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0章

青木現在的住所聽他說是在一片樹林深處的別墅裏,是一個快要老死的老人非要送給他的。

我面無表情聽完,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青木,真的好魔幻一個人。幾乎一直在打破我十幾年來還未建造完全的世界觀。

他明明有屋子,偏偏要跟着我回去,态度自然而然,連我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畢竟以前很多次都是因為他家沒了,或者出事了,這次還以為是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的操作,內心還在想青木原來懂正常男朋友的含義啊。

結果,我在家門口轉頭跟他說了再見,用鑰匙打開門,剛進屋,低身換鞋,餘光裏那個人就跟只泥鳅似的眨眼間就進來,順手關上門,像往常一樣不用手脫,用腳蹬掉鞋,也不穿拖鞋,光腳進入。

我:“???”

我:“你不回你自己家嗎?不是那個別墅……等等!你給我回來把鞋放好!脫掉的鞋要放整齊!”

青木的後領子被我一拽,整個人向後仰倒,但青木意外地平衡性特別好,身體柔韌性也極佳,很快穩住了身形,我看着他的後腦勺,正要繼續說,卻見穩住身形的人忽然做作地搖晃了一下——他裝模作樣地真的向後倒去。

我:“!?!?”

我看出他是做戲——話說這麽明顯誰看不出來啊!——所以及時側身躲開,原以為這人是假裝的,暗自穩定了核心,即便沒人接住也會笑嘻嘻站直。

結果他假戲真做,真就柔弱地要摔倒在地,吓得我一把拽住他胳膊。

——沒拽住,我也菜,踉跄一下沒能阻止,青木腦袋猛地砸到門上,哐當一聲,聽着生疼。

“……”我收回手,“沒事吧?”

青木靠在門上,摸了摸後腦勺,他臉色委屈下來,黏糊糊地拖長音:“超——級——疼——啊!詩緒裏!”

“……誰讓你突然自己往後摔的,我又不是什麽大力士,你也是個菜,就別送了。”我吐槽,順便詢問道,“會不會撞出包啊?……啊忘了你的治愈能力了。”

青木站直,忽而,他身後的門被敲響。

咚咚咚。

櫻井慎一的聲音:“姐姐你在嗎?”

我剛要答話,走近把青木扒拉開——沒扒開,他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疼痛,捂着後腦勺,眼淚說流下就流下,一顆一顆,宛如珍珠落盤。

他最懂如何擺弄自己的微表情才能發揮出最可憐的模樣,這份可憐又帶了一點真情實感的氣憤,像是被丢棄的狗看着主人拉回其他狗一樣的氣憤。

我:“……你幹嘛。”

櫻井還在敲,沒再說話,只是敲門聲更加沉悶,一下一下,更加緩慢,一聲接着一聲,宛如沉甸甸的大石壓在心間的頻率。

我揚起聲音準備答話,正在可憐巴巴哭泣的青木立刻捂住我的嘴,我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面前的少年眼眶裏多出的眼淚不住地流,神情卻十分憤怒,出奇的嫉妒,與眼淚的情緒割裂:“不要和他說話詩緒裏!他就是一個蠢貨,還毀了容,就算恢複了現在也是一個矮子,脾氣又壞又古怪!還愛罵人!”

他想到什麽,壓低聲音:“而且,他肯定和其他女人交往了!”

理直氣壯地仗着櫻井與青木無關,就使勁造謠。

我被他按住下部分的臉,沒辦法說話,櫻井也敲了一會兒就徹底安靜,估計是以為我不在家就離開了吧?

我拿開他的手:“你又不認識櫻井,胡說什麽呢。快點回自己家。”

“不要不要,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

“……”我懶得理他,看着他憤憤不平地收拾好亂放的鞋後,我就回身進卧室,坐在書桌旁準備寫每日的作業。

打開臺燈,更加亮的黃光投射,輕輕籠罩住雪白的書本與墨色的字跡。

青木跟過來,我瞥他一眼:“別打擾我哦。”

青木笑了幾聲,他毫不客氣地坐到我床邊,雙手撐在床沿,肩膀微微彎曲,于是本就寬大的衣領拱出一個弧度,顯露出少年勁瘦,肌理流暢的一小片胸膛與延伸至雙肩、沒入衣物內的精致鎖骨。

那雙眼睛一旦微擡看人時便極具魅惑力,眼尾狹長,微微上挑,勾子一樣。

“詩緒裏——寫字有什麽好玩的,超無聊,還不如跟我一起玩。”

随着他撒嬌一樣的話語,我已經把視線轉移到書本上,開始解題。

青木自讨沒趣,卻也沒繼續吵我,我聽見床下陷的聲音,也聽見他發出的細微的哼唧聲,被子被他卷在身上,宛如蟲蛹。

臺燈盡職盡責地發出光亮,窗外的天色逐漸暗沉,月亮挂在夜幕之上,有螢火蟲在黑暗中飛,劃出一道輕飄飄的綠色熒光。

等我寫完,扔下筆,揉揉有些酸的眼睛,肚子也餓了。

奇怪,青木也沒有早早喊什麽餓了要吃飯什麽的。

床上裹成蟲蛹的人安安靜靜,似乎沉睡,只露出黑色的發與一截白皙的後頸。

我以為他睡了,正猶豫要不要叫醒,那顆頭忽然動了動,換了個位置。

我心中劃過不妙的感覺,站到床沿邊,青木背對着睜着眼,鼻子倒是在動,做出嗅的動作。

我:“……”

我扯了扯嘴角:“你幹嘛呢,變态嗎?”

“詩緒裏,我是在看有沒有人躺過。”

“除了我還有誰啊。”

“「我」啊。”

“……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青木起身,衣物有了褶皺,黑發淩亂,額前與臉頰邊的純黑發絲亂糟糟地貼近又翹起,偏偏顯得這個人的五官更加精致,美得移不開眼。

“我餓了。”

“只有三明治。”

“詩緒裏你肚子裏不會都是三明治吧?”

“你肚子裏不會都是錢吧?”

他一頓,繼而暗含興奮道:“你可以剖開看看。”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想了想,“不要,好惡心啊。”

“……”青木抿唇,立時露出有些不滿又陰翳的眼神。

他伸手,因為我站着而他坐在床上的緣故,少年很輕易地摸到我的肚子。

我先是震驚了一下,沒有立刻拒絕,還因為青木的神情并沒有那些情、欲,只是非常單純的好奇心,跟貓似的。

我的肚子都被餓扁了,兼職帶來的運動量比不過大量坐在座位上不動彈的積累,腹部雖然沒有贅肉,但都是軟綿沒有力量的。

于是他的指腹隔着衣服陷了進去。

也許是黑夜裏寂靜的氛圍讓我對青木的容忍度高了一些,畢竟他的舉動全部都是出自突然冒出的想法和一己私欲,任性得很。

“……詩緒裏,”青木微微擡頭,從下至上的看我,他的黑眸染上頭頂白燈的碎光,微彎,唇角隐約含笑,“我摸到胸骨邊緣了,好可愛哦。”

“……”

不知為何,也許是他臉上光影隐隐綽綽,有些許的陰影,顯得他的笑透露出幾分正常人不應該擁有的偏執情緒,就像即便摸到內髒也能發出真情實意喜愛的言論。

我拍開他的手:“…我要去吃飯了。”

他要下床跟上來,我嚴肅道:“你不把我被子疊好就不要過來!”

青木頓時微微瞪大了眼。

我在餐桌上啃吃三明治,過了許久青木才一臉愉悅地過來,照常嫌棄了一把超市買的廉價三明治,然後極其艱難地一口一口吃完。

吃完原本是我的看電視娛樂時間,這次也被迫加了個人。

我翻到偶像劇。

青木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兩個人都好醜啊,什麽啊,這也叫校草?詩緒裏詩緒裏,你看看,這樣的人也腆着臉和我們做一樣的事情呢,真是令人不快。”

一樣的事情=交往。

我面無表情換臺,是搞笑綜藝節目。

青木嫌棄地皺眉:“……這個人,看起來就好臭,那些人居然不會被他熏吐,看來是一路貨色。”

他一路把電視機裏的人貶低了個遍。

我憤怒地調到新聞頻道。

這次沒挑刺了,新聞着實無聊,讓我走神,也讓青木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他想入睡并不是去客卧,而是跟條軟綿蛇一樣側身抱住了我。

我回過神來,自己的左耳朵已然貼着他的脖頸處,左肩膀被迫擠在他的胸前,完完全全被側抱住。

他十分粘人,毫不客氣地将一條腿擠在我後背與沙發之間,另一條腿也擡過來橫在我雙腿上,瞬間把我夾住。

……靠。

雖然答應他的交往要求之後就知道有這麽一天,我也不是很抗拒,但實在沒想到低估了青木的下限。

他的身體甚至沒我的肉軟,緊貼有韌性,沒有明顯的肌肉,但有流暢的肌理線條,每一寸都恰到好處,不過于瘦弱,也不過于強壯,青澀又有一些隐藏的韌勁,只是人很懶,更傾向于展現身體的誘惑力。

青木随即低頭,靠着我肩膀,真的入睡了,毛茸茸的頭發壓在我脖頸處。

……行吧,終于能好好看電視了。

我把音量調低一點,然後果斷開始看綜藝節目。

到了笑點時,我控制不住地無聲的笑,整個人一顫一顫的。

忽然,我在憋笑的時候,感受到左邊耳朵被一種柔軟冰涼的東西愛憐地吻了吻,情緒戛然而止。

震驚地轉頭,青木已經醒來,眼底卻毫無殘留的睡意,一片清明,眼眸微彎含笑。

我還未說話,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器具被砸碎的巨響。

青木毫不在意地笑出聲:“哈哈哈他們好吵啊詩緒裏,也不知道在生氣什麽……肯定是他的女朋友來找他,發現出軌了吧!他們肯定在吵架!真是可怕啊……那個櫻井。這麽暴躁,說不定還喜歡打人呢。詩緒裏可要小心一點。”

這番題外話搞得我情緒不上不下的,反應過來後一腳把青木踢開,他順從地松開,卻笑得十分愉悅。

我沒什麽害羞感情,畢竟早就做好了親密一點的準備——當然了,更親密的還是算了吧。而且只要想到青木這個人的本質,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把這個當一回事的。

我關掉電視機:“記得明天早上早點去圖書館。”

青木眉眼一撇,不高興了。

我沒搭理,越搭理他,他就越起勁,我洗漱完便回房睡覺去了。

然後看着卧室疊成奇形怪狀的被子陷入想打人的沉默。

……

淩晨,青木在客卧睜開眼,然後悄無聲息地出去。

那個贗品已經長成了,今日就是他敲門恢複青木身份的時間,但是又有什麽用呢?仿制品就是仿制品,再怎麽樣都不會上位。

青木只是出門尋找,時時刻刻的記憶互通很容易使自己陷入思維混亂,所以他只是隔一段時間就特意讀取那個仿制品的記憶而已。

那個贗品恐怕在哪一條小巷子裏發脾氣,畢竟在屋裏會被隔壁聽見。

青木走下樓梯,誰知剛好遇見藤井湊上樓。

青木神色冷淡,居高臨下。

藤井湊怔愣道:“……富江,你怎麽出來了?”

……廢物東西,竟然将他認錯了。他才不是那個醜陋贗品。

青木卻沒反駁,只道:“關你什麽事。”

不知道刺激到藤井湊什麽神經,他的臉色陡然難看:“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另一個富江搶了你的位置對不對?我肯定會幫你奪回來的富江!!”

他說完忽而看見樓底有一人的身影若隐若現,他的思維已經混亂不堪,判斷力極速下降,滿眼只有一個執念——他要幫助富江掃清障礙。

于是神色駭人地迅速下樓,完全不顧任何邏輯。

青木全程沒怎麽動口,挑眉,想了想,輕蔑地笑了一聲。

藤井真是一個蠢貨啊。

他回身重新進屋,這次是真的入睡。

早上起來,青木居然比我還早,我洗漱完畢,他是從外面進來的,似乎留了門,就在走廊待了一會兒。

心情非常開心,唇角隐藏不住笑意,青木一見到我就說道:“詩緒裏!我發現有的人真的很蠢啊,人都認不清,呵呵呵呵呵怪不得,能和贗品混在一起的人,能怎麽樣呢?”

他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損話,內容惡毒,流淌着幸災樂禍的毒液。

我左耳朵聽右耳朵進,他口中全是自己給別人取的羞辱外號或者幹脆就用貶義詞代稱,根本不知道這人在說什麽。

我裝好書就打斷他的話,認真道:“走吧,要早點去。”

青木意猶未盡地停下話語。

我出門時,隔壁屋的櫻井夫妻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前,他們和以前相比,太瘦了,骨肉嶙峋,雙頰凹陷。

喃喃着:“不見了……我們的孩子不見了……”

女人無神的眼睛轉動,看向青木,面部肌肉抽動片刻,愣愣上前:“你……你是慎一……”

青木立刻露出想要嘔吐的表情:“誰是那個醜八怪啊,老太婆,眼睛不好使嗎?”

他們的樣子太奇怪,我謹慎地拉着青木跑了。

樓下居然拉上了警戒線,一警員攔住我,問了幾個問題。

“淩晨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沒有,我在睡覺。”

他一連幾個問題,最後我問發生了什麽事,青木才打斷對話——雖然剛剛一直面色不善地盯着警員。

“不要再問了詩緒裏!壞了心情怎麽辦?呵呵呵這些事情就交給可靠的警察們好了,對吧?”

警員在青木的微笑下愣愣點了點頭。

我臨走之前,還看見一個陌生的歇斯底裏的男人被警察帶到這裏。

目測是殺人犯。

從沒見過這個人……只是有一絲熟悉,他的臉瘦脫相,整個人骨瘦如柴,狀态極差,恐怕哪怕是親生父母過來都認不出這是兒子的程度。

“……花……是花!”他突然神情激動起來,奮力掙脫,卻無果。

而我在回頭看,聽見此話的同時,就被青木冰涼的手按住後腦,輕輕地轉過來,直視前方。

他含笑道:“再不快點,就要被人占滿學習間了吧?詩緒裏。”

我:“……這下誰有心情學習啊。”

我是在想出事的不會是櫻井吧?

走到半路,在青木驟然燃起妒忌恨意的眼神下回去。

“……我問清楚而已,你生氣個什麽啊。”

青木見生氣撒嬌什麽都不管用後就惡狠狠地跟在我身後,聞言冷哼了一聲:“詩緒裏!你絕對被那個小鬼勾引住了吧!他可真是可惡……死不足惜……”

我重新到家,警察們還沒有走,我問了一句。

——櫻井死了,被一個叫藤井湊的男人燒死的。

我恍恍惚惚的,連藤井湊這個莫名有印象的名字都沒精力思考。

櫻井是我熟悉的鄰居,還曾經幫助過我,人之常情的會帶有悲傷的情緒。

只有青木很生氣,不斷跳腳。

我詢問了他死去的地點,去那裏時發現一片灰燼,那對夫妻在神情怔怔地燒東西。

我站在他們身後。

一條活生生的命就這樣沒有了。我越想越傷心,也跟着嗚嗚哭起來——哦不對,我是唯一一個像正常人哭喪一樣的哭泣的。

另外的要麽就是夫妻,麻木木讷,要麽就是青木,嫉妒到扭曲,不斷開口哔哔企圖打斷我的哭喪。

我順便還幫櫻井燒了件衣服。

起碼認識一場,不知道上次到底是不是被神社裏的青木吸引才過來幫助我,但總歸是幫助過的。

我還邊哭邊給他燒了紙錢和自己以前的文化課作業,因為我發現這對夫妻很快便恢複狀态,将慈愛的眼神投向青木。

這時,在青木的哔哔聲中,我模糊的餘光裏突然發現那堆灰燼裏,有一處沒燒幹淨,呈現出人的一部分皮膚,像是一小塊肉——剛剛還沒有的,就仿佛是它自己扒開了灰燼爬出來。

下一秒,它呲溜一下有生命力般瞬間滾入了草叢消失不見。

我愕然片刻,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

——一片灰燼,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的悲傷情緒都消散了不少。

見了鬼了——??

青木啧了一聲,一直在我身邊站着,此刻更不可能離開。

他低聲道:“……真是廢物啊,藤井。”

燒都燒不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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