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飛絮漫天的四月,趙檀帶着蘇融蘇凝和水芷離開了金京;布谷聲聲的五月,趙檀一行人終于到達了東疆的首府稻陽。

在稻陽稍事休息整頓之後,這一主三仆又出發了。

離開稻陽城之後,四人直奔東邊而去。

騎着馬行在白楊夾道的官道上,蘇融他們以為明珠郡主要按照原計劃去視察稻陽府東二十裏的草場,趙檀卻提出要一直往東,進入東樞境內,然後直入東樞京都。

蘇融剛剛提出抗議:“陛下交代的是到稻陽……”

趙檀笑眯眯拿出了一塊天昊帝“如朕親臨”的金牌,在蘇融蘇凝水芷眼前晃了一圈之後,鄭重地收了起來,然後看着水芷,道:“水芷,陛下臨行前交代了什麽呢?”

水芷吸了一口氣,朗聲道:“臨行前,陛下交代奴婢,‘凡事以明珠郡主為主!’”

趙檀得意地看着蘇融蘇凝。

蘇凝蘇融只好在馬上躬身行禮:“是!”

随着他們逐漸東行,走着走着,樹木越來越少,大片大片的草原出現在眼前。

就像柳蓮舅舅和柳貍講述的那樣,東疆草原的天比別處的更藍,一片連綿不斷的草原,在天空下無限地伸展,偶有起伏,對于大得無邊無際的草原來說,就像綠色大海裏的小波浪一般,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檀非常喜歡這一碧千裏的大草原,只覺得到處翠□流,輕輕流入雲際,她向着東方天地相接的地方,催馬疾奔起來。

蘇融、蘇凝和水芷忙跟了上去。

草原太大了,半個月後,趙檀一行才到達了東樞和大金交界的呼倫湖。

夜晚,他們就宿在了呼倫湖邊,準備明日沿着呼倫湖岸邊進入東樞境內。

月光籠罩着無邊的草原,在呼倫湖邊,散落着好幾個帳篷,有人燃起了篝火,人們都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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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草原老人,拉起了馬頭琴。

悠揚的馬頭琴是在月光下回蕩着,琴聲流散在清冷的空氣之中。靜靜的馬群中,偶爾傳出幾聲嘶鳴,回蕩在這寂靜的草原,憑空添了幾分悲壯之意。

趙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色,這月光下的草原,清冷的長調,令她仿佛進入了一種迷幻的境地。在這個清冷的草原之夜,趙檀第一次接近了柳貍的內心——那種沒有伴侶獨自一人的孤獨。

趙檀發現身着東樞華麗風格的旅人中,夾雜着一個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看着很是冷清,有一種遺世**的感覺,趙檀即使覺得她也是大金人,卻也不敢輕易和她搭讪。

第二日一大早出發的時候,這位姑娘看到了趙檀四人,直直地走了過來,說着一口生硬的漢語:“你們是……從……東樞……過來的?”

趙檀點了點頭。她這才看清楚這姑娘雖然穿着大金款式的白色衣裙,但是五官立體肌膚白皙,眼睛也是淺褐色的,分明不是漢人!

這位姑娘漢語實在不怎麽樣,她看着趙檀,又問道:“那你們……聽……聽說……過……趙楊……這個人……沒有?”

她別的詞都說的磕磕巴巴的,只有“趙楊”兩個字說得很清楚。

趙檀聽她提到三哥趙楊的名字,心裏警惕起來,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趙楊?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時候,蘇凝已經把她的馬牽了過來。

趙檀認镫上馬,和那個姑娘并辔而行。

她一邊走,一邊和那個姑娘費力地交流着。

覺得差不多了,趙檀狀似無意地問道:“你找那個什麽趙楊做什麽?”

這個姑娘臉上一片清冷迷茫:“我想問一下,他為什麽要離開昆侖山。”

進入東樞之後沒多久,待滿目草原變成一馬平川,趙檀就同這位叫蘭雅的詭異姑娘分開了。

五月底,趙檀四人終于到達了京都。

趙檀先打聽了尉王府的位置,然後在尉王府附近找了家名叫青山客棧的大客棧住了下來,然後就開始想辦法打聽尉王竹笙的行蹤——趙檀不願意直接上門,她想制造一個浪漫的相遇。

六月初一這日,趙檀終于打聽到尉王竹笙去了京都西門外的細柳湖游湖,忙帶着蘇凝蘇融和水芷趕了過去。

臨出發去細柳湖,趙檀恢複了女裝,讓水芷幫忙,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見狐貍哥哥了。

初夏的細柳湖,綠樹環繞青山隐隐,碧綠清澈的湖面上遠遠近近浮着幾只畫船,歌吹聲嬉笑聲遠遠傳來。

趙檀興沖沖來到了細柳湖畔,站在湖邊看了又看,圍着湖轉了一大圈之後,終于看到了那只漆着尉王府徽號的畫船。

這只畫船此時距離趙檀所在的岸邊有點遠,遠遠地趙檀看見敞窗裏幾個人正在談笑,其中一人身穿白衣,很像是狐貍哥哥的形容。

她的心開始“怦怦”跳動,臉蛋也有些**辣的,眼睛盯着那個畫船。

畫船正好是往這邊行駛的,距離趙檀越來越近,她終于看清楚了,坐在窗邊的那人烏發如雲白衣如雪,真的是狐貍哥哥!

趙檀看到坐在柳貍對面的是一個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子,正巧笑嫣然面對着柳貍,細嫩的手指還拈起了一個青瓷杯子,向柳貍說了句什麽。

狐貍也笑了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看到這一幕,趙檀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下,憋得難受。她愣愣地看着前方畫船裏看上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兩個人,鼻子酸酸的,眼睛澀澀的。

站在她身後的蘇凝蘇融也都認出了柳貍。

蘇凝小聲對蘇融說道:“那個人好像是柳侍衛?”

蘇融:“不是好像,那就是柳侍衛!”

蘇凝:“那麽柳侍衛對面那個美貌女子是什麽人呢?”

蘇融:“看樣子脈脈相望郎情妾意的,怕是他的心上人吧!”

他倆雖然做出交頭接耳的樣子來,可那聲音大得趙檀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趙檀本來心裏正難過着,聽了這倆活寶的對話,反倒清醒了一些,她想:不管是真是假,總得問了狐貍哥哥再說!

趙檀兩手攏起,看着越駛越近的畫船,大聲喊了出來:“狐貍哥哥——”

四月底,趙梓布置好西北防務,做好各項應急措施,這才準備離開墨城的事宜。

臨行前,西北總督玉清前來送行,趙梓和他私下交談了幾句,才得知玉清已經同嫡母和嫡兄分家另過了。

玉清的氣色比上次見面好了很多,态度上也很輕松,他含笑道:“‘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臣醒悟得有點晚了,希望還能挽回!”

趙梓咀嚼着玉清那句“臣醒悟得有點晚了,希望還能挽回”,率領大隊人馬出發離開了墨城。

南安王一行人到達金京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底了。

巍峨的金京城遙遙在望了。

這次趙梓到西北視察,原是和天昊帝在湯山行宮接到急報後的一次秘密行動,沒想到會持續了好幾個月的時間。

趙梓騎在馬上,心裏有些酸澀,頗有一種短短幾個月,卻物是人非之感。

回宮繳旨之後,趙梓回到王府向祖母請了安,然後陪着祖母用了晚膳。候着祖母睡下,趙梓才離開了王府。

他沒有去野雞塔巷子,而是在王府暗衛孫三和許二的引領下,來到了京兆府衙門後街。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周圍一片漆黑。

趙梓騎在馬上,立在芝娘新居的牆外。

一明兩暗三間正房裏,中間的堂屋和東邊的卧室都有光亮透出,看來都亮着燈。

因是夏季,堂屋門大開着,趙梓看到芝娘在堂屋裏面靠門的地方坐着。

她的腳泡在面前的木盆裏,似乎正在洗着腳。

趙梓靜靜地看着。

到了這種時候,他腦海裏偏偏想起以前芝娘洗腳的情景。

趙梓記得芝娘腳小巧圓潤,肉乎乎的。

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從裏屋走了出來,拿了一大塊布包住了芝娘的腳,放在了旁邊的小凳子上,然後端起木盆出了院子。

他把洗腳水倒在了院子裏,拎着木盆回去了。

芝娘靠在椅背上,很放松的模樣。

那個男子蹲在前方,幫芝娘擦起腳來。

他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逗得芝娘咯咯直笑,穿上鞋子就往屋外走。

那男子也跟了出來。

趙梓的心酸酸的,心髒一抽一抽的,他正打算離開,卻發現芝娘的腹部不對勁兒。趙梓盯着芝娘已經隆起的腹部,雙拳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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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趙梓最後還是離去了,他的家世、他的身份、他的教養都不允許他做出什麽不妥當的事情。

騎在馬上,趙梓想起了一句不知道在哪裏看來的話——“君既無情我便休”。

他覺得這句話真是夠女氣的,想到這裏,趙梓莫名其妙地笑了,這種笑類似慘笑,笑着笑着,他用左手捂住了臉,狠狠擦了一把,一夾馬腹,向前奔馳而去。

答答的馬蹄聲回響在寂靜的街道上,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深夜的街道上恢複了靜谧。

趙檀喊出“狐貍哥哥”之後,心跳開始加速,臉頰逐漸發熱,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畫船中的柳貍。

柳貍正同軍機大臣邬春光之女邬妙香交談,忽然聽到岸上傳來一聲“狐貍哥哥”,他瞬間繃直了身子——是趙檀的聲音!

他向岸邊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烏發披肩白衫碧裙的趙檀,亟欲起身,卻依舊向邬妙香交代了一句:“是舍妹!”

畫船靠向岸邊,柳貍站在船頭,看着岸邊的趙檀,嘴角不由自主向上翹起:這個淘氣丫頭,怎麽跑到東樞來了!

船工撐着船靠近了岸邊,柳貍一步跨到了岸上,笑着看着趙檀,對着趙檀伸出了雙臂。

雙臂剛伸出來,他又想起趙檀已經是大姑娘了,此舉甚是不妥,剛要收回胳膊,可是趙檀已經撲了過來,柳貍忙接住趙檀。

大概是因為天熱吧,趙檀嬌嫩的臉紅撲撲的,晶瑩的汗珠子順着發際額角流了下來。

柳貍沒有放下趙檀,直接招呼了蘇凝他們一聲,然後抱着趙檀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蘇凝等人相視一看,也跟着跳了上去。

船工一撐船篙,畫船再次蕩開。

邬妙香帶着兩個貼身丫鬟迎了出來。

柳貍怕趙檀在船上站不穩,對着邬妙香笑了笑權作解釋,然後一直抱着趙檀進了船裏面。

向趙檀簡單介紹了邬妙香之後,柳貍、邬妙香和趙檀三個人在船裏坐了下來。

柳貍吩咐跟來的小松給趙檀斟茶:“不要太濃,不要太熱,正好入口即可!”

他從固定在船上的匣子裏抽出絲帕,撩開趙檀垂下來的碎發,輕輕地替她拭去了臉上的汗。

這時候小松把茶水端了過來。

柳貍端起茶水,嘗了嘗,覺得水溫正好不熱不涼,這才遞給了趙檀。

邬妙香眼睜睜看着柳貍像對待一個小女孩子似的照顧着眼前的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心裏有點微酸,又有些不解。

看到柳貍終于忙完了,專心地看着這個女孩子喝水,她才開口問道:“王爺,這位是……”

趙檀水喝的有點急,嘴角濕濕的,柳貍幫她擦了擦嘴角,這才向邬妙香解釋道:“這是舍妹。”

他沒有說出趙檀的名字。

邬妙香聽他如此一說,心裏先是一松,可是轉念一想:從來都只聽說尉王只有壽山郡主竹筌這一個姐姐,從來沒聽說過他有妹妹啊?

她心中疑惑,臉上卻是不顯,卻反客為主命自己的貼身丫鬟侍香為這位妹妹拿水果:“侍香,天氣有點熱,把冰好的西瓜端過來吧!”

趙檀正熱的難受,聽到有冰好的西瓜,馬上很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侍香正要過去,卻被柳貍攔住了:“舍妹體弱,冰西瓜太涼了!”

趙檀立刻失望地瞅着柳貍。

柳貍被她着幽怨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了,立刻妥協:“那就只吃一小塊!”

小松和侍香一起把冰西瓜切好端了上來。

柳貍先拿起一塊遞給了邬妙香,然後眼睛在餘下的幾塊西瓜中逡巡了一遍,終于挑選出一塊身材最為苗條體積最小的,拿在手裏,頓了頓,還是覺得用冰塊冰過的西瓜實在是太涼了。

邬妙香眼睜睜地看着一向清冷的尉王竹笙依依不舍地看着手中的西瓜,看了老半天,這才老大不樂意地遞給了他那位妹妹,只覺得萬分的詭異。

趙檀吃西瓜的時候,柳貍沒有吃,他又抽出一塊絲帕,拿在手裏,看着趙檀吃,預備着給趙檀擦嘴巴。趙檀吃東西還是很優雅的,一塊西瓜吃完,并沒有什麽需要擦拭的地方,柳貍還是把帕子遞給了趙檀,示意她擦手。

趙檀随意擦了擦手,眼睛盯着剩餘的西瓜,頗有再來一塊之意,意意思思地伸出了手。

柳貍皺着眉頭,伸手把趙檀伸出的爪子又擋了回去:“太涼了,你不能多吃!”

趙檀雖然不樂意,但是還是很聽話地沒有再吃。

邬妙香當然也沒了吃西瓜的心情。

她覺得尉王竹笙對這個妹妹實在是很奇怪:既像是慈祥又不乏嚴厲的父親對女兒——可是兩人的年齡差距明顯不大;又像是體貼嚴格的男子對情人——可是又過于嚴格了,反正是說不出的違和,很不像哥哥對妹妹。

邬妙香微笑着問道:“敢問妹妹如何稱呼?”

柳貍這次沒有說話,他靜靜看着趙檀,眼中帶着一絲戲谑,他到要看小趙檀這次如何瞎掰。

趙檀坐正身子,一幅乖巧不過的模樣:“邬姐姐,我叫朱檀,叫我小檀就行了!”

“好,”邬妙香妩媚地笑了,“那姐姐叫你檀妹妹喽!”

“好呀!”趙檀連連點頭。

她也在細細打量自己的這個潛在情敵。

邬妙香看起來很是冷豔高貴啊,這種人可是很不好惹的,單純鬥的話可是很難鬥的。

趙檀默默地提高了警惕,眼睛看向柳貍。

正好柳貍也在看她,趙檀就抿嘴笑了笑。

柳貍有好多話想要問她,可在這裏明顯不合适,于是就問道:“你是怎麽過來的?”

趙檀實話實說:“租了輛車子過來的!”

“車子呢?”

“走了!”

柳貍伸手在趙檀額角彈了一下:“讓你不操心!”

他吩咐小松:“小松,告訴陳四回府取車,在聽雨樓等着!”

小松答應了一聲,離去了。

小松?趙檀卻有些驚訝:狐貍哥哥的小厮叫小松?

她心裏很是激動,卻又不敢相信,故作鎮定地問:“哥哥,你是不是還有小厮叫小竹?”

柳貍懵懂地點了點頭。他來到東樞之後,挑選了兩個小厮,沒有名字,他随口就起了“小松”和“小竹”這兩個名字。

趙檀甜甜地笑着看着柳貍。

柳貍明白了,趙檀的兩個貼身丫鬟的名字就叫“小松”和“小竹”!

他看着趙檀。

趙檀白玉般的粉臉泛起紅暈,大眼睛水汪汪的閃閃發光,潤澤的紅唇微微開啓……

柳貍的臉慢慢地紅了。

他覺得喉嚨有點幹,開口便道:“小松,倒杯茶!”

話一出口,他才想起來小松到岸上去了。

柳貍覺得自己自從見了趙檀之後,就屢出狀況,變得傻乎乎的,索性閉口不言好了!

趙檀看着狐貍哥哥隐隐發紅的俊臉,心裏開心得幾乎要歡呼了,她起身幫狐貍哥哥倒了一杯茶,端了過來,遞給柳貍:“哥哥,喝吧!”

柳貍面無表情結果杯子,一飲而盡。

邬妙香看着這對“兄妹”的詭異互動,心裏有些不耐:這位半道回到東樞的尉王,外形俊美人品出衆,可是出身暧昧,當真堪稱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過爹爹卻一幅神秘得不得了的樣子,命自己好好巴結!

午飯是在湖邊的聽雨樓吃的。

聽雨樓建在湖光山色之間,景色優美,裝潢雅致,取“垆邊人似月,畫船聽雨眠”之意。

柳貍包了二樓的一個臨湖雅間。

窗外是楊柳堆煙碧波粼粼,耳邊清淡笛聲,眼前精巧小菜,可是,邬妙香卻有些食不下咽。

菜是提前點好的,可是柳貍一坐下,就命人又加了一樣清蒸螃蟹,還微笑着向邬妙香解釋:“舍妹最愛吃螃蟹了!”

趙檀心裏得意,臉上不顯,正襟危坐笑眯眯。

螃蟹上來的時候,柳貍很自然地拿起蟹八件開始忙活,他手指修長,靈活異常,面容沉靜專注,看上去賞心悅目。

可是他自己并不急着吃,而是先蘸着姜醋喂趙檀吃蟹黃。

邬妙香在一旁看得心頭火起,不知道在心裏冷笑了多少聲:自稱兄妹還這樣親密,有夠變态的!

她起初對柳貍的好感全變成了鄙視。

吃不甘味地吃過這頓飯,邬妙香就告辭離去了。

柳貍把趙檀又帶到了畫船上,他還要聽趙檀的解釋呢!

蘇融等人都留在了岸上等待,船上除了柳貍和趙檀,就只剩下劃船的船工了。

柳貍和趙檀對面而坐,開始盤問:“說吧,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趙檀不敢看他,低着頭不說話。

柳貍看她心虛的樣子,猜測道:“在家呆悶了,出來跑着玩?”

趙檀聞言忙看着他,連連點頭:“對對對!在家呆悶了!”

柳貍覺得她實在是太不老實了,蹙眉道:“說實話!”

趙檀最怕他這個樣子了,忙老老實實道:“我想你了,來看你!”

柳貍支頤沉思:有一陣子不見趙檀,他自己也是怪想念的,所以,趙檀的動機還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動機可以理解,可是行為卻太過于莽撞了!

他擡起頭,盯着趙檀,眼中一片嚴肅。

趙檀頓時蔫了,老老實實等待着狐貍哥哥的雷霆萬鈞。

幾個哥哥裏面,看起來嚴肅的大哥趙梓、餃子哥哥趙桐和三哥趙楊其實是最好糊弄的,反倒是笑眯眯的二哥趙杉和狐貍哥哥最不好說話,若是不聽話了,說不定還有一頓打。

看到趙檀蔫頭蔫腦的模樣,柳貍有點心疼,剛下的決心就差點動搖了,不過他馬上想到不教訓趙檀一頓的話,她說不定還幹出什麽危險的事情呢。

柳貍挺直身子盯着趙檀,臉上嚴肅,聲音低沉:“趙檀,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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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趙檀瞄了柳貍一眼,低下頭去。

她最是識時務了,心念一動,馬上道:“我不該過來找你……”

柳貍嘆了口氣道:“不是不該來找我,而是不該這麽莽撞地過來!你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麽?”

他垂下眼簾,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戒尺:“把左手伸出來!”

趙檀緩緩地把爪子伸了出來。

柳貍一把攥住她的左手,右手拿着戒尺高高揚起。

趙檀想起以前那次被柳貍打板子的痛楚,立即閉上了眼睛,被柳貍抓住的手卻不敢縮回來。

柳貍高高舉起戒尺,重重地打了下去,可是在快要挨着趙檀手心的那一瞬間,戒尺落下的速度緩了緩,這才打在了趙檀手心上。

打完這一下,柳貍看着趙檀一眼。

趙檀的眼睛依舊閉着,可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豐潤的粉唇緊緊抿着,是害怕極了的模樣。

他打不下去了,低聲問道:“知錯了麽?”

“我知道錯了!”趙檀睜開了眼睛,低聲答道。

說完,趙檀側着臉,一幅失落的模樣,眼睛看着畫船的窗外,一臉的傷感和委屈。

從柳貍的角度看去,只覺得趙檀真是太可憐太委屈了,柳貍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對趙檀過于嚴厲了?真的是對趙檀過于嚴厲了吧!

他本來準備好要修理趙檀一番以示警戒的,可是已經下不了手了,最後只好道:“不聽話還打你!”

趙檀低頭不語。

正是午後,外面的陽光直射過來,還是有點炙熱。柳貍放下了綠竹編成的窗簾,擋住了陽光。

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竹簾照了進來,照在趙檀猶帶着淺淡絨毛的臉頰上,憑空添了幾分稚氣。

柳貍看着趙檀,聲音一下子放柔了:“要不要睡一會兒?”

趙檀擡起頭:“要!”

她揉了揉眼睛。

為了制造一個和狐貍哥哥的浪漫相遇,趙檀今日一大早就起來了,沒想到最後卻以挨打告終。

趙檀有點郁悶。

柳貍看着亂揉眼睛的她,聲音一下子更柔了:“走,去裏面睡一會兒吧!”

掀開綠竹簾子,裏面是一個小巧的卧室,卧室裏很簡單,只有一個小床、一個小幾和一個衣櫃。

柳貍從衣櫃裏拿出被褥枕頭,擺放在床上,對趙檀解釋道:“這些東西也只有我用過,你不嫌棄吧?”

“不嫌棄不嫌棄!”趙檀眯着眼睛,笑得像偷吃了小魚的貓咪,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柳貍幫她蓋上被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趙檀躺在被窩裏,閉上眼睛,聞着被子裏殘留的柳貍的味道——那是一種淡淡的青竹味道,很好聞。

雖是夏季,但被子很薄,而且湖面上微風吹拂,這樣睡着是很舒服的。

船工駕着船往湖中心駛去,畫船随着水面的波紋微微晃動着。

在柳貍哥哥特有味道的包圍中,趙檀很快睡着了。

柳貍拿了一本書,搬張椅子,坐在床邊一邊看書一邊陪着趙檀。

趙檀睡得很香,呼吸聲很有規律。

他看了一會兒書,突然覺得困得不行,強撐了一會兒之後,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倆這一覺,就睡到了傍晚。

趙檀睡醒之後,發現自己鬓亂釵橫的,而且衣裙都有些發皺,就把柳貍趕了出去,自己努力整理了一番,這才走出了卧房。

柳貍瞥了她一眼,發現趙檀重新挽了一個懶髻,其餘頭發都順滑地梳了下來,垂着身後。

不知道她如何做的,身上的裙子也恢複了平展,看起來還算不錯。

柳貍把水杯遞給趙檀:“睡起來先喝水!”

趙檀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把杯子還給了柳貍,然後做了個鬼臉:“狐貍哥哥,你比我娘還細心!”

柳貍可不覺得趙檀是在贊揚他,他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不準淘氣!”

趙檀斜了他一眼:“難道等我二十歲三十歲了,你還教訓我麽?”

“呃……”柳貍覺得這是個問題,他略想了想,道,“那時候自有別人管你了!”

說完之後,柳貍莫名地覺得有點傷感。

趙檀彎着眼睛笑了:“狐貍哥哥,到了那個時候,你還管我,好不好?”

柳貍心思真是缜密,說話做事一般都要考慮一下的,可是這次聽了趙檀的話,他竟然不假思索道:“好啊!”

說完,柳貍就閉嘴不言了。

他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趙檀,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不再搭理趙檀,獨自一人走到了甲板上。

趙檀沒有追出去。

她知道要把狐貍哥哥的觀念掰過來,不再老是把自己當妹妹看,是需要時間的。

且給他點時間适應吧!趙檀篤定地想。

回王府的時候,柳貍等人騎馬,趙檀同水芷坐在車裏。進城之後,柳貍派人跟着蘇凝和水芷回去,趙檀忙掀開車簾,示意柳貍過來。

柳貍打馬靠近車窗,趙檀一臉的乖巧:“狐貍哥哥,我放在客棧裏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男裝,先帶我去買點衣物吧!”

“不用買了!”金色的夕陽照在柳貍臉上,他的眼睛眯着,卻沒有看趙檀。

趙檀心裏有些疑惑,卻沒有說話。

到了王府,天好像陰了下來,柳貍根本不讓趙檀下車,吩咐車夫把車直接趕到青柳居。

柳貍帶着趙檀進了青柳居,趙檀這才發現,自己的住處狐貍哥哥派小松提前回來安排好了。

青柳居是一個院子套院子的四合院格局,柳貍住在內院的正房裏,他的兩個貼身小厮小竹和小松住在外院的東廂房裏。

內院的正房靠北朝南,總共是一明兩暗三間大房的格局,柳貍住了東邊的卧室,就交代小松把西邊那個卧室收拾好了給趙檀住。

知道自己的卧室和狐貍哥哥的卧室共用一個堂屋,趙檀開心極了,預備把這三間屋子都參觀了一遍,先去的當然是柳貍的卧室。

柳貍的卧室依舊簡單極了,不過是一床一幾一櫃一書案的格局,最簡單不過了。

趙檀打開柳貍的衣櫃,看着寥寥幾件衣物,心裏有點莫名的感傷——狐貍哥哥在潤陽王府的竹園和金京王府的青柳居也都是如此,仿佛這都只是暫居地,他随時都可以拎着包袱走人似的!

趙檀關上了櫃子門,有點沉默。

柳貍道:“去你房間裏看看吧!”

兩人穿過堂屋,去了對面的卧室。

事出倉促,對面的這個卧室當然和趙檀自己在潤陽和金京的卧室無法相比,但比柳貍的卧室豪華太多了。

柳貍示意趙檀打開櫃門。

趙檀打開一看,發現裏面滿滿的挂的都是衣裙,不但春夏秋冬四季都有,而且還都是自己喜歡的那幾樣顏色——淺粉、素白、淺碧、粉紫和朱紅!

想到柳貍只挂着寥寥幾件衣服的衣櫃,她的心突然顫了一下,好像被人攥住了似的,半晌,才勉強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來呀?難道會掐指一算?”

話說得俏皮,可她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只好努力掩飾着,當然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

柳貍有點不好意思。

自從他回了東樞,宮裏的福全帝就不斷地賞賜他各種珍奇物件,裏面有不少是珍貴的絲織品。

大概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當針線上負責的媽媽過來詢問的時候,他随口就吩咐做成女裝,并說出了趙檀的尺寸。

趙檀站在衣櫃前,沒有說話。

柳貍站在她身後,白皙的臉上透出一抹微紅。他轉移話題道:“我現在雖是東樞的尉王,可這王府裏既有白太妃,又有壽山郡主,她們都不是好人,我實在是不放心,所以才安排你和我住在一起!”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在這個王府裏,出了青柳居,我沒有幾個信任的人,只好把你放在我眼皮下了!”

柳貍說話素來簡潔明了,可是這會子不知道怎麽了,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

太陽還沒有落山的時候,天就變陰了,這時候一片厚重的雲彩飄了過來,遮住了天空。天地之間頓時變暗了。

卧室裏也暗了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忽然窗外憑空響起一聲炸雷,趙檀一驚,臉上現出凄惶之色,飛速縮到柳貍懷裏。

柳貍的個子瘦而高,把她緊緊攬在懷裏,仰起頭,下巴還能放在趙檀頭頂。

一聲炸雷之後,仿佛開了頭似的,噼裏啪啦一陣電閃雷鳴之後,大雨傾盆而下。

柳貍摟着趙檀,覺得趙檀沁香且軟,膽小可憐,老想抱着她,保護她。

大雨嘩啦啦下着。

卧室裏光線很暗。

趙檀被柳貍這樣抱着,覺得安樂無限。

她把臉貼在了柳貍的胸前。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反倒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柳貍放開了趙檀,兩人面對面站着。

過了一會兒,柳貍終于開了口:“趙檀,餓不餓?”

“有點餓了!”趙檀有點害羞,覺得自己怎麽跟個吃貨似的。

柳貍柔聲道:“我讓他們送到房裏來用吧!”

蘇融他們住在了青柳居外院的西廂房裏,晚飯也就在那裏用了。

小竹和小松在大雨中沿着游廊來來去去,終于把飯菜擺放好了。

柳貍和趙檀剛端起碗,小松就過來禀報:“王爺,太妃娘娘請您過去呢!”

“讓她老人家稍等一會兒!”柳貍依舊不緊不慢地吃着晚飯。

☆、39

柳貍和趙檀慢條斯理地吃着晚飯。

四個小菜都是趙檀平素愛吃的,看來是柳貍特地吩咐人準備的。

趙檀喝完了一碗粥,柳貍馬上又給她盛了一碗:“你太瘦了,多吃一點吧!”

“太瘦?”趙檀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手,再捏捏自己肉肉的臉蛋,對于柳貍那帶着極重的個人色彩的話,不是很不相信。

柳貍打量了趙檀一下,他還是覺得趙檀瘦:“真的有點瘦,臉再圓一點就更好了!”

趙檀:“……”

筷子夾起的紅燒肉再也吃不下去了:天生的瓜子臉胖成圓臉,那得吃到多肥啊!

用完晚飯,趙檀起身站在堂屋門前往外看。

外面雨依舊下得很大,大雨像從天上往下倒水一般落在地上,趙檀立在堂屋裏,外面院子裏除了雨,什麽也看不到了。

趙檀有點發愁,回頭瞅着柳貍:“狐貍哥哥,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出去啊?”

柳貍取了一件淺粉繡花褙子幫她穿在身上:“你先睡吧,我一個時辰內就回來!”

小松和小竹穿着蓑衣,拿着傘和油布衣過來接柳貍了。

看着柳貍穿着油布衣帶着鬥笠沿着游廊出去,趙檀心裏覺得空空的,身上也有些害冷。

她擁緊衣物,轉身回到柳貍的卧室裏找書看。

趙檀記得柳貍常看的書一向是放在枕頭旁邊或者枕頭下面的。

果然,柳貍的枕頭旁整整齊齊放着三本書。

趙檀拿起一本一看,發現是一本醫書,上面畫着人體穴道什麽的;又拿起一本,發現是書名是《埘花寶典》,原來是講如何莳花種草的書;再看第三本,居然是《古今笑談》,一本古代笑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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