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冉曉紅就是她的媽媽。

而她就是采訪裏面一閃而過的那個女兒。

說來其實很諷刺。

心理學家不一定有同理心。

他們可以洞悉人類心理,但卻不一定互通人性。[1]

冷苒苒至今還記得她從學校回來,試圖和冉曉紅敞開心扉, 談談自己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

但是不久之後,就發現自己的經歷化名出現在了冉曉紅的論文研究裏。

當時的她才不到十四歲。

她被一種巨大的背叛感吞沒,又緊接着湧上了一浪又一浪的羞恥感。

在沒有人的漆黑地下室裏, 她心悸、頭暈、嘔吐、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深刻地記住了那樣的生理反應。

最可怕的是,沒有人覺得這件事是錯的。

所有人都告訴她, 她擁有一個多麽優秀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多麽地愛她,才會因為她的遭遇,成立一個跨整個北美的研究小組,甚至引領了社會關注這個群體的革命和潮流。

此刻,冷苒苒側眸看看郁衡, 身體又不自覺輕顫一下。

她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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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人幫她說話。

這是一種遲到的肯定。

肯定她當時的痛苦不是多愁善感,也不是青春期的敏感易怒, 而是真是存在且合理的訴求。

真好,不過遲到了。

她覺得這輩子的自己已經不太需要這種肯定。

京郊的滑雪場離機場并不是很遠。

到了目的地之後, 宿舍離大路有一段距離。

“謝謝送我回來。”

冷苒苒下車道謝,用圍巾擋住自己的臉。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她并不想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誤會。

郁衡點點頭,目光挪到她身上:“再見。”

冷苒苒拎上她的行李, 準備離開。

郁衡突然伸出手。

他食指勾住座位上掉落的黃桷蘭的紅線, 遞給她:“這個別忘了。”

冷苒苒手上不空,單手穿過了紅線,挂在了手腕上。

她的皮膚白皙, 紅線纏在手腕上格外明顯, 車裏的燈光将她的皮膚和黃桷蘭一同照出透亮瑩潤的光。

郁衡盯着她的手腕一怔。

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無比熟悉。

冷苒苒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

而是表情很淡地轉身走進雪山的夜色裏。

匡宇見冷苒苒走了,說:“這小姑娘挺有意思,我剛才查了一下她,憑借厭世臉出圈,綜藝裏冷冰冰也不愛笑,但人氣一路飙升,圈子裏還真是少這種氣質。”

他這是職業病犯了。

近距離接觸,他還真的想簽個這樣的藝人。

郁衡若有所思:“冷冰冰……”

他否定了自己剛才一閃而過的想法。

并且懷疑自己大概是被藥物的戒斷反應弄得魔怔了。

“給我約個心理醫生吧。”郁衡說,“對藥物戒斷有經驗的就行了。”

匡宇轉頭:“冉曉紅你不見了?她本來不怎麽做臨床的,要不是钴娛準備贊助她最近的一個項目,我還約不到呢。”

郁衡往雪山上看,随口答:“得了吧,我還不想作為別人新研究的靈感。”

匡宇難得百密一疏:“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她在雜志裏說是為了女兒才做的這個項目,一想還挺有道理,我都差點被糊弄過去。”

“這人不要臉得夠嗆,還能大張旗鼓在雜志說。”郁衡又說:“钴娛要是還沒投資就撤了吧。”

匡宇一愣:“什麽理由?”

郁衡心不在焉随口答:“沒理由,就說我不想。”

他看着微弱的燈光下的山上小路,皺了下眉。

小路不能通車,但是不算崎岖,也不是很長。

冷苒苒正拎着行李往上走。

她的皮膚太白,裸露在空氣裏的腳踝格外明顯。

人太瘦了,看着背影有些單薄。

郁衡莫名心裏不是滋味,不想看着她這麽拎着箱子一個人,有種想上去幫她拎箱子的沖動。

他合理懷疑自己吃藥吃壞了腦子,這個想法太唐突,他确實沒有要幫她拎箱子的理由。

一路目送冷苒苒走到了宿舍,他最後沒忍住,冷不丁說了一句:“現在都流行大冬天穿這麽少?”

匡宇:“?”

不過是去了美國兩年,又不是去了兩輩子。

這種老大爺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他再度轉過身,禮貌詢問:“你要不要吃溜溜梅?”

走在路上,冷苒苒的身體又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她停了停,冷淡地等待這種應激性反應過去。

這一輩子她不準備和那兩個人再扯上什麽關系。

都是不重要的人了。

雖然,郁衡的話給她帶來了輕微的震撼。

但是,這種震撼沒有在冷苒苒心裏持續很長的時間。

除了滑雪給她帶來的刺激,她已經太久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她也不太喜歡這種情緒波動。

因為不可控,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不知道來的是什麽樣的情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那就沒了。

相比之下,她更喜歡運動帶給她的感覺。

因為可控,也可以分析。

修真就都說無情道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仙道,去七情滅六欲,方可成道。

但是她并不這麽覺得。

如果情緒大多不好且無用,要來幹什麽?

如果感情多是痛苦折磨,要來又幹什麽?

冷苒苒看看天上的月亮。

她想,不想修無情道的人,一定都是很幸福的人,他們一定被這個世界溫柔地愛過。

她可能已經不能體會那種幸福。

但是,她還可以成為擁有另一種幸福——

不因人喜,所以不為己悲。

她想着蜀南的那棟別墅,想着火鍋和麻将,想着明天可以去滑雪。

手裏拎着從蜀南收獲的東西,手腕上黃桷蘭的香氣馥繞。

她優哉游哉地走在路上,月光傾瀉在她的身上,籠罩出一層淡淡的銀輝,看着像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散仙。

第二天。

她一大早就被節目組叫醒了。

由于特定的U型雪池建造困難,所以節目組只能選擇另外一座人少的山頭。

整個攝影團隊都需要搬過去,所以選手的宿舍也就近換了新的地方。

在跨年夜上狠狠吃了一波直播的福利之後,這一回直接把真人秀的精髓開發得更加徹底。

不僅所有的男藝人和女藝人分開住在兩棟後院聯通的別墅裏,而且別墅裏面設置了直播的攝像頭。

蘇梓萱大包小包的東西搬過來,已經累得癱倒在地上快炸了,幾乎想要罷工。

白婷婷幫她搭把手,她倒是對節目組的安排很開心,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露臉機會。

冷苒苒并無所謂。

她只是誤打誤撞進入這個節目,又誤打誤撞救了人。

她覺得這輩子的觀衆對她有太多的誤解。

她不愛笑也不可愛,不喜歡說話,大部分時間兇巴巴的。

她的衣品幾乎沒有,滑雪水平也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好,愛好既不高端大氣也不上檔次,又沒有什麽才藝。

如果直播的話,應該就會有很多人看到真實的她,放下濾鏡。

煎着鍋裏的雞蛋,她想,到時候應該就沒有那麽多人喜歡她了吧。

但是,直播間的人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卧槽,漂亮的人煎出來的雞蛋也這麽好看。】

【蕪湖,煎雞蛋時候的寶貝的側顏絕了。又冷又美,姐姐,我可以!】

【受不了你們,女兒的優點我可以說兩個小時,但是你們就只看到盛世美顏。(指指點點)】

冷苒苒端着雞蛋,路過客廳攤在地上的蘇梓萱,淡淡地說:“起來。”

哀嚎到一半的蘇梓萱立馬爬了起來,說:“我一會兒去洗碗。”

白婷婷說:“我來吧。”

冷苒苒點頭:“她來吧。”

雖然說蘇梓萱買了一堆碗,但是也經不住她來砸。

“別啊——”蘇梓萱瞪白婷婷一眼,推銷自己:“我最近學會洗碗了。”

冷苒苒繞過她:“随便你們。”

【終于知道什麽叫做一物降一物了。】

【孜然CP給我鎖死。不管,我就是要磕□□。】

【哈哈哈哈哈,仿佛看了一場變形計。】

【嗯?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麽魔力讓公主去洗碗。】

冷苒苒已經準備好掉粉了。

結果打開微博又往上漲了一萬,還有不少是蘇梓萱的粉絲。

【嗚嗚嗚嗚,我想魂穿成為煎蛋。】

【等等我,我也!】

冷苒苒耷下眼皮,咬了一口煎蛋:“?”

只不過是昏睡了兩年,她怎麽覺得仿佛和這個世界有了什麽巨大的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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