮貌的職業微笑。

他有一雙蠻深邃的眼睛。

雖然是假笑,但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幅度有點和邊紹相似。

這大概就是她看他還算順眼的原因。

舒似面無表情地把目光移開,平靜道:“看我做什麽?你想幹嘛就幹嘛,想玩也可以去跟她們玩。”

男人愣一下,笑笑:“嗯,我還是坐這吧。”

舒似嗯了一聲,沒再理他,而是低下頭去跟邊紹聊微信。

他發微信說他剛洗完澡,打算看一會兒電影,然後又問她在幹什麽。

[跟朋友在外面玩呢。]她回他。

邊紹打了電話過來,舒似起身去了衛生間,關上門确定聽不到外面的吵鬧聲後,有點頗為做賊心虛的接起電話。

“怎麽了?”她問。

“沒有事情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邊紹聲裏帶笑。

舒似背靠着門,“那倒沒有。”

“是不是打擾到你和朋友了?”

舒似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有點悶,忍不住解釋道:“沒有,我朋友你認識的,就我那個領班。”

邊紹嗯了一聲。

舒似聽到電話那邊不時有男女在講英文的聲音,問:“你在看電影嗎?”

“嗯,重刷一部老片子。”

“叫什麽?”

“《聞香識女人》,你看過嗎?”

“沒有。”舒似話頓一頓,語氣變得涼飕飕的:“邊紹,你想識哪個女人?”

邊紹失笑道:“這個片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是哪樣?”

……

電話那頭邊紹開始耐心地娓娓講述着電影的情節大概。

舒似靠着門,雙肩放松地安靜聽他溫沉的說話聲,心裏平靜而安寧。

這通電話打了将近半個小時才挂斷。

舒似從衛生間出去時,何佳隔空朝她嚷:“你在裏面幹嘛啊?我以為你掉進去了。”

她沒理,又坐回沙發上。

身旁的男人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拿酒要敬她。

舒似這會兒心情不錯,和他碰了下杯。

接着倆人又繼續當起了啞巴。

過了一會兒,舒似百無聊賴地睨了何佳一眼,她摟着旁邊那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男孩子正在喝酒,雙頰醺得染了粉意。

她搞不懂何佳的想法——

上班喝那麽多酒還不夠麽?自己出來還要找酒喝。

找酒喝還不夠,還找男模消遣。

簡直吃飽了撐着,錢多的沒地方花。

舒似知道她們這行裏有一些被男人傷透心的女人把男模當成一種寄托,自己辛辛苦苦地去陪酒,再把這些錢花在男模身上,甚至還要倒貼一些。

因為男模比她們小姐貴,同檔次的男模的小費永遠都要貴于陪酒小姐。

能在風月場所裏游走生存的人,真心寥寥,剩下的都是滿心的算計和套路。

但那些女人還是甘之如饴。

大概是太寂寞了,她們只貪圖一點點短暫的溫暖和感動,哪怕心知肚明那些都是虛假的。

舒似都明白,但是她大概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一部港片,叫《性工作者十日談》,主角是朱茵,還有幾個叫不上名字但眼熟的港星。

講的是關于一個夜總會結業前十天發生的故事,用不同的性工作者的故事銜接成一條線。

陪酒兩姐妹掙紮生存,夜總會媽咪和同志丈夫,男妓與女裝人妖相偎取暖……

這些邊緣性工作者的生活交織,有血有肉地碰撞,真實又殘酷。

舒似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此刻會突然想起這部老片子。

大概是眼前的種種都讓她有一種熟悉的似曾相識之感。

翌日。

晚七點的光景,舒似踩着将沉的暮色出門上班。

昨天她是最早走的一個,何佳她們玩到幾點她也不曉得。

她走時差不多是十點,那陪坐的男人同她一道走的,她在門口刷了男人的微信收款碼,付了一千五。

舒似覺得這一千五花得挺冤枉的。

當時那男人滿臉帶笑地對她說:“我感覺你很好相處啊,加個微信嗎?”

舒似當時只是看了他一眼,說:“我不用微信。”

然後扭頭就走,回家收拾完倒頭大睡,什麽都沒想。

等舒似到了“芭啦”,一進小姐房就看到已經有一堆姑娘坐着了。

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夠早了,誰知道別人比她還勤勞。

刷完卡買了臺票,舒似在角落裏坐了一會兒,沒見着何佳的人影,估計是在忙。

舒似給她發了條微信,随別的領班去走了兩次臺,在第二個包廂被挑上了。

包廂裏五個男人都是年輕人,舒似的客人長了一張娃娃臉,人很愛笑,打扮時潮。

舒似臉上笑得燦爛明媚,心裏愁雲慘淡。

這個包廂打從她進門時就不想坐下的。

真的不是她挑客人,只是她現在特別怕坐年輕人的包廂,喝得多走得晚,傷身不說,小費還是最低的。

就算賣力表現也是吃力不讨好。

偏偏就是邪門,二十多個姑娘走進去,客人就非挑上她了。

舒似坐下還沒半小時,就已經喝了三四瓶百威,胃裏發漲。

茶幾上的啤酒還有三十來個,包廂角落裏還有摞起的四箱酒未開。

舒似垂眸看了一眼,人還沒醉,眼前就忍不住開始發黑。

坐在包廂裏期間,舒似鑽廁所裏吐了三回,嘔得胃裏酸水都翻了出來。

包廂玩到一點多才買單。

舒似人已經醉了,但還是強撐着鎮定拿出二維碼給客人掃款。

等客人一走,她晃晃悠悠地回到小姐房拎包下樓,怕在正門遇到客人,特意繞到停車場那邊往外走。

她走得歪歪扭扭,身體重心不穩,還沒到馬路邊,腳下突然踉跄一下,整個人摔在地上。

舒似眼冒金星地撐着地試圖站起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索性就放棄了。

她此刻真的很困很想睡覺,但她不敢閉眼睛。

她怕一閉上眼睛就會像新聞裏那些女人一樣——

醉倒街頭,被居心不良的男人撿屍。

舒似眼神混沌地擡手,抓在右手裏的手機屏幕亮着,屏幕上碎裂的蜘蛛網好大一個。

她解鎖手機,眯着眼睛看着手機屏幕上還未關閉的收款界面發愣。

他媽的,為了八百塊錢,自己喝成了一個傻子。

舒似眼前看不清了,什麽都在轉圈,她拿左手摸了摸手機屏幕。

屏幕上立馬鮮紅一抹,幾顆紅珠劃出一道斜杠。

她擡手一看,皮被蹭掉了一塊,在冒血,速度很快地凝聚,然後一滴落在地面上。

但卻是不疼的,神經被酒精麻痹之後,舒似真的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只覺得傷口處是有點溫熱的。

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又想到昨天花出去的一千五百塊錢——

別人賺錢怎麽就這麽好運呢?跟根木頭似的坐着什麽也不用幹就能進賬一千五,她努力讨好客人,就算喝成這傻樣只有人家的一半。

為什麽啊?

舒似突然覺得很委屈。

那種委屈就像海浪一樣的,毫無預兆排山倒海一下子朝她湧了過來,讓她無法呼吸。

夜風微涼,周圍也空無一人,只有外面車道上馳過的汽車聲和偶爾的喇叭聲。

舒似肩膀微顫,深深喘息着,好不容易才平複穩心頭的酸意。

她打開了手機的微信,腦袋昏沉卻準确無誤地找到邊紹的微信,抖着指頭撥通了微信電話。

人總會在某個崩潰的時刻想起一個人,無比需要而迫切地想要依賴他。

就像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浮動在水面的救命稻草一般。

她從未如此過,因為不敢。

可是這一刻,她真的特別想邊紹。

她想聽他的聲音,想看他溫暖的笑容,她想念他所有的一切。

提示音不斷地響着,随着一聲又一聲地過去,舒似的心在一點點地往下沉。

她擡頭看了眼夜空,鼻子又忍不住泛酸了。

果然,人能完全依賴的只有自己。

在她心灰意冷正打算挂電話的時候,電話通了——

那頭的邊紹聲音迷蒙,帶着微微的一點鼻音:“舒似?”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而已,卻讓舒似的眼裏迅速地蘊起淚意。

她拿手背抵住嘴唇,不敢出聲。

邊紹似乎清了清嗓子:“嗯?你怎麽了?”

舒似的眼淚像珠子一樣往下掉。

她嚅了嚅唇,想說些什麽,喉間卻只溢出一聲抽噎來。

那頭的邊紹靜了兩秒,一向溫柔的聲音裏添了急切,語速變得快了點:“舒似,你在哭嗎?”

舒似緊緊抿着唇,無聲流淚。

“嗯?聽不見嗎?你在哪裏?”他的聲音裏伴随着窸窣之聲,“舒似,說話好不好?你怎麽了?”

舒似拿手抹掉眼淚,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卻還是帶着哭腔:“邊紹。”

邊紹嗯了一聲。

“我想你。”

馬路上有尖銳而刺耳的一聲鳴笛響起,舒似整個人顫了一下。

“你現在在哪裏?”邊紹說話時伴着摩擦屏幕的響聲。

舒似語無倫次道:“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對不起,我喝多啦,你是不是生氣了?我走不動,我很想你。”

“我沒有生氣。”邊紹放柔語氣,“舒似,你現在在哪裏?嗯?告訴我。”

“在芭啦門口,我頭好暈……”

電話那頭有大門落鎖的電子聲。

邊紹說話帶了點喘音,耐心哄着她:“那你在那裏不要動好嗎?不要挂電話,我來接你,很快。”

“我不要。”

“舒似。”他喊她。

舒似含糊應了一聲。

“聽話,乖乖在那裏等我好不好?我現在下樓了。”他說話的音調柔而低,帶着溫暖的安慰意味。

舒似靜了兩秒,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道:“好啊,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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