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8章

我如同我所說的,再沒有理會青木。

白天裏,我們本就不會有什麽話可說,但他熱衷于在放學後——或者在學校某一處與我單獨相處時,放肆地交流。

他嘗試再次甩開蒼蠅一樣不散的人群來到我面前,而我說到做到地目不斜視地掠過。

“…詩緒裏!”青木憤怒出聲。

我并沒有停下腳步,于是連他憤怒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青木對待那些看着不爽和因嫉妒而欺負過自己的人的方式,就是領着自己的“狗”,心高氣傲地将人報複回來。

他非常小心眼,愛報複,喜愛“仇人”痛苦不堪的掙紮。

我不知道他的具體手段是什麽,聽人說是逼人吃掉随處可見的蟲——……真的假的?

別人把髒水潑在他的身上,将刀劃在他令人妒忌的面容上留下血痕,而他的反擊就是将對方束縛住,讓對方吃下惡心的蟲豸。

或者他瘋狂的追求者們擅自選擇更加殘忍的方式。

但這次青木氣的跳腳也閉上嘴,沒在有人的時候抱怨,他周圍的人只知道原本性格就糟糕的富江最近更加糟糕了一些,不知曉具體緣由。

“這就是我們這次考試的成績,各位同學注意課下查缺補漏,考差了的不必太在意,考好了的要繼續努力……啊對了……我們學校傳統的以兩周為期限的一對一組隊互幫互助也會在這次考試後進行,我來念一念組隊情況。”

老師在講臺上絮絮叨叨,說到組隊時神情麻木的衆人才驟然迸發出奇異的神采。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期望“和富江同學一組”的強烈期盼。

老師看在眼裏,微不可查地變得面目猙獰一瞬,又在別人察覺之前瞬間恢複正常,他裝模作樣地拿起成績表,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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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補上節課的筆記,在他講時一直在寫東西,他安靜要讀組隊信息時,我才擡起頭。

老師似乎在仔細浏覽名單,企圖在夾縫裏找出一個不會因靠近富江而引起他嫉妒的人選。

可惜,沒有人不喜歡富江。這個班級嫉妒厭惡富江的,早已被富江剔除掉。

他左挑右選,長吟片刻:“那就……按照最後一名和第一名來吧。依次組隊。”

話音剛落,除了青木,所有人都扭頭望向我,死寂的眼神充滿攀爬的妒羨。

我頃刻間冷汗直冒。

很明顯,老師以為我不喜歡青木——這是對的。

但他也以為青木不會在意我,對待我像是對待每一個卑微的跟班随從——錯的離譜。

起碼,在衆人的注視下,那少年才故作不在意地偏頭側眸,看了我一眼,故意朝一整天沒理他的我表露出不高興的情緒,微微蹙眉,然後又悠悠轉回去。

——雖說如此,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所欲、僅憑自身喜惡做事的青木同學并未對此發表什麽抗拒言論。

默認了一樣。

整節課我坐立難安,面對無數針紮似的視線死死低着頭盯着作業本。

等下課鈴聲一響,我立刻跟着老師進辦公室,道:“老師,我不想和青木同學一組。”

“為什麽?”

我豁出去了,一直以來從不對老師說任何撕破臉皮的話,現在不得不說了!

我鼓起勇氣說:“因為我現在根本不想搭理青木同學!”

我已經預想到老師嚴厲地說一些“同學要和諧相處”的場面話。

然後,他露出微妙的欣慰笑容,對我放下了警惕。

“挺好的。知道了,回去吧。”

我:“???”

不是……老師……你……那啥……什麽?

我想過老師可能也是青木的崇拜者,但沒想到和其他同學的崇拜是一個樣。

我神情恍惚道:“……即便我一周都不會對青木同學提供任何學習上的幫助也可以嘛?老師?”

消極怠工也可以嘛?

老師笑道:“當然可以了,間織同學。”

我徹底沉默了:“……”

我嘴硬道:“反正,我不想和青木同學一組。”

“聽老師的話,間織。好了,快回去吧。”

……靠!

我郁悶地走出辦公室,一人正好依靠在牆壁旁,周圍簇擁着異常聽話的衆人,少年神色冷淡地聽着別人重複的奉承話,忽的掀眸映出我皺眉的表情。

“……間織!”他還未說話,其中一人便憤怒地喊出來,“你最好懂……”

那人剛要說出難聽的話,就被踢了一腳,踢得很狠,他的頭猛然撞向了瓷磚,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衆人噤聲,死寂一片。

那人踉跄着爬起來也不敢多說,頂着流下的鮮紅血液讪讪地退回原地。

我害怕的情緒沒來得及産生,就頓然消散。

青木并沒有看我,神色既難看又憤恨,那張臉在愠怒之下顯得異常鮮活绮麗。

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不發一言,也怕生出更大的禍端,那群人看起來就不好惹,我沉默地扭頭離去。

走至拐彎處,背後傳來那人大動肝火的響動,東西的破碎聲與怒罵聲一齊迸發,還有人悶哼的忍痛聲。

“……”我快步離開。

……

作為青木的組隊隊員,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似有若無的目光總會萦繞在身旁,而我還沒來得及升起警惕,青木就先察覺到,頃刻間被激起磅礴的怒氣。

宛如注視那些企圖搶奪主人注意的可惡第三者的貓,極具攻擊性。

在我安安靜靜努力縮小存在感地寫作業時,青木在班上大發雷霆,其中幾人的課桌被推翻,書嘩啦啦落了一地。

我:“???”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估計是那些追求者哪裏又把他惹惱了。

但那一刻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消失,都被青木完全吸引過去。

下午,下課的時間,社團中除了一些每日需要基礎性訓練的活動,其餘的都會停止兩周,而這段空閑的時間則用在學習小組上。

下課鈴聲響起,衆人都沒有移開座位,或明顯或隐藏,若隐若現的目光游離着、觀察着,每個人皆在靜等。

青木全無忌憚,他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尖銳的摩擦聲。

他旁若無人地徑直走至我的課桌旁。

我們已經兩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青木偏着頭看向別處,面上并無表情,淡淡的,也不催促。

就安安靜靜地站着。

噤聲,寂靜。沒有一個人搶先說話,經過這幾天青木陰晴不定的無數舉動,現在沒有不長眼的人會貿然開口。

我收拾好東西,頂着一衆人的盯視低着頭繞過青木走出教室。

他神色變差了一瞬,頓了頓,又乖乖沉默地跟上來。

我走向了學校附近的閱讀室,目不斜視,對身後的青木道:“……你随便做什麽吧。反正你也不想學,不必浪費雙方的時間。”

“誰說我不想學了!”青木乍一被搭話,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立刻走到我旁邊,大聲哔哔,高揚的聲線顯示出他瘋狂想要繼續對話的欲望。

但我沒再說了,快步走着。

青木跟了會兒,不甘寂寞地繼續說:“詩緒裏,你居然還是不理我?”

沒理。

“為什麽不理我!”

沉默。

“……詩緒裏詩緒裏詩緒裏詩緒裏!!!”他急切地朝我一直喊。

我抱着書,小跑起來。

“!!”青木下意識跟上。

我跑到閱讀室門口時在微微喘氣,臉浮現出薄薄的緋紅,是運動後的反應。

青木也停下,皺着眉看我:“詩緒裏,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累了?”

我:“……”

我這是正常的好吧!

青木竟然和跑步之前的狀态一樣才是最讓我驚訝的。他看着不像是喜歡鍛煉的樣子。難道自愈能力還能用在這上面……?不斷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态?

他蒼白的臉依舊蒼白,呼吸根本沒有變化,一雙微微上挑的眼低斂下,注視着。

我歇了幾分鐘就走入閱讀室,尋找到一個學習單間關門——他跟只泥鳅一樣馬上擠進來。

我沒管他,坐下,翻開今日的學習筆記複習。

青木坐在我旁邊,他什麽都沒帶,無所事事,堅持向我搭話。

“詩緒裏你在寫什麽?”

“詩緒裏你這都會寫嗎?好厲害,其他人都不會,我看見了,整個班上只有你一個人解出來了吧?”他僞裝出的彩虹屁加上那副崇拜的姿态很容易就能蠱惑住人,可惜我沒看。

“……”青木靜了靜,再說道,“你理理我。”

“為什麽生氣了?”

“你前幾天說的話什麽意思?”

“我沒有做錯什麽?”

“……是那個女人的錯吧!就是從她開始,詩緒裏你才不理我的!”

在他最後一句嫉恨的話語裏我不得不開口:“不是,是你讓我不開心了。”

青木見我說話,極其有眼力見地湊近,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确不懂,連黑眸都是純粹的困惑。

我提了提氣想要解釋,又覺得上次那番話他都沒有理解,那我再怎麽解釋都是不管用的了。

……青木的思維可能就是如此與衆不同,企圖用常人角度說服他是不可能的。

我有點洩氣了,搖搖頭,垂首繼續做作業。

“……為什麽。”青木盯視我半晌,聲音頓然變得詭異的平靜,黑眸一潭死水透不出任何光線,濃稠的顏色,翻滾着他真實又卑劣的內裏,那一刻,骨子裏的異常殘忍地顯露。

“為什麽還在生氣,詩緒裏。”

我沒有看他,只是覺得他聲音突然平靜了不少,但過了幾秒,青木忽然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唔,膩了嗎?我想到。筆停頓了一秒又繼續寫字。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打開,我擡頭——是青木。

他反手關上門,再一次坐到我旁邊,面色認真,将一樣東西塞進我的手裏。

青木彎腰,伏身幾乎快籠罩住我,我驚訝了一瞬,他垂下的碎發近在咫尺。

黑色的瞳孔,像是無可救藥的死水,卻透出純粹的認真。

我這才發現我手裏的是一把鋒利的刀。

他說道:“那些讨厭我的人,消除怒氣的最好辦法就是殺了我。雖然我很厭惡那些人——同樣會報複回去,但如果是詩緒裏,就可以。”

我啞口無言,腦子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他的思維怎麽轉向了這裏。

青木甚至掀起了上衣,方便我動作似的,“我的內髒、我的骨頭、我的肉、只要是我身上的,就都是詩緒裏的——剁成渣滓都可以,攪拌成泥也可以。我不會報複……”

他猶豫了幾秒,似乎自己也在疑惑自己突然冒出的詭異想法,說道:“……不僅不會報複,我還會很高興,一遍一遍回憶。啊,光是想想就心情好。”

“……你瘋了吧??”我目瞪口呆,手握不住刀柄,松松落下,卻被青木蓋住我的手背幫助我握住。

我有點急了,掙脫不開,他力氣怎麽這麽大!

他的眼底蘊藏着扭曲的執着,似乎堅信只要我搗爛他的內髒,就一定能徹底消氣。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副神情,宛如黑泥裏爬出來的怪物,從我的腳踝處死死纏繞向上,非要把我整個人纏繞得不露出一點兒肌膚才行,我不能完整理解他的內心想法,卻不由得懵懵懂懂地感到害怕極了。

眼看青木握住我的手使力,我無法抵抗,刀鋒就要刺破他的胸膛,我急到眼淚都出來了,“等…等一下!等一下啊喂!你想多了!我怎麽可能用殺人來撒氣啊!”

“……那詩緒裏,你要怎麽消氣?”青木停住,慢吞吞說道,他眨了眨眼睛,睫羽倏地盈滿了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哭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可憐,還要真實,“…詩緒裏我好難受啊。”

“…”我冷靜了一下,盡力把這當做他奇葩事情中的一件,畢竟他的腦回路有時候我真跟不上,抽泣了幾聲,問,“那你知道擅自幹涉別人,是會讓人不喜歡的嗎?”

青木幾乎是在我話音剛落就回答:“我當然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吧!看你那副樣子臉上就完全寫着“不管詩緒裏說什麽就說知道就可以了吧”的字樣啊!

他并不能理解真正的緣由,因為在他眼裏,別人身上不存在私人領域這個概念,在青木富江的想法裏,自己是能夠随意進出任何領域的——別人拒絕的權利從來就是不存在的,反正到最後都是巴不得他不離開,跟狗一樣,所以他會愈發的不以為然。

我仰頭,看着他昳麗的臉,那顆淚痣随着眼淚的浸染而變得愈發顯眼。

而我剛剛被他瘋狂的舉動吓得也在哭泣,他的淚水滴在我的下颚,混同我的眼淚一起滑入我的衣領。

我臉上是怯怯的後怕,他則是可憐巴巴的委屈悲傷。

面對腦回路異于常人的青木,我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你做了我就會不高興——這樣能理解了嗎?”

“大概,能。”把這歸結于一己私欲,那青木就懂得不能再懂了。

不需要任何正當理由,只要自己不高興就惱怒,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我提醒道:“那以後不要替我做這種事了。如果你再做就繼續不說話。”

“好吧,”青木一答應就讨要好處,“所以現在和好了?”

“……還有不要讓我殺人!你真是讨厭死了!”

我一說起這個就啪嗒啪嗒掉眼淚地哭,他剛剛強勢又自帶詭異執念的氣場的舉動把我吓得一懵,現在想起來真是把我往法律邊緣硬拽,刺破柔軟人體的可怕觸感我是一丁點兒都不想感受。

我強撐着裝滿淚的眼睛瞪他,青木眨了眨眼,未幹的睫羽沾着淚,他松了力,我把刀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青木看了幾眼,擡手摸了摸自己有着淚痕的臉,他已經沒有哭了,不如說他沒有表演痕跡的真實的眼淚一旦察覺到被原諒的預兆,就再也流不下去。他本就是漠然的人,根本不會自然落淚,更喜歡演戲的——所以對這次流淚他很是新奇,摸了又摸。

摸完再伸出手,濕潤的指腹按上我濕漉漉的臉肉。

我以為他是要幫我擦淚,就沒動。

青木見我不生氣了,面上悲傷的神色便很快消失,愉悅地笑起來,與淚痕相比,顯得十分割裂。

他的指腹摩挲盡我的臉,再摸到我的眼,我不得不閉上眼,青木的指腹再下移,摸到我的鼻尖。

“紅的。”

我:“……當然了!因為哭過啊!”

和好之後,他特別想要肌膚相觸似的,不想離開,于是彎腰,整個人抱過來,将我完全覆蓋住。

青木把頭埋進我頸肩,一察覺到我不生氣了就立刻恢複蠻橫無理的狀态:“而且詩緒裏,你居然都不想切開我的!”

“……你又不是水果我幹嘛切你啊!”我權當他耍無賴,畢竟他身邊的确圍繞着殺人犯……這個思維方式…正常,正常……

……果然還是不能習慣啊!

青木不爽地哼唧幾聲,故意将淚痕濕意全蹭在我的脖頸處:“雖然我很讨厭那些想要殺我的人……也讨厭那種自以為是,不想殺我、而是想保護我就自以為會在我心目中與衆不同的蠢貨。想殺我的,和那些不想殺我的,都讓我感到惡心。”

“但是詩緒裏不想切割我……我怎麽就那麽不爽呢。”

他最後一句話跟撒嬌一般輕輕的,宛如一只貓咪露出肚皮冒着咕嚕咕嚕的舒服聲音。

我聽得無語住了,真誠道:

“你可能是腦子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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