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淋了一場秋雨, 就好像身心都被徹底洗滌了一遍,許願身體底子不算好,毫不意外地生了一場病, 先是高燒了好幾天,因為消極就醫, 發展成急性肺炎,直到室友唐浣因為有事回來,開門發現她躺在家裏燒到胡言亂語,吓得趕緊打120, 這才緊急把她送進醫院。
許願在醫院裏整整住了一星期, 還是唐浣在旁貼身照顧, 她跟領導請了病假,這時候做部門邊緣人的好處來了, 領導很痛快就批了, 也沒有同事抱怨她的請假導致別人的工作加倍,總之眼下的生活很清靜。
唐浣倒是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她。
“老許,你都病成這樣了,你家裏人怎麽一個沒來?”她倒是聰明,很快想到症結所在,“哎, 你住院的事, 你不會壓根沒告訴你媽吧?”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許願的家庭狀況,也見過林季延, 緊接着追問:“你哥呢?你也沒通知?”
許願已經退燒,只是大病一場, 又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 整個人消瘦一大圈, 蒼白萎靡,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臉色快要和床單一樣白,病殃殃的沒什麽活人生氣。
“不想麻煩他們。”她不肯說實話。
唐浣表示不理解,她本來就是有一說一的直腸子,急眼道:“我就不懂了,你不願意麻煩親人,你就願意麻煩我這個室友了?”
“我……”面對室友的質問,許願有些語塞。
“老許你這人……”唐浣把削了一半的蘋果擱下,一屁股坐下要跟她講道理,“我有時候真看不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藏了一肚子的事兒,我是你室友,關系可能沒那麽近,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可是你生病了呀,怎麽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知不知道我在家裏看到時你的鬼樣子?”
“我以為你快死了啊!”
她驚呼出聲,一時沒控制住音量,引得隔壁床的大媽轉頭過來看熱鬧,她只好壓低聲繼續數落,“我要不回來呢?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麽把自己燒死咳死餓死?然後讓你家裏人這輩子都內疚的活着?”
許願望着醫院天花板無言以對,唐浣的話雖然刺耳了一些,但每個字都沒錯,她看上去是自虐,其實是拿自己在懲罰她的家人。
可是,她還家嗎?
“我要是你媽,有你這個嘴硬骨頭硬的女兒,我還不得哭死?”說到這裏,唐浣有些哽咽,這些日子她其實也經歷不少,苦難會令一個人加速成熟,就像今天的唐浣,短短幾日就褪去了過去的天真,變得比過去成熟穩重,“真的,老許,跟你媽聊聊吧,有心結也跟她敞開說說,沒有父母的孩子就是無根的野草,你不要讓自己那麽不幸福。”
這番掏心窩的話語,成功勾得許願淚濕了眼眶,她拉起了床單遮住整張臉,在被子裏很輕地抽泣,卻不肯把懦弱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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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的野草。
對,就是這種感覺。
她不知不覺被這五個字傷到了,完全壓抑不住濃濃的鼻酸。
夜深人靜睡不着,腦海裏總會浮現那晚雨幕下他的冷峻背影,明明是她傷他在先,可事實證明,她短時間承受不起。過去她沒有家,得不到父母的愛,是一株荒野裏的無根野草,是他給她溫暖的懷抱,用愛滋養她,用最大的耐心等她回心轉意,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人深深愛着她,哪怕這愛,她一開始并不願意接受。
他們互相傷害,可最後,到底還是她傷他多一些。
多到無力彌補,也不知該如何償還。
那種因為失去而産生的絞痛感又襲來,許願淚如雨下,躲在逼仄黑暗的被子裏哭得不能自己,哭聲沉悶又壓抑,她沒法告訴唐浣,如此的不幸福是她自找的,當他再三給她機會,而她執拗不肯回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此生都将得不到幸福。
聽她哭得那麽傷心,在床邊的唐浣也慌神了,她扇了自己一下,疊聲向許願道歉:“老許我錯了,我不該胡說八道的,哎我這嘴……我向你道歉,你別這樣,我……我……”
許願扯下被單,露出一張糊滿淚水的臉,黑眼睛濕漉漉的,看上去很可憐。
“唐唐,謝謝你。”她伸出微涼的右手,覆在唐浣手上,“我不是無根的野草,至少,我還有你這樣的朋友。”
在醫院住院一周後,許願病愈出院,還是很虛弱,回家稍稍爬了個樓梯就喘,唐浣笑她未老先衰,五六十歲的老太太都比她健壯。
許願笑笑,她不知道一次情傷、一次生病,會将一個人擊垮到這種程度,需要她花很大的力氣才能重新在原地爬起來。
好在生活沒有一直凄涼下去,唐浣重新搬回來了,有了她這個話痨,家裏又恢複了人氣。原本因為媽媽生病,唐浣決定回老家找工作,但父母不同意,堅決要求她去大城市發展,一家人坐下來商量了一下,打算等唐浣以後工作穩定了,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兩老過來投奔她,一家人團聚。
“老許你不知道,我現在特別有幹勁,馬上我就博士畢業了,等我找好工作我就把爸媽接過來,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以後都在一起。”
唐浣揮舞着勺子開做兩人份的面條,整個人的狀态一改過去寫論文時的頹喪消極,清新自然的皮膚不再蠟黃,像打了一層高光,通透飽滿,“老許你聽我的,年輕人有家就有奮鬥的方向,幸福感也就跟着來了。”
這觀點許願認同,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正是為了家。
為了家庭,為了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卻舍棄了百分百的愛,她知道自己失去理智,可此時此刻,這确實是她心之所向。
兩人在廚房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唐浣的信息不少,煮面這會兒功夫還有人在找她,低着頭回複那人的信息,嘴裏嘀咕着:“誰要跟你吃飯哪……”
看她那嬌憨的語氣,又不像是真不願意跟那人吃飯。
許願覺出一點小女兒動心的味道,心想該不會是陸豐南那厮吧?
休整兩天後她回去臺裏上班,部門同事對她請病假數天反應冷淡,畢竟是一個領導都不重視的同事,也沒必要他們花時間心思攀交情。反倒是齊曉暮重情重義,許願住院期間來探望過一回,她出院後還特地上門送了她媽煮的滋補雞湯,這份心意許願不敢浪費,雞湯全喝完了。
确實是媽媽的味道,她一滴不剩地喝進了肚裏,胸口和胃都暖了很久。
來探望的還有傅清澤,許願住院期間他出差進修了,幾乎和許願同一天上班,還是從齊曉暮那裏知道許願肺炎住院了,炙手可熱的大主播不顧身份,第一時間沖下樓來找她。
“生病住院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就只配做和你搓夜宵的狐朋狗友,不配做你朋友?”
他是真生氣了,許願可真能瞞,這期間兩人微信也聯系過,他給她曬京城的烤鴨,她過了很久回複說‘真香,想吃’,真是個騙子,她那時病的正厲害,她吃得下才怪!
生氣歸生氣,他仔細端詳許願的臉色,又懊惱地發現自己沒有火眼金睛,沒法透過她臉上的淡妝發現她有什麽不舒服的征兆,這讓他挫敗感更重,因此神色凝重,怪自己在她虛弱時出差缺席。
來自他的關心許願感受到了,語氣滿含歉意:“你當然是我朋友,可我的朋友在高高興興吃烤鴨,我怎麽好意思掃你興呢,清澤,換成你,你也會這麽做,對吧?”
她少有這麽叫他的時候,因過去一貫客氣疏離,這一聲“清澤”幾乎是立刻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也令他在短暫怔楞以後心花怒放,他的臉色不那麽沉重了,有了笑容,且笑得又帥又精神:“對什麽對,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能一樣嗎?男人病了就得一個人死扛,女人生病就該有人噓寒問暖,你又不是男人,你死扛做什麽呢?喊一聲‘我需要幫助’就那麽難嗎?”
傅清澤這番看似責備實則關心的話語,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許願的淚腺,她像是一個被老師嚴厲批評完的小學生,短暫怔楞過後突然濕了眼眶,小鹿一樣的眼睛紅紅的,再加上一張大病初愈後的消瘦鵝蛋臉,又委屈又可憐。
滿腦子都是那句“你死扛做什麽呢”,她想哭又想笑,曾有人牽着她的手,她卻又一意孤行選擇獨行,倔強總會付出代價。
見她要哭不哭的可憐樣,傅清澤一時亂了陣腳,口才了得大主播竟然手足無措到結巴:“瞧我這不饒人的嘴……許,許願,你別哭啊,我錯了我不該這麽說你,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跟你道歉……”
許願也不知道自己在自怨自艾什麽,好像大病一場以後,連淚腺都虛弱到不堪一擊,現在居然當着傅清澤的面出洋相,她迅速別開眼,擡手抹去眼尾那一點點惱人的濕意,暗自調整呼吸,才恢複正常。
“對不起清澤……”她朝他扯了一個稱不上自然的笑,極力檢讨,“我心情不太好,剛剛知道了新節目主持人的選拔結果……”
那檔炙手可熱的新節目主持人人選已經出爐,當然不可能有她,總監屬意了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個性爽朗,長相明豔,是天生吃這碗飯的女孩。
許願其實也在諸多候選人行列,只是內部競聘那兩天,躺在醫院裏的她虛弱到甚至站不起來,自然是錯過了,等她回來,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副總監其實一直很看好你,堅持說你才是最合适的。”現在部門裏和她走得最近的小姑娘暗地裏和她耳語了幾句,許願倒是看得淡,她原本就志不在此。
只是現在,卻是個搪塞的好借口。
傅清澤當然信了,忙不疊安慰:“你別氣餒啊許願,這種機會以後還會有,老話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看十有八九這檔節目要撲街……”
“噗……”
許願破涕為笑,濕潤的眼睛軟綿綿地瞪了他一眼,直把傅清澤瞪得心跳加速,眼睛都有些直了。
暧昧像一顆甜糖,被熱烘烘的眼神熏着,在兩人之間一點點融化開,許願察覺到他眼裏的熱意,有些羞赧移開眼,可看在傅清澤眼裏,又另有一分楚楚動人的美。
把話說開後,兩人的聯系比以往更加密切,約飯頻頻,中午時不時做飯搭子,臺裏對男女關系比較敏感,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彙集所有人視線,更何況傅清澤是臺裏的當紅主播,許願也有過去的光環,關于兩人的流言迅速傳播,甚至有同事直接來問許願和傅主播的關系,就連齊曉暮也好奇,許願思索一晚後,連着三天拒絕了傅清澤一起吃飯的邀約。
這以退為進終于令傅清澤按捺不住。
“許願,普通朋友好像沒咱們這麽約飯那麽勤。”某個周末,他在微信裏又是賣萌又是賣慘,終于順利把許願約出來吃飯。
只是這回約飯的地點不再是以往接地氣卻也陳設簡陋的街邊夜宵店,而是一家坐落在城市頂樓、格調高雅的西餐廳。
大周末的,傅清澤卻穿着講究,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仿佛下一秒就要趕赴電視臺上鏡,他顯而易見的在緊張,說完那句話後,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嚕咕嚕”喝下去半杯,喝完,望着對面許願嬌俏卻茫然的臉龐,像是終于下了莫大的決心,一鼓作氣地大膽表白。
“許願,我工作以後挺自律的,但是今年這幾個月,我吃過的夜宵比前幾年加起來都多,為了上鏡,我每回吃完夜宵都加大運動量,我們散了以後,我在微信裏騙你說我睡了,其實我沒有,我每回籃球都要打到12點。”
他洋洋灑灑一堆,果然見許願臉色漲紅開始尴尬,趕緊搶在她前頭開口:“許願,我說這麽多不是想讓你內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因為是你,我心甘情願這樣折騰自己。”
“我們,可不可以……”他停頓片刻,只是忐忑又深情地凝望許願,英挺的眉眼裏漫出真誠,“把朋友關系升級一下?”
“比如,升級成男女朋友。”
許願安靜地坐着,其實今晚傅清澤約她出來,她心裏已經有所預感,鈎子和餌都已放出去很久,就等着魚上鈎,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的心情,也壓根談不上輕松惬意。
一個決定,滄海已變桑田,現在的她,早已滿身疲憊。
但內心的真實情緒一絲一毫也不能表現在臉上,就像已經孤注一擲做好的決定,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許願表現得驚喜又意外,細微之間,可見小女孩似的忸怩,片刻後她小聲地問:“傅清澤,你不問問我喜不喜歡你嗎?”
這問題顯然在傅清澤意料之外,作為本市電視臺的當家男主播,他無疑是有資本驕傲的,長得帥賺得多,有好房有好車,父母健在,且都是告知,若不是他放話不同意相親,否則,相信多的是女孩擠破頭要和他相親。
“你……不喜歡嗎?”許願的問話令一貫自信的他,罕有的懷疑起自己的男人魅力,表情也難得露出緊張。
“保持身材的熱情,我可不低于你呀。”
許願雙手捧着臉,故作俏皮的湊近他,一雙黑玉般晶瑩的眼裏藏着一絲狡黠,“讓我心甘情願吃油膩小龍蝦的男人可不多。”
“我是喜歡吃夜宵,還是喜歡和我吃夜宵的人,這還用說嗎?”
她一番賣關子,令傅清澤如釋重負,神情也是輕松愉悅的。
漂亮女人說的漂亮話,哪個男人不愛?
許願一雙大眼笑成月牙形:“恭喜你啊傅主播,升級成功。”
傅清澤頗上道,從座位下方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捧嬌豔欲滴的玫瑰,畢恭畢敬地呈上,點頭感謝:“多謝領導批準。”
手裏捧着玫瑰的許願很享受地吸了一口玫瑰花的芬芳,此刻的她,美麗不輸玫瑰,氣氛如此美好,傅清澤很想一親芳澤,卻到底怕吓到了每人,只是像個情窦初開的小男生,伸出食指,慢慢地向許願靠近。
這時的許願與他心意相通,嘴角是羞赧的微笑,也同樣伸出食指,兩根指尖在桌子中央小心靠近、觸碰,當指尖碰到的霎那,就像仙女點了點手中的魔法棒,春光燦爛,一切都不一樣了。
兩人相視一笑,綿綿的情意流淌開,而他們的背後,是城市炫目的夜景。
夜幕下,偌大的城市裏,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
兩人談戀愛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怎麽的,傳到了姜思韻的耳裏,她當然坐不住了,一通電話把女兒叫回家,想要問個清楚。
許願還是不冷不熱的态度,今年她爸的住院費用,數目比往年高出不少,姜思韻不大願意付了,打電話跟許願抱怨自己過得不易,武強出手沒有往年大方了,她的積蓄消耗的厲害,兩人離婚多年,這本不是她的義務,許願也不想求她,自己出了。
這下子她的積蓄也去了一大半,她不得不為明年的費用焦慮。
女兒很久不主動登門了,又因為醫療費的事,姜思韻心裏有愧,這回态度比上次好很多,溫言細語問她新男友的情況,平時因為許願的關系,市電視臺的新聞節目她都有關注,對傅清澤有印象。
哪裏會想到,這個男主播有一天成了女兒的男朋友,将來還很有可能做她的女婿。
姜思韻挺滿意這回女兒的眼光,關切地問:“跟邢緒林什麽時候分手的?”
“好幾個月了,不太合适。”許願不想多說。
姜思韻點頭,男人就那回事,不是不夠體貼就是花花腸子多,分了也好,那個姓邢的浮躁自大,她一直看不順眼。
母女倆又聊了一會兒,多是姜思韻在問,許願低垂眉眼乖巧回答,現在她工作和感情都落實了,姜思韻這個做媽的,也沒有別的追求了,母女倆能這樣時不時坐下來平心靜氣聊一聊,她就知足了。
到了最後該問的都問完了,該答的也答了,突然冷場,十幾秒後,姜思韻到底沒有忍住那個心裏最想問的問題。
“你跟他……”
她們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他”是誰,這個名字是大家心□□同的忌諱,許願是出于逃避,姜思韻則是出于厭惡,若是深究起來,其實是出于畏懼。
許願其實早就耐心殆盡,這問題一出,她的煩躁幾乎攀到了頂點,但又無可奈何,只好惜字如金說:“早沒有瓜葛了。”
這對姜思韻來說自然是最想聽到的答案,她心情極好,連外面的陰雨天都分外順眼,風風火火站起來:“你很久沒嘗媽做的菜了,今天特地準備了紅燒排骨,你小時候只要有這個菜能吃兩碗飯。”
許願沒應聲,自然也不想告訴她,她愛吃的紅燒排骨,出自她爸的手。
她沉默坐着,翻着最近關注的幾個自媒體博主、還有他們近期的作品,一些醞釀許久的念頭又浮出水面,這時樓梯那頭有動靜,是武子昕。
“聽說你最近又談了一個?”她在許願對面坐下來,表情帶着一點微妙的愉悅,“新男友……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許願沒搭腔也沒否認,心知八成是她媽透露的消息。
“你們,挺奇怪的。”武子昕眼神探究,大有刨根問底的打算,“我聽人說,他這幾年一直單身。”
許願心頭的不快在堆積,武子昕想表達什麽呢?嘲諷她對感情随便嗎?
“別誤會。”武子昕大約也發現她面色不善,笑了笑,“只是覺得你魅力大。”
“你也誤會了,別人怎麽樣,跟我沒關系。”
兩人聊到這裏,生硬的對話也就很難進行下去,武子昕到底是在自己家裏,神色比許願自然許多。
“這周末我公司又有個趴,你和你男友要不要過來?”
“抱歉。”許願沒興趣再湊那種熱鬧,“我們已經有其他的安排。”
她這邊拒絕了武子昕,本以為這事就這樣了,周五晚上照例等傅清澤下播後一起下班,這位大主播潇灑地把脫下的西裝甩在肩後,親昵拉過她的手:“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結果到了地方,許願發現眼前的別墅實在眼熟,上一次武子昕的派對,就是在這裏辦的。
她面色僵硬,有些窩火。
武子昕在她這裏吃了閉門羹,又在傅清澤身上耍心眼。
她對武子昕是有幾分了解的,這位小姐看着清冷孤傲,其實最會來事,別人高不高興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她只管自己看戲開不開心、過不過瘾。
許願神色不安地張望四周,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劃過一陣心慌。
對于今晚,她有不太好的第六感。
“你跟武子昕很熟嗎?”
傅清澤并不清楚她和武子昕的關系,有一說一道:“讀大學時一個學生會的,工作以後幫過她幾個小忙,所以有什麽熱鬧,她都會叫上我。”
誤以為她吃味,他笑嘻嘻湊近她耳語:“喂,你該不會想歪了吧?”
耳畔拂過他溫熱又暧昧的氣息,許願其實還不适應眼下的親近,顧盼生輝地斜昵他,其實是在躲:“以後這種熱鬧,你最好少湊。”
“遵命,女朋友大人。”
果然武子昕為她安排了一場鴻門宴,許願和傅清澤攜手進門時,武子昕正巧笑倩兮地端着酒杯,和一個男人談笑風生,仰着臉,臉上有她不自知的臣服崇拜。
男人背對着他們,但這背影早已深深嵌入腦海,只一眼,許願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心情一時被怯弱占據,舉步不前。
她心慌意亂,想扭頭就走,奈何武子昕已經看到他們,熱情舉手招呼,她的位置正對着門,其實早就在守株待兔,就等這一刻。
“許願,清澤!”
林季延轉過身,目光如炬,笑意卻是冷的,淩厲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緩緩下移,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眸底深處一片冰寒。
許願和他四目相對,血液被他的目光凍住,大腦嗡嗡的,像是一具行屍走肉,被傅清澤帶到了武子昕跟前。
傅清澤剛才沒注意,走近才認出林季延的臉,一時有了見“女友家人”的緊張感,局促到一時語塞,只是畢恭畢敬說“你好”。
“武小姐今天這一場趴,辦得費心了。”
林季延意味深長地向武子昕瞥去一眼,她想開口,可惜他已經冷冷把視線調開,文質彬彬擡起右手,不明所以的傅清澤見此,便與他握了握,妹夫的謙遜姿态擺得很好。
“上次碰面沒有正式介紹,我是林季延,願願心情好時會叫我一聲哥。”他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其中深意更是只有他和許願才懂。
往日在床上被欺負得狠了,許願才會一聲聲地紅着眼睛求饒,卻往往只換來變本加厲的欺負。
“哥哥,我受不了了,饒了我吧……”
“哥哥,求你了,不要了……”
聽到這句話的許願果然變了臉色,心情搖搖欲墜,面具快要碎裂,只聽傅清澤熱情地說:“大哥好,我是傅清澤,最近剛升級成願願男友。”
傅清澤敞開身份。他其實已經察覺到對方的冷淡和敷衍,悄然觀察林季延,這個許願口中的“哥哥”,好奇許願為什麽每次在這個男人身邊,都有奇怪的類似于逃避的反應。
四個人的一角,暗流湧動。
“前段日子生病了?”這次林季延冷淡問話的對象是許願,如鷹的雙眼也定格在她還未完全恢複往日圓潤的臉上。
許願大約猜到他從誰的口中得知,唐浣和陸豐南還有來往,他想知道她的近況其實不難。
她拘束點頭,這場合不開腔總會讓人生疑,只好開口:“現在已經好了。”
近乎煎熬的話題到這裏也就結束。
“願願身體差,以後有勞傅主播費心照顧了。”
林季延說完,剛好有人來和武子昕寒暄,他便端着酒杯,最後看了一眼許願,施施然走開了。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許願雙手發涼,那場剛痊愈的病仿佛又要卷土重來,将她擊垮。
武子昕很會火上澆油,打發走來人後輕飄飄說:“許願,你哥這尊大佛可真是難請,我打了兩通電話,才說服他林大律師來給我捧個場。”
許願心裏對武子昕的厭惡堆積到頂點。
“為了今天的熱鬧,武小姐也是費心了。”她語帶雙關的評價,口氣更是疏離,直呼對方“武小姐”。
武子昕自然聽出她的嘲諷,眉一挑,留下句“很值得不是嗎”,便妖嬈離開了。
“你跟你哥……”傅清澤欲言又止。
“因為上一輩的關系,我們關系很僵。”許願态度大方沒有逃避,主動跟他解釋,“小時候生活在一起,但其實……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看着傅清澤真誠的眼,她不忍心說謊,這一刻她發自肺腑的忏悔,為了一己之私,傷害了無辜的人。
她說了謊,但十字架太重,令她不想說更多的謊。
傅清澤其實隐約猜到,但聽她親口坦承,頓時有種奇異的輕松感,人都說女人有第六感,但其實男人也有,他現在為自己奇怪的預感百般歉疚,怪自己之前想多了。
今晚來參加趴的來客不少,和上一回鮮嫩面孔多不同,這回大多是打扮成熟舉止有度的社會人,都是在下班後匆匆趕來,三兩成群地聚在一起敘舊交流。
傅清澤被不少人認出來,紛紛舉着手機請求合影,他也習慣了在這種場合被衆星捧月,态度友好地答應,就連嘴角的弧度也是早就練習好。
當然許願也沒有閑着,那個幫忙拍照的任務,自然落到她這個女朋友身上。
在場有一些傅清澤在傳媒大學的同學,他向老同學們介紹完許願,便跟他們聊開了,許願借口需要補妝,去了樓上的衛生間。
她在馬桶上坐了一會兒,心情苦澀,不想出去。
林季延應該是走了,她剛才上來時,沒有見到他。
但他的離開,并不能令她的心情有一絲絲的好轉。
她對自己,充滿厭惡、排斥、疲倦,說好要義無反顧走下去的一條路,只是剛開始,便已令她丢盔棄甲,只差痛哭流涕。
現在他在哪裏呢?坐在車裏抽悶煙,想着讓她如何付出代價嗎?
許願難受的想哭,身體的病好了,可是心靈的病,永遠不會痊愈。
随着他的離去,她的心裏永遠會有一塊破損,無法遺忘,不能愈合,想起時永遠在痛。
“許願,願願,你在哪兒?”
是傅清澤在外面找她,許願一驚,用手指抹去眼尾的濕潤,快速整理好自己,朝着鏡子左看右看,這才開門出去。
“我在這裏。”
“怎麽這麽久?”傅清澤身上有股酒味,平時因為工作長時間緊繃的神情也因為酒精而松弛開。
“跟室友打了個電話。”
“你都忘了你的男朋友。”
因二樓人僻靜人不多,傅清澤不像在人前那麽拘束放不開,攬着許願,把她往自己懷裏帶:“我不管,我要抱一下。”
許願乖順不反抗,由着他抱。
只是沉浸在溫柔鄉裏的傅清澤并不知道,他懷裏的女孩手腳僵硬,眼神清明,臉上更是找不見一分沉浸愛河中的甜蜜。
“聽說他們一會兒要放煙火,走,我們去陽臺。”
兩人到陽臺,這座別墅的設計仿歐式,每個房間都有一個獨立陽臺,且互不相連,左右兩邊房間都沒有開燈,陽臺黑漆漆的,許願眼觀四方,感覺右邊陽臺影影綽綽的站着個人,但她被傅清澤強硬攬着,沒法扭動脖子看個真切。
她預感不詳,登時緊張。
傅清澤嗅着她的發絲,被酒精熏得意亂情迷,連平日渾厚的嗓音也染上了旖旎醉意:“許願,願願,你好香……”
“你知道嗎?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喝酒後的他比平日要遲鈍一些,沒有察覺懷中人的僵硬和微微的抗拒,而是不由分說地捧起她的臉,低下頭去,将四片唇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此刻他的情感和需要都很強烈,強到許願被迫張開雙唇,痛苦嘤咛着,任由他為所欲為。
黑暗近乎霸道的籠罩着她,她被全然陌生的氣息包圍,弱小無助,想反抗卻不能,只能手抓着背後的欄杆,反反複複告訴自己,她還能堅持。
夜裏漆黑看不見,聽覺反而被無限放大。
右邊的陽臺傳來一聲男人的悶笑,極輕極壓抑,但被她捕捉到了。
所有看似堅硬不可摧的防線在一夕之間被擊垮,一顆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至發絲之間,只留下一行水痕。
樓下有響動,已經有人把煙花搬出來,準備燃放。
在煙花沖破天空照亮黑夜之前,許願突然拼盡全力,身體往門那邊後仰,抓着傅清澤的領口,在他猝不及防時,将他帶離陽臺。
這一夜看似波瀾不驚,其實對許願影響極大,導致她夜夜睡不好,近段時間保受失眠困擾。
姜思韻打電話比過去更勤,想她多過來吃飯,次次都被許願找借口婉拒。
她不想聽她媽殷勤過問她的新戀情,更重要的是,不願意再見到武子昕那張虛僞陰暗的臉,與她再虛與委蛇下去。
渾渾噩噩撐到周四,傅清澤在微信裏問她周末去哪裏,她應付完他,發現齊曉暮給她發信息。
【願姐,出事了,你快去看我們大群】
【什麽事?】
齊曉暮沒有回話,許願便點開記者部大群,往上翻閱記錄,翻着翻着,手開始發抖。
【同事A:同事們有突發,隔壁晟達發生惡性傷人事件,有歹徒埋伏在停車場偷襲,傷者是著名律師,緊急報道組跟一下】
【同事B:已經上熱搜了】
【同事C:那律師死了?】
許願的臉騰地蒼白如紙,她大腦空白,在衆目睽睽之下站起來,瘋了一樣向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