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歸開更 (1)

和黃文浩分開後, 許願和林季延都沒有心情去四處走走看看,回到了他們的酒店,并排坐在靠海的咖啡廳, 各自面對着電腦,神情凝重地交換彼此查到的信息。

許願查到, 她爸當年調查的那位企業家在她爸出事後在資本市場進行了一系列操作,先是拉高股價抛售公司股份變現,之後移民國外,公司法人變更, 他金蟬脫殼洗白身份, 把自己整個摘出來。

不僅如此, 他還對外大作慈善,大力營造“慈善富豪”的人設, 買通稿令媒體對他的善舉贊譽有加, 大衆被這種作秀式的慈善舉動所蒙騙,幾乎沒有人站出來揭穿他虛僞資本家的另一家。

因為唯一的勇士,已經被陰謀扼殺,躺在床上沉睡不醒。

看着照片裏那張道貌岸然的臉,許願心中一陣惡寒,再也不想多看這張臉一秒, 厭惡地關掉了網頁。

心中郁結難消, 她心煩地望向窗外蔚藍色的大海,滿是陰霾的心情卻并沒有被那片蔚藍色治愈。

因為真相已經被人為掩埋, 她看不到一絲絲希望。

林季延同樣望着那片海,凝眸半晌後近乎殘忍地開口:“現在在我們手上的, 只有無限接近真相的主觀猜測, 沒有任何證據支撐, 我們會被告誣陷。"

“事情若鬧大,你會丢工作,電視臺不會容許有争議的記者再上鏡,傅正東在大學的教職可能會受影響,但因為沒有證據,一開始倒向你的輿論随時會轉向他這邊,他随時能夠營造自己無辜的形象,而事件發生在他進大學之前,大學不會出面處理,所以大概率,他的名譽會有損害,但對他的生活,影響幾乎是零。”

所以最後深受影響的,是她許願,她苦心經營的事業可能會被毀,會成為輿論漩渦的中心,網上不明真相的烏合之衆會取笑她,“沒憑沒據亂咬人,是想紅想瘋了吧”?

許願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普通女孩,她無力抵抗流言蜚語,最終也會被流言中傷。

他以不近人情的方式将冰冷的事實攤在她面前,希望也許有,但眼前是空的,他們毫無勝算。許願坐在一邊陷入長久的沉默。

“你說……”她在沉寂中開腔,“真相重要嗎?”

真相重要嗎?似乎不,真相不會讓她爸醒來,不會讓那些晦暗的舊時光變光明,放棄是那麽簡單的事,可一旦堅持尋找,她也許會像她爸一樣,付出所有。

“它重不重要……”她聽到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像清泉滋潤人心,“你心裏早就有了答案。”

許願轉過臉,模糊彷徨的視線和他對上,她怎麽忘了,他們很久以前就心意相通,她了解他的陰暗,他對她的執着也了如指掌。

Advertisement

對,他知道的,這問題,對她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是一直以來不曾動搖的信仰。

盡管沙灘柔軟,大海湛藍,兩人卻沒有度假的心情,兩天後提前結束假期,乘機離開普吉。這兩天除了下樓吃飯、傍晚去海灘走走,兩人都關在房間裏過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醒了做,做累了又睡,也一起肩并肩刷了好幾部熱門電影,兩個大忙人偷得浮生兩日閑,林季延精神奕奕餍足模樣,許願卻腰酸背痛,在回程的飛機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路。

回到他們的城市已是華燈初上,找了家餐廳吃了飯,許願跟着林季延回家,她洗完澡正收拾行李箱,林季延擦着濕發從浴室走出。

“我聯系了美國那邊的腦科權威醫生,把你爸送美國,試試能不能把他喚醒。”

“怎麽沒有告訴我?”

許願在他懷裏詫異,怪不得他最近總是接到用英語接電話,她以為他的委托人是華裔或外國人,沒想到他在為她張羅這事。

林季延解釋:“不是故意要瞞你。也沒想給你驚喜,那裏的醫學中心是全美乃至全世界頂尖,主刀科林博士,手術預約排到了一年後,我是通過了我導師的導師,才得到一個插隊的機會。”

“一旦他醒來,親自出面提供線索,指控傅正東,我們才有扳回一局的機會,否則都是不切實際的空談。”

“真相或許對你爸很重要,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對他最重要的是你,他再在意的,也是你過得好不好。”他三分提醒,七分警告,“願願,他不會希望你做傻事的。”

許願低垂眉眼,心中不是沒有震撼,默然片刻後張臂投入他還冒着濕意的胸膛裏,貓一樣慵懶依賴在他懷中。

“謝謝……”她溫柔小意,一雙澄淨的眸子裏蕩漾着感動,卻避而不談他剛才聽似溫柔的警告,“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出國好幾天,假期又尚未結束,許願牽挂她爸,隔天一早便趕去醫院探望。

她坐在她爸窗邊,一邊為他按摩手部關節,一邊将這次在普吉見到黃文浩的事慢慢敘述給他聽,但教人失望的是,之前給過她積極反應的她爸這次沒有任何動靜,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可他的眼球甚至不見動一下,還是那麽死氣沉沉,讓人本就不多的信心,又瞬間消弭于無形。

她好像一下子被卸去所有力氣,委頓坐他身邊喃喃:“所以,你真的不打算醒過來嗎?”

對于林季延送她爸去美國這個提議,許願一直有自己的擔憂。

她爸從高樓摔下,除了各處的骨折,其實損傷最大的是大腦,兩次開顱手術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但長達十年的昏迷,已經足以說明他腦損傷的嚴重性。

許願查閱過一些資料,有植物人在長期昏迷後僥幸清醒,智力只相當于幾歲的孩童,失憶更是常見,連吃飯穿衣都要從頭學起,又何談出庭指證嫌疑人!

林季延的願景是美好的,但還是太樂觀了。

他又出差了,許願又搬回自己家住,唐浣卻不在家,她媽媽近期要動一個大手術,所有親戚朋友都知道,卻獨獨瞞着獨生女兒,一心要她安心做學術,手術前一個表姐忍不住偷偷告訴她,唐浣哭着收拾行李回家,會所那邊的工作也辭了,給許願發消息說她可能會在老家找工作,讓她再另找室友。

許願坐在空蕩蕩的家裏,其實很懂她的心情,為人子女,誰不是一樣呢?

她提前結束休假回去上班,這天中午,竟然狹路相逢和傅清澤在食堂碰上。

對方看不出她眼神晦澀複雜,态度也比平日要冷淡一些,一根筋地端着盤子熱情湊上來:“聽說你休年假去了?去哪兒尋找詩和遠方了?”

“去山裏避暑幾天。”許願換上平時笑臉,傅主播有意湊過來和她一桌,她也大方不避嫌,當朋友一樣相處,“我連着幾年沒休年假了,再不休就虧了。”

傅清澤一邊扒飯一邊笑:“膽夠肥的啊,剛換部門你就遞年假條子,你們女魔頭臉該綠了吧?”

這是大實話,也一語道破許願現在的職場困境,她現在在新部門已經被逐漸邊緣化,所有人都當她是空降關系戶,維持着表面上的和氣,但該排擠還是要排擠,別說同事不歡迎她,單總監頭一個不給她好臉色,上午在茶水間遇到,她恭恭敬敬喊了一聲“總監”,這位領導甚至吝啬于給她一個笑容,寒着臉和她擦肩而過。

對于現下的處境,許願雖然困擾,但并不怎麽在意,對于工作,她現在是随波逐流的心态,沒有之前那股拼勁了。

她笑得隐晦:“我現在上班,也跟休假沒區別,索性不如換個風景美的地方休假。”

傅清澤在職場時間不短,見她如此落寞,不禁面露同情:“已經涼成這樣了嗎?”

許願點頭。

“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許願心想還真有,綻開美麗笑顏:“請我吃頓小龍蝦呗。”

這種微不足道的“幫忙”,對傅清澤來說可太容易了,當晚他下播後便載着許願去了他最近新發現的一家寶藏館子,還殷勤幫許願撥蝦殼,許願不動聲色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只是笑得燦爛,比平日更加甜美。

一番閑聊,話題就轉到他大伯傅正東身上,許願才知道,他大伯一家就住在傅清澤家樓上。

“我爸就這麽一個哥哥,兄弟倆感情好,當時恰好兩家都要買房,就買一塊了,約好老了一起照顧。”

聊起家事,傅清澤吃着燒烤侃侃而談:“這樣也好,我們小輩也省心,我堂哥之前去非洲公幹兩年,也沒那麽牽腸挂肚,反正我家就在樓下,家裏有人看着。”

許願心裏微波浮動,精致笑意拂開,她其實性格不算內向,心情放開時也會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兩人氣氛輕松,傅清澤鐘意她那張淡粉色的白皙笑臉,話匣子打開,說自家和伯父一家走動頻繁,伯母北方人,做的芹菜餃子是一絕,他全家時不時要上去蹭吃蹭喝。

“哇,說的我都想嘗嘗你伯母的餃子了。”許願手托腮,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

傅清澤麻辣龍蝦吃得上頭,辣勁一股腦兒湧上來,沖她痞壞眨眼:“做我女朋友,就能上我伯父家蹭飯了。”

許願故作生氣地睨他,帶着一點點這個年紀女孩該有的嬌俏風情,紅着臉笑罵了一句“神經”。

而她也沒有錯過,傅清澤那雙熠熠的眼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那是一雙男人看女人的眼睛,帶着或多或少的傾慕欣賞,快要掩藏不住。

許願腦子很熱,她一口飲下冰涼的可樂,卻仍沒有澆滅大腦裏瘋狂的念頭。

從沒有想過,她也有做賭徒的一天。

林季延在三天後出差回來,卻逢許願出差,有個赴外地采訪山區老手藝人的緊急任務,部門裏沒人去,她這個閑人就舉手主動請纓,要在山裏待一星期,拍攝老藝人紮染織布,山裏信號不好,兩人斷斷續續聯系,常常聊了幾句許願的聲量便大起來“你說什麽?大點聲”,然後這通本來情意綿綿的電話便沒法進行下去。

一周後許願回來,卻又不巧,林季延在前一天飛去英國了。

他外公在英國摔了一跤,老人家不信任國外的醫療系統,吵着要回國就醫,期間又和林季延的媽鬧了不小的矛盾,林季延接到外婆電話,只好挪開所有的工作事務,飛赴倫敦接兩老回國,順便幫着他媽調解父女矛盾。

“你安心處理好家裏的事,不用牽挂我。”許願在電話裏細聲細語寬慰正在機場的他,“我這邊一切都好,就是唐浣回家了,我有點孤單,所以你快點回來。”

兩人已經有半個月沒見,擁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這令林季延感到愧疚,他和她一樣,被家庭牽絆住,很少能無拘無束做自己,連談戀愛,往往也不能暢心所欲。

林季延歸心似箭,奈何英國那邊的媽媽思兒心切,想盡辦法多留了他一星期,他照樣每天晚上準時打來電話,有時她喊餓想嗦粉,他便叫來外賣送餐上門,貼心好男友做到了幾乎滿分。

但他卻不知,深夜時分,許願呆望着桌上那碗熱氣騰騰的粉,想象那個人一腔熱血冷下來的蕭索畫面,胃開始絞痛,一直到這碗粉完全冷卻,也沒有嘗一口。

但一夜的輾轉失眠,并不能改變什麽,就像命運的陀螺已經轉動,她一旦決定,便不打算停下來。

她已經在暗夜裏走了太久,如今哪怕有一絲光亮,她也要不顧一切地抓住,哪怕她這樣不擇手段,最終會犧牲自己的幸福,讓所有人都血淋淋,落下一身傷。

将那個陪伴她多年已經破舊的黑包收進櫃子裏,取而代之背在肩上的是一只時尚小巧的女式背包,玲珑的耳垂上有了耳洞,別致的耳環墜落,當口紅在豐潤的唇上塗抹完最後一筆,鏡子前的都市麗人也完成了一場蛻變。

許願冷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目光冰冷沒有感情,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過去對外貌并不看重,如今的她卻強烈意識到,美麗是她唯一可利用的武器。

這天中午沒有在食堂見到傅清澤,她特地打包了兩份下午茶套餐,像她見過的那些綠茶女同事那樣,不請自來,身姿娉婷去了他所在的樓層。

就連理由也想好,冠冕堂皇,也不那麽露骨。

“我們總監最近打算重點推一檔時尚節目,頻道所有資源都會砸裏頭,主持人要從我們內部選,這是一個大家都擠破頭的好位置,如果被選中,職業生涯可能就改變了。”

她和傅清澤去了電視臺頂樓天臺,跟他一起邊喝咖啡邊聊,她目光忐忑地望向他,黑白分明的雙眸很純,裏面閃動着不自信:“我也想試試。但我審美不太行,以你的眼光,我這樣的,入得了總監的法眼嗎?”

傅清澤其實從剛才甫見到她,眼中便掠起驚豔,他憶起初遇時的夜晚,她的臉埋在面具之後,只憑一雙盈亮的眼睛便讓他心甘情願地跟着她走,她哪裏是沒有資本,她分明是太有資本卻不自知!

“想聽真話?”傅清澤吊足胃口,嘴角的壞笑又很有壞男人的魅力。

“當然。”許願挑眉笑,“你這真話,我可是花了一杯咖啡錢呢,打工不易,傅大主播給點有用的職場攻略吧。”

“你不打算做記者了?”

許願怔了怔,口是心非地張口:“吃夠做記者的苦了,既然現在的領導不給我機會,那就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了。”

微風吹動她額角的發,傅清澤在她垂下的眼睫中捕捉到無盡的落寞,情緒裏多了一點心疼。

他從來沒有這樣心疼一個姑娘。

好像從認識起,就沒有見過她真正暢快笑過,她總是有着超乎年齡的沉穩,後來悄悄打聽,知道了她的故事,他的心疼也在一日日加劇,卻因為她總是恪守距離,令他不敢貿貿然靠近。

但今天,她竟然主動找他。

傅清澤想安慰她的,她算得上是臺裏網絡知名度最高的記者,可是如今卻因為上頭領導的調動,導致她職業發展空間被嚴重擠壓,如今竟然被迫和那些主持人專業的同事去競争新崗位。

“那就試試吧。”傅清澤這回沒有貧嘴,也不潑涼水,語氣夠真誠,“以前臺裏也不是沒有記者轉主持人的先例,你這張上鏡臉給你加分不少,最近兄弟臺出了好幾檔爆款節目,我用腳趾頭猜也知道,你們女魔頭壓力不小,要我是她,砸了那麽多資源進去的新項目,主持人就得選人氣高有話題度。”

“許記者。”他歪頭叫她,聽她懵懵然“哎”了聲,随即笑着沖她眨眨右眼,用咖啡向她致意,“你攢了這麽多年的路人緣,要發威了。”

許願其實根本不在什麽新崗位,她的真實本意,是想在傅清澤面前多刷存在感,看看有沒有可能進一步接近他。他單身有一年了,上任女友也是臺裏同事,靠着近水樓臺拿下他這黃金單身漢,兩人談了半年,戀情無疾而終,女方也跳槽去了其他兄弟臺,他也一直處于空窗期,好像對感情這種事沒了興趣,一心撲在事業上。

她其實沒有十足把握,但他是所有謎團的突破口,她必須要試試。

從她這杯咖啡開始,兩人的互動明顯多起來,從過去的約夜宵,進一步到約晚飯,兩人相處愉快,傅清澤的眼睛越來越難離開她,甚至邀約看夜場電影。

他發來信息時,許願正在辦公室裏接林季延的電話。

“我明晚八點到機場。”他那邊似乎有事,來不及談情,只是匆匆告知她回來的時間。

“要我去接你嗎?”

“不用,司機來接,我安頓好就來找你。”

“好,那一路順風。”

這通電話挂斷,她眼神沉斂,雙唇緊抿,悄然沉默一分鐘後,才直起身子,對着微信對話框打下幾個字。

【好,那約在明晚吧】

隔天晚上大降溫,烏壓壓的天空堆積着層層疊疊的黑雲,大團大團沉甸甸壓在頭頂,随時墜落成一場瓢潑大雨。

暴雨壓境,許願迎風走在路上,她心知肚明,她的人生也要下一場滂沱大雨,但她已病入膏肓,她已不是過去的許願,現在的許願是喪失理智的賭徒,她不要那把一直遮在頭頂的雨傘,她主動撕碎它,即便淋成落湯雞也要一條死路走到底。

這場電影是最近大熱門,傅清澤闊別影院小半年,看得津津有味,渾然未覺鄰座的許願頻頻看表,當時針指向八點,電影屏幕上主角正經歷一場生離死別,他并未發覺,身邊一直安靜的女孩正感同身受,雙眸漫出同樣的哀傷絕望。

觀影完,大雨已經淅淅瀝瀝落下,不是繼續約會的好時候了,傅清澤提出要送許願回家,許願沉寂兩秒後答應了。

她沒帶傘,這恰好給了傅清澤施展絕佳紳士風度的機會,停車開傘,甚至周到的為她打開車門,許願只需美美的從車裏跨出便好。

沖他明媚一笑,她姿态優雅地邁出車門,今晚她特地穿了一條新購入的及膝短裙,終于有了這個年齡女孩的活潑俏麗,妝也化得精致淡雅,約會的儀式感很強。

視線在周圍掠了一個來回,最後定格在馬路對面的一輛銀色奔馳,緊閉的車窗黑漆漆,像雨中令人窒息的黑洞,她嘴角的笑意凝固半秒,又恢複如常。

遮在頭頂的雨傘在她側臉落下一層薄薄陰影,暮色裏,她視而不見的轉過臉。

“咱們臺是有多虧待你?你就租這兒?”

傅清澤沒有察覺她微妙的情緒變化,只是好奇打量她居住的老破小,兩人平日做飯搭子,許願也如實坦白自己在租房,他卻萬萬沒想到她蝸居在這種小區。

風言風語他也不是沒有耳聞過,許願的母親很有些來頭,一手主導了女兒的工作調動,他也見過她哥,一眼就能看出是事業成功的男人,所以他一直以為,她出身極好,平時樸素只是消費觀念跟其他女孩不一樣。

現在看她住的地方,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

“這裏離咱們臺近,到處都是煙火氣,我家對門的老阿姨很關照我和室友,經常給我們送好吃的。”

許願避重就輕地一一訴說住在這裏的優點,唯獨不肯道出實話——她住這裏其實主要還是圖房租便宜。

很快傅清澤琢磨了一下,也明白她的苦衷,有個常年躺在醫院治療的植物人爸爸,可以想見她的經濟壓力有多大,所以只能在生活的各方面委屈自己。

兩人在同一把傘下,耳邊是很有規律的雨滴垂打傘面的聲音,他悄然打量她精致安靜的側臉,他在這張臉上看不到那些埋怨造作,只有從容安定,他的眼裏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分欣賞。

堅強不自怨自艾的女孩子,一直是他的理想型。

“比起你,我怎麽倒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那個了?”他開玩笑。

許願其實有些心不在焉,說:“怎麽會呢?我們媒體人見的最多的就是煙火氣,所有當天的新聞都要彙總到你這裏向全社會播報,你可是傳遞煙火氣的那個人啊。”

這一番話,不免令傅清澤大為震動。

到樓她下,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道別,傅清澤的眼睛更誠實,戀戀不舍膠着不移開,他還不舍得這個夜晚太早結束,但雨勢漸大,到底還是走了。

許願回到家裏,一室寒涼襲擊她,沒有開燈,鎖了門,她便脫力一般靠門滑下,雙膝蜷起,雙手抱在膝前,痛苦地将臉埋了進去。

眼眶濕潤,鼻尖酸酸的,這種類似于生病的感覺很不好受,她瘋了,但感官尚還殘存一絲人的情感,道德也像窗外的大雨,細細密密鞭撻她。

她一動不動坐在黑暗裏,是逃避也是等待,直到包裏的手機鈴聲刺耳響起,劃破了滿室的寂靜,她側耳聽着,苦笑起來。

終于來了啊,是帶着利劍來審判她嗎?

“……喂?”

“下來,我在樓下。”電話那邊的男聲沒了連日來的溫存,嗓音裏沾上雨夜的寒涼,絲絲縷縷缭繞在人心頭。

挂了電話,許願又在黑暗裏坐了一會,等到眼睛裏的那股濕氣徹底風幹在空氣裏,骨子裏的軟弱也被徹底封存,她又是那個堅不可摧的許願了,這才站起來,開門出去。

樓下。

雨下得正大,器宇軒昂的男人筆直站在黑傘之下,他身後是風雨交加的雨,而他巍然不動,黑黢黢的眼睛定格在她臉上,眉頭微鎖,正用那種帶着審視的迫人目光,遙遙望着走近的她。

許願也較勁一般在看他,雨嘩嘩的,那麽大,她卻沒有撐傘,而是像個不怕雨的瘋子,慢慢走在雨簾裏,很快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臉,身上的衣服沒有一塊幹的,那條走起來會漾出好看弧度的裙子黏糊糊貼在她皮膚上,她如同被泡在水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這樣的狼狽,卻是她主動的,自找的,她在主動撕去這些天的溫柔僞裝,想要用行動告訴他,她已經做好了選擇。

林季延嘴角綻開近乎殘酷的冷笑,下一秒,手往後潇灑一抛,頭頂的雨傘歪倒在他身後,滂沱大雨轟然傾倒在他身上,打濕他的所有,他幾乎在瞬間,也淋成了同樣狼狽的雨人。

但眉眼間淩厲如刀的氣勢,還有滔天的盛怒,卻是再大的雨也澆不滅的。

薄唇輕啓,摻了一絲輕蔑的嘲諷:“想好了?”

許願微怔,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取舍,那張俊朗如昔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詫異不解,有的,反而是平靜。

一種要毀天滅地、掀翻一切的可怕平靜。

想想也不奇怪,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在雨裏垂眸沉默着,又聽到他陰沉低啞地問:“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想好了嗎?”

許願沾濕的雙睫顫動幾下,雨滴從她臉頰滑下,無情地帶走皮膚表層為數不多的熱量,但泡在漫天雨水裏的她有一種驚人的柔弱美,像是一株火種,倔強地燃燒,不肯屈服于水的力量,在黑暗裏發着微弱卻執着的光。

“想好了。”她很輕地給出回複,“我要試一試,萬一呢。”

“萬一?”林季延冷笑着重複,一字一字的嚴厲诘問從牙縫中迸出,“為了這個萬一,你要犧牲我?還有我們的感情?”

許願的雙睫在顫,冷得發白的唇也在微微抖動,那是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震顫,難以抑制,無法自控。

“我……顧不上了……”她的視線模糊,連帶眼前的他,面目也是含糊不清的,她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攥着雙拳自暴自棄道,“這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你懂嗎?”

音量不自覺拔高,她像是怕他聽不清,也怕自己不夠堅定,神情颠亂,越來越大聲:“如果我什麽都不去做,我會後悔一輩子,我也沒臉去見我爸,他會怪我這個廢物女兒,明明知道那個人是誰,卻像個傻子,什麽都不去做……”

林季延陡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重得可怕,嵌進肉裏,勒得她一陣陣發疼,有一瞬甚至以為會被他掐死在這裏。

他黑色眼瞳裏倒映着濕漉漉的她,眼底漫過一陣令人心悸的兇光,他的下颌繃得極緊,眼睛像是一張細密的網,近乎窒息地緊緊攫住她,他近乎失控地大吼:“他寧可你是個傻子,也不願看到你成為一個瘋子!”

許願的眼眶酸脹得厲害,有什麽熱流一股股湧出來,和冰涼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嘴裏,嘗到了一點點的苦澀的鹹。

“對,我就是瘋了!我就是要賭一把,萬一我贏了呢?”她的唇抖得厲害,眼底近乎瘋狂的清淩淩的光刺痛林季延的眼,“我不相信老天瞎了眼,她既然給了我一線希望,就是要我去翻盤的!”

“你看多巧,傅清澤喜歡我,傅正東就住在他樓上,只要給我機會,我就能去他家看看……”

她抓着他的衣袖,像個瘋子一樣語無倫次,說服他的同時,也在拼了命說服自己,她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的選擇是正确的,可她忘了,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林季延面沉如水,失控到右手高高揚起。

他想一巴掌扇醒這個不清醒的女人。

可揚起的右手到底還是因為舍不得,并沒有兇狠落下,而是無力垂下,緊接着像是洩憤一般,兇狠攬過她,将她柔軟的身體按進他滾燙的胸膛,他想捂熱她那顆冰涼的心,想要卑微地求她,不要那麽狠心對待他。

“那我呢?”将她擁在懷裏,撫着她潮濕的發,他在她耳邊澀然地發問,“我們的未來,你想過嗎?”

許願冰涼的臉貼在他胸口,她淪陷在這輕易就可獲得的溫暖裏,胸腔一時麻痹,無論如何發不出一點聲音。

林季延的嗓音卻在這時透出殘酷冷寂,示弱從來不是他的本質,骨子裏的他強勢冷硬,從來只有他對別人無情,卻無人能夠對他這般殘忍。

而今天,許願這個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猝不及防捅了他血淋淋的一刀,痛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又口氣冰冷地打碎她的幻象:“做賭徒,十賭九輸。”

冰涼的大手極具耐心地拂過她的發,一寸一寸,仿佛再近一點,就能揪緊她的頭皮,扯痛她的神經。

“如果沒有萬一呢。”他輕飄飄地低頭在她耳畔說,“如果最終一無所獲,什麽現狀都沒有改變,你想過你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

許願呼吸沉重,無聲無息埋在他胸口做鴕鳥,他卻不讓她繼續沉默下去,松開雙手,伸手捏住她下巴,逼她擡起臉,與他對視。

許願吃痛,被迫仰起臉,承受着雨水、還有他吃人眼神的洗禮。

“想過嗎?”他又慢條斯理問了一遍,不顧她皺眉嘤咛,手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一分。

“想……過,想過的。”許願痛得想哭,卻死命忍着,不想屈服于他此刻的威壓。

開弓沒有回弦箭,她既然義無反顧邁出了第一步,哪怕會遇到重重阻力,也沒有想過走回頭路。

“想過?”林季延唇角泛起森冷笑意,“那說說看,讓我知道你想清楚沒有。”

許願很清楚,他一直在逼她退卻放棄,望着他幽深的眼睛,想起往日那些深情凝視,有那麽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想過就這麽算了,爸爸都這樣了,即便揪出真兇,他依然醒不過來,那些恩怨就此放下吧,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要緊。

可是下一秒,冰冰涼的雨水兜頭灌頂,瞬間澆滅那些自私懦弱的念頭,她又恢複清醒,知道自己應該勇往直前,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那些代價,忍一忍就好,她可以承受的不是嗎?

“代價是……”她忍耐着胸腔裏撕裂般的痛楚,艱難又苦澀地說出不想承認的事實,“會失去你。”

“所以,選擇失去我,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是嗎?”

許願哭着搖頭,小鹿一樣嗚咽:“不,不是的……”

“很難,但你還是那麽做了。”林季延緩緩的語氣裏含着幾分清晰的痛楚,出于對人性的洞悉,他雖然有所預感,卻自始至終堅信她是理智的,她對他的感情和他一樣堅定,何曾想過,兩人會真的走向這樣的絕路。

為這份感情堅守多年,最後的最後,他卻成了被放棄的那個人。

雨下落的更加急速,大概老天也在為他鳴不平。

“可是願願,你知道嗎?賭徒只配擁有凄慘的下場。”他輕柔卻殘忍地拂開她額角的濕發,雨中的他,是溫柔的情人,也是無情的審判者,“願願,一旦我們分開,我是不會回頭的。”

兩人視線膠在一起,他俯身湊近她,在她冰涼的唇上蜻蜓點水一下,溫存卻決絕道:“即便我愛你,就像愛着我的生命,我也,不會回頭。”

最後一句話,他咬字很重,警告的意味太濃。

對她的審判已經宣布,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當真正聽到時,許願的心裏仍舊翻湧起一陣陣瀕死一般的絞痛。

太痛了,比她想象的更痛。

原本以為能承受,可這一刻她知道她其實不能,她到底還是軟弱的,她一直需要他的愛,否則她會生不如死。

過去三年她不肯承認愛着他,百般逃避着他,內心深處其實知道他還會出現在她生命裏,他們的糾纏沒有結束,可當此刻兩人真的要一刀兩斷時,她在漫天雨幕中真正醒悟過來。

她深愛着他,這份愛,比她自以為的更深,深刻到一想到兩人會永遠分開,她就心如刀割。

痛楚像潮水一樣襲來,眼淚決堤,她雙手捂嘴,不肯在他面前哭出聲。

林季延看着她,眸底寒芒似冰,雙手握住她肩膀,再次逼迫她:“願願,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收手,放棄你那個該死的念頭。”

他咬牙切齒,雨水從他額角各處滑下,他全身濕透猶如被水裏撈出來,意氣風發的林大律師,何曾這樣狼狽失态過,可即便如此,他卻眼都不眨一下,氣勢依舊。

“想清楚,再回答我。”

許願被他兇悍陌生的眼神震懾,恍惚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