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覺得我還會要你嗎?”
這句話在耳邊殘酷回蕩, 胸口溢出苦澀滋味,那種發堵胸悶的感覺又來了,許願明白, 她總要為自己的執念付出代價。
“晚上……你是在相親嗎?”
她巴巴望着他背影,明明知道答案, 可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林季延望着窗戶裏欲言又止的她,語氣很淡:“我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這話許願聽懂了,等她許多年,兩人分分合合, 而他不可能為她一直蹉跎下去。
他不像她, 家裏親戚寥落, 祖輩要麽走了,要麽遠在幾千裏外, 他父母雖然離異分開, 但他是兩個大家族一直十分重視的長孫,兩邊祖輩都對他寄予了非常高的希望。
顯赫的家世,人品才貌都屬人中龍鳳,哪家的老人不希望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
許願又想起那天在醫院外,遇到他的媽媽。
這位阿姨她讀書時見過兩次,氣質高雅外表淑靜, 上了年紀也還是風姿綽約, 當年就給她極深印象。沒想到多年後,對方竟然一眼認出她, 主動上來和她聊了兩句。
對方是他媽媽,許願戰戰兢兢的, 自己當時什麽表現已經忘了, 只清晰記得她那幾句耐人尋味的話。
“難得你關心兄長, 阿姨也很欣慰,季延沒白疼你這個妹妹。”
“我看你氣色不怎麽好,回家休息吧,他有我們照看着。”
“剛出了ICU,為了他好,醫院也不讓外人多探視,希望你理解阿姨的為難。”
她和林季延多年的牽扯,他的幾個兄弟多少知道些,林媽媽雖然長居英國,兒子這些年對外都是單身,她不可能完全不知她和林季延的關系。
許願也是那天下午揣摩過林媽媽的深意,最終黯然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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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家人不認可她,也不會贊成他們在一起。
“希望早點聽到你的好消息。”她口是心非,努力掩飾失落,“希望……我和哥哥,都能得償所願。”
一聲微苦的“哥哥”,令林季延轉過身來。
他蹙眉,仍舊面帶不悅。
“真心的嗎?”
看着他的雙眸晶亮,像是夜空裏遙遠的星子在閃耀,許願“嗯”一聲,主動站回妹妹的位置。
“就算我們沒有結果,也要……也要好好的。”她強顏歡笑,又轉移話題,“等這裏的事了了,我想買一臺房車,帶爸爸去各地環游。”
“他年輕時很愛出去跑,沒想到老了,反而在床上被拘了十年。”
越難受,越是話多:“我不想讓他再這樣了。”
她絮絮叨叨努力掩飾心事,林季延也不搭腔,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審視她,就在許願快要無所遁形、被他逼得鼻尖酸脹時,原本安靜下來的手機又開始唱起來,大有不接起來就不罷休的架勢。
他不發話,許願不敢動,林季延終于讓了讓,只是神态還是摻着厭惡。
“去接吧。”
“別在我跟前,去房裏接。”
電話一直在響,其實許願也沒心情接,傅清澤這人有點沒定性,有時候忙得幾天不聯系,閑下來就很黏人,電話信息不斷。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機,卻在驟然見到屏幕上“護工李叔”幾字時,臉色大變。
李叔很少大晚上找她,若是找她,就必定是她爸哪裏不好。
她神色緊繃接通,幾乎在一瞬間,心髒就開始不聽使喚地狂跳不止。
“喂,李叔,怎麽了?”
聽說是護工打來,一直站在窗邊的林季延詫異轉身,兩人目光相接,都默契地預感有事發生。
“好,我馬上來。”
許願挂了電話,神色焦急對他說:“我爸突然發高燒,人在抽搐,我得趕緊過去。”
“走。”他早在她挂電話錢就取來車鑰匙。
兩人以最快時間趕到醫院,主治醫生原本已經下班回家,被電話叫回來了,只比她早半個小時到,做了一些對症措施,又交代了護工李叔一些護理上要注意的地方,與許願在病房外簡單聊了聊。
聊天的內容許願已經在來的路上估計到,植物人最怕并發症,如果高燒一直不退,就有肺感染的危險,她爸躺在床上這麽多年,生命力正肉眼可見的減弱,脆弱的免疫系統已經經不起一次高燒打擊。
她急着進病房看她爸,林季延不知道有什麽事,拉着醫生走到了遠遠一角,不過此時此刻,她已經無暇關心其他。
鹽水挂上,她爸安靜躺着,還是燙的,好在已經沒了抽搐的症狀,聽李叔描述,剛才的情況很兇險,突然高熱,還伴随很強烈的抽搐,她爸牙關緊咬,口腔中發出含混不清的類似嘶吼的聲音,李叔照顧他很多年了,也沒見過這種情形,吓壞了。
許願也沒見過她爸有這樣反常的時候,習慣了他總是安安靜靜,突然動靜那麽大,很令人憂心忡忡。
她看一眼窗外濕答答的天色,對即将到來的寒冷冬天,心生畏懼。
前兩天才來看過他,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發燒呢?
李叔是多年的老看護了,平時盡心盡力,許願也不好開口責備,只能委婉提醒:“李叔,以後盡量少開窗吧,我爸吹不得風,可能受涼了。”
她直到李叔閑時會抽幾根煙,這也是人之常情,每周六天日夜照顧不能說話的植物病人,情緒上難免煩悶,抽煙這種小愛好無可厚非。
當然他抽時會避開他爸,大多去外面抽,偶爾許願見他開窗,倚着窗快速抽完一根。
通常這種事,只要她爸身體沒問題,許願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的,私心裏,她也希望他能呼吸到外面流通清新的空氣,而不是整天呼吸着醫院裏壓抑的空氣。
但現在她爸高燒不退,她就不得不提醒。
好端端的照顧的病人突然生病,李叔心裏有愧,喏喏應“好”,就準備出去打了涼水,再給她爸擦身降溫。
許願餘光一掃地面,面色沉了沉。
地上就有根現成的煙蒂。
李叔瞧出她臉色不好,忙撇清:“這不是我抽的,是下午來探視你爸爸的人留下的。”
下午有人來探視過爸爸?
許願不禁詫異,這一兩年,探視她爸的親友越發稀少了,一年到頭加起來也就那幾張熟面孔,雖然她不想承認,但“許昱峰”這個名字确确實實正在被人們淡忘,就連以前每年穩定來探望的雜志領導同事,随着這幾年雜志行業的凋零,都四散到其他城市,很少再露面了。
她盯着那根被吸得只剩煙頭的煙蒂,心裏被刺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什麽人探望了不送禮品不說,還在一個呼吸道虛弱的植物人身邊吞雲吐霧?
是仇人還差不多。
她心念一動,問李叔:“是個什麽樣的人?您跟我描述一下。”
李叔描述了一通那人的外形外貌,和許願猜想的那個人逐漸對上,她神色陰沉,放在床單上的手攥成拳。
是傅正東。
他當然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而是借着探望的名義,來探她爸有沒有蘇醒的可能。
上次在傅清澤家裏碰到,她虛虛實實了幾句,果然他就寝食難安坐不住了!
許願沉吟片刻,聯想他爸今晚反常,心裏有了猜想。
植物人不是完全對外界無感,不然過去也不會有植物人被家屬喚醒的例子,他爸是聽得到的,大腦對外界有反應,平時對他說話,他會流淚眨眼皮,傅正東的聲音,甚至他說的話,也許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的大腦,才會令他出現這種類似應激反應的症狀。
躺了十年,他一定想醒過來,手刃仇人!
許願已經完全坐不住了,在病房裏踱步幾個來回,随後交代李叔,以後再見到這人,不要讓他進病房一步。
她只是隐晦地提到,這人可能目的不純。
李叔慢慢的也琢磨出不對勁,細細回憶說:“怪不得我覺得這人有點奇怪,我打水回來,窗縫裏看到他繞着床走了一圈,看你爸爸的表情怪奇怪的,也不說話,我還想呢,這什麽朋友,陰陽怪氣的。”
心裏沉甸甸的,許願出了病房,見到林季延就倚靠在門外,在這個彷徨時刻,他的存在,無疑對她是一種無形的安慰。
有他在,至少她不是孤獨一人。
疲倦如潮水湧起,她默不作聲站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倚靠走廊牆壁上,目光虛空,臉上有無盡的疲憊。
“白天傅正東來過了。”她的聲音也疲倦,“爸爸也許受了刺激。”
“護工怎麽說?”
許願便把李叔的描述複述給他聽,想象了一下當時場景,憤怒又無力。
兩人心裏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林季延靜默後說:“他手上掌握的當年調查對象的資料,可能還沒銷毀。”
許願看向他:“為什麽這麽說?”
她的眼睛出賣了她,她迫不及待想聽到他的分析。
“因為人性貪婪。”林季延也許想掏煙,摸了一下口袋才發現空的,便作罷,繼續說下去,“如果你是他,手上有一個大富豪的把柄,但把柄都在你爸爸電腦裏,這些資料關乎你将來會不會坐牢,你删還是不删?”
這是個好問題,值得許願深思熟慮,因此她花的時間有點久。
但頭腦風暴顯然是有用的。
她很快找到一點頭緒,結合這段時間從傅清澤口中得到的信息,順着思路猜測:“如果是我,既然已經沒有人證,爸爸活着,在他心裏已經當他死了,東西留着雖然有風險,但這風險值得冒。”
“為什麽不呢?”她腦子轉得飛快,已經把自己代入成傅正東,“他快退休了,兒子卻是個收入一般的普通人,留着那些東西,有朝一日他還能靠着它們訛到一些好處,如果徹底删了,那就沒有了。”
“他很謹慎。”林季延補充,“那些東西,他要确保每天都看到。”
兩人又同時沉默着,最重要的物證,也是最難尋覓到的,就算傅正東敞開家門,也不會任由許願輕而易舉拿到。
他們都沒有把握,連一成都沒有。
時間很晚,許願要留下守夜,林季延先走,他眉目冷淡,甚至吝啬于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在他轉身之際,許願禁不住拉住他衣角,她垂着臉,有求于人的模樣。
林季延沉沉看着她。
“我繼父那裏……”她不擅長開口求人,已然說不下去了。
走廊冷清,天花板昏暗的頂燈将暗淡的光線投在兩人沒有笑容的臉上,這一幕,和雨夜一樣凄清。
“知道了。”他冷面轉身走掉,又只留給她一個昂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