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許願是知道傅正東這個人的。
是她爸在南秀周刊的同事, 也幹過記者,比她爸年長一些,當時她爸手術住院, 他和其他同事領導一起過來探望過,有過一面之緣, 但當時記憶已模糊,所以這個人的長相已經拼湊不出來。她爸出事後沒過兩年,南秀周刊就不行了,記者部的資深老記者散的散, 轉行的轉行, 傅正東應該屬于後者, 進了大學做了老師,也算是有不錯的前程。
許願之所以對他有印象, 是因為她爸接電話時常常不避着她, 接起來後一聲熟稔的“正東啊”,接着就習慣性的往外走,講話內容多避着她。
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毫無主張,現在随着年紀增長,許願已經能獨立做很多決定, 她爸當年可以一人深入虎穴調查事實真相, 她自問她也應該生出勇氣,去深入探求當年出事真相。
也許傅正東這個老同事, 是一個突破口。
傅清澤沒想到她知道他大伯,随即聽到她說:“傅清澤, 你能不能幫我約一下你大伯, 我想見見他。”
沒等他問起, 她便态度誠懇地主動解釋緣由:“你應該聽說過我爸爸的事,他現在醒不過來,當年的墜樓也成了一樁懸案,你大伯是我爸老同事,有些事我想問問他,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傅清澤一愣:“警察定性了嗎?”
“沒有。”許願食不知味,放下了手裏咬了一半的三明治,“目前的線索指向了自殺,所以我想知道,他為什麽想不開……”
她臉上為人子女的憂傷,傅清澤真實見到了,嘗試感同身受,卻發現不能,他父母健康,到這年紀了也不服老,仍在各自崗位上發揮光和熱,比他這個年輕人還要有活力有幹勁,許願比他不幸許多,許昱峰當時在全國名氣都很大,他墜樓的消息在當時甚至震撼了許多熱血年輕人,他們認為正義被打倒了,這個社會少了一個揭穿黑暗的勇士,這是全社會的損失,悲痛的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呼籲警方徹查此案,還事實一個真相。
後來,許昱清的名字越來越少被提起,他也考進大學,行走在傳媒大學校園裏,偶爾去新聞學院旁聽,會聽到講臺上的老師滿面痛心地提起這個名字,說他的隕落是新聞調查領域的一大損失,如果他還在,也許又是一番新的嶄新面貌。
這位老師,便是他的大伯傅正東。
傅清澤沒想到,多年後會和許昱清的女兒相遇,這是一種緣分,他想,他該為這件事出分力。
“好,交給我,我大伯快退休了,現在又是暑假,閑的很。”他痛快地攬下這件事。
這頓早飯的交心,似乎令兩人的關系有了質的改變,從原本泛泛之交的朋友,演變成關系更好的朋友,因為就連室友唐浣,對許願爸爸的事,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爸長期躺醫院,她每周都要風雨無阻地去陪伴。
昨天剛去拜佛燒香,今天就福至心靈地遇到了一位她爸過去的老同事,許願認為上天有靈,離水落石出那一天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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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傅清澤在面包店聊天的畫面還是被人偷拍了,茶水間果然流傳開兩人的緋聞,都是未婚沒對象的男女,站在一起也養眼,倒是沒有什麽不堪入耳的流言,齊曉暮也第一時間跑來問緋聞是真是假,許願否認了。
“我們只是早上湊巧碰到,去吃了個早飯。”許願坦然的目光裏完全沒有女孩子陷入愛河時的光亮,保持着一貫的真實不忸怩,“我還和傅清澤吃過午飯,你忘了?”
齊曉暮當然記得,傅大主播在屏幕前嚴肅到有點酷,其實私底下有點賤有點中二,她見識過的。
兩人關系不錯,吃完飯去買甜筒,回辦公室路上,齊曉暮突然把身邊一言不發的許願瞄了又瞄,直到許願發現,不明所以地等着她發話。
“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麽?”
“願姐。”齊曉暮湊過來,眼睛眨巴着,“我一直很好奇哦,你有喜歡的人嗎?”
許願不禁莞爾:“我看上去像是沒有的人嗎?”
齊曉暮點頭如搗蒜。
“你看起來好佛哦願姐,好像沒有七情六欲一樣。”
小姑娘總算聰明了一回,“感覺你把私生活保護的很好的樣子,所以我完全想象不出來。”
這一點倒是說對了,許願确實把隐私保護的很好,但她對朋友有所保留,也是因為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夠光彩,她的感情也離經叛道,相信一旦被外人窺知,非議會多過祝福。
“我當然有喜歡的人了。”她難得坦白,想起那個人時,眸光綻亮,整個人像是被一層柔光包裹,“我過去用了很多方法,想不去喜歡他,但是都沒有成功。”
現在她放棄了掙紮,反而坦然從容許多,果然自私不顧原則的人,都能活得輕松自由。
齊曉暮不解:“成年人喜歡就去愛喽,為什麽要逼着自己不喜歡?”
許願手機的甜筒終于見底,口腔裏的甜總有淡去的時候,這令她悵然若失。
“你看,喜歡就能大膽去愛,這就是幸福。”她眼底漫上淡淡失落,“所以我不算是幸福的人。”
傅清澤誠心幫忙,沒讓許願等太久,約了周五晚上和大伯吃飯。
“我大伯年輕時也是熱血文藝青年,感情一直挺充沛,到老也沒變,這不聽說你想找他聊聊你爸,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說想起許叔叔這些年的遭遇就難過,也是因為心裏不好過,那些過去一直不想提,但既然你想知道,他也是會知無不言的,讓你放心。”
許願說不會,感謝傅叔叔這麽多年還記着他爸這個舊人,這份情她心領了。
去見傅正東之前,許願特地在工作日下班後去了一趟醫院。
她爸還是老樣子,枯瘦昏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感知不到春夏秋冬的變遷。
“爸,我是願願。”她湊到她爸耳邊,清晰緩慢,又帶着一絲絲興奮,“你還記得你的老同事傅正東嗎?經常給你打電話的傅正東啊,。”
“明天我要去見他了,爸,你說他會不會告訴我一些有用的線索?”
就像以往一樣,她習慣了這種自說自話的模式,并不期待她爸會給出身體上的反應,但很快許願發現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爸動了,眼皮在動,眼皮下的眼球似乎也在努力轉動。
雖然這輕微短暫的動作快到半秒不到,許願還是一眼捕捉到了,她以為自己眼花,慌忙向站在一旁的護工李叔求證,“李叔,你看到了嗎?我爸動了,我看到了,他眼皮動了一下。”
李叔回答說沒注意,興許是見多了,并不當一回事:“你爸眼皮早就能動了,有時候喊他,能動一下,再多就沒有了,上回醫生查房,我還問了,醫生說你爸腦損傷太嚴重,說這是正常的動作反射,植物人都有。”
許願卻不信,這幾年,每個周六她都守在這裏,不曾有一次見過她爸出現過這樣的動作,倘若這是常态,為什麽她之前一次都沒見過?
如果這不是偶然,那麽又意味着什麽?
許願不敢再想下去,這麽多年,她已經學會了不去期待,這樣也就不會有失望。
“爸。”她激動又小心翼翼湊上去,試圖再去呼喚他,“我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對不對?”
沒有動靜,她爸還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
許願不甘心,把剛才自己的話琢磨再三,不死心,還是想再試試:“爸,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對不對?”
“我要去見傅正東,你南秀周刊的老同事,還記得嗎?你要是同意我去見,你就再動一下眼皮,行嗎?”
她不錯眼珠地盯着,呼吸都不敢用力,然後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她爸的眼皮又微弱顫動一下,這一下過後,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第三下……
她爸似乎想回應她,這在過去絕無僅有,許願激動得語不成調,大喊着:“醫生!”
從醫院出來後,許願在小區徘徊很久。當一個人感到彷徨迷惑,在黑暗中行走是很好的思索方式,她走來走去,小飛蟲跟在她身後,她卻發現思考是徒勞的,這件事本身的複雜程度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她必須找一個思維更缜密更清醒的人,來幫她捋捋。
電話接通,傳來男人低沉笑意:“想我了?”
“我在首都,明晚來接你下班。”
“林季延。”許願深吸一口氣,沒心情和他風花雪月,“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是很鄭重的腔調,“需要幫助”這種話更是鮮少能從她口裏脫出,她是倔強的隐忍的,林季延一直知道,所以聽她用這樣腔調說話,他便知道,她确實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困難。
安靜聽她把整件事敘述完,“傅正東”這個名字他自然第一次聽說,兩人在電話裏沉默片刻,都在默契思考整件事的蹊跷之處。
林季延提了幾個問題。
“像你爸這樣的調查記者一般也不是純單打獨鬥,也是需要助力的,你有沒有看過他過去發表的文章,他是唯一的署名作者嗎?”
這是許願過去從沒想過的問題,角度很刁鑽,但憑許願直覺,卻是她遺漏的重要一點。
“你能搞清楚第一個問題,那麽第二個問題,傅正東這個人在你爸工作中的分量也就有了答案,或許他真能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隐情,但是非真假,還需要你自己掂量明白。”
“你爸的反常,或許能說明一些問題。”他字斟句酌地分析,語速比平日慢,可見是經過了深入的思考,“但也給不了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唯一能确定的是,可能你目前走的方向是對的。”
“傅珩說過,能量是守恒的,沒有真相可以永遠不見天光。” 他低緩的語調如淙淙暖流,有安撫人心的力量,“願願,你可能離那個真相,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