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瑤瑤的房間确實夢幻, 至少童年時期的許願很想擁有,可因為那時家庭條件一般,父母買了房以後就沒有多餘經費裝修, 一切都是能省就省。
後來去了林家,林培德用了心思, 房間布置得很少女,她也在那個房間安然度過了少女時期。
不過始終在心裏,那不是自己的家,時常會有寄人籬下的自卑感。
後來果然她還是搬走了。
許願坐在瑤瑤搬來的小板凳上, 看着被家人百般疼愛的小姑娘, 正像小蜜蜂一樣忙碌着把自己的寶貝搬出來給她看, 心裏一陣恍惚,産生了一種奇怪的類似酸澀的感覺。
颠沛了整個青春之後, 她坐在了造成她家庭苦難的元兇家裏, 羨慕着他孫女幸福無憂的童年。
她嘴角往上輕輕一勾,深感命運的諷刺。
廚房還在準備晚飯,瑤瑤大概覺得無聊,拉着許願坐到她的粉色小書桌,邀請說:“願願姐姐,我們來做小手工”
“好啊, 姐姐不太會, 你要做小老師教我哦。”
“好噠,我最會做手工了。”
“做小手工需要些什麽?”
“要好多好多東西。”瑤瑤神情帶有兒童特有的誇張爛漫, 将自己彩色的百寶盒推到許願面前,炫耀似的說, “可是我全有。”
她打開盒子, 果然裏面琳琅滿目都是小朋友鐘愛的小物件, 她一樣一樣擺出來,如數家珍。
“要剪刀呀,貝殼呀,星星,哦,還有最重要的毛根……”
瑤瑤亮出家當,卻沒有得到許願及時的回應,因為此時此刻的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盒子角落裏兩樣不起眼的小東西,整個人一動不動,好似靈魂已出竅。
她沒法形容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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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走了很多年深淵迷谷,本以為一生就這樣被黑暗掩埋着,誰知道,就在這一時刻,她無意中窺見了天光。
胸口的玉質觀音貼着皮膚,在發燙。
許願聽着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會被幸運眷顧。
過了幾秒,許願的魂魄終于歸位,她的視線仍舊死死落在那裏,克制着一把将它們搶過來揣在心口的沖動,顫抖着拿起瑤瑤的兒童剪刀,抽過一張彩紙,不管此刻笑得多難看,還是牽動肌肉做了個欣喜的表情:“那我們來做什麽呢?”
“我想蓋個小房子。”
“好,那快點動手吧。”
瑤瑤畫了一朵小花,讓許願剪下來作為花園的點綴,她慢悠悠地沿着線剪,腦子卻在告訴高速運轉,接下來該怎麽做才能萬無一失。
這是十年來她離真相大白最接近的一天。
絕無僅有的機會只有一次,容不得犯錯哪怕一小步。
手掌心微微出汗,她初步想好對策正要張口,門口那邊突然傳來動靜,扭頭看去,心髒“咚”一下猛跳。
是傅正東。
“瑤瑤在跟阿姨做什麽呢?”
他好像午夜敲門的夜煞,長着人臉,其實是個索命惡鬼,此刻他就頂着一張僞善的笑臉,看似笑得随意,其實視線的關注點一直在許願身上,隐隐透露着戒備緊張。
許願能瞧出來,他的表情很牽強。
“爺爺。”瑤瑤稚氣回答,“我跟姐姐在做手工呀。”
“你這孩子,姐姐是客人,怎麽能拉着她做事。”傅正東帶着輕微的責備走進房間,眼睛在桌上梭巡一個來回後,對上許願純淨的笑臉,“小許,叔叔真的不好意思了,今天在廚房忙沒空好好招待你,要不你去外面坐着吃點水果,晚飯快好了。”
對方演技精湛,許願自然也不能落入下風,嘴上應着:“傅叔叔千萬別客氣,你忙你的,我跟瑤瑤玩會兒就出去。”
“姐姐不許走,我跟姐姐的房子還沒蓋好呢。”
瑤瑤好不容易找到玩伴,不滿意爺爺要拉許願走,頭一個不樂意。
小朋友癟着嘴要鬧,傅正東也沒法,但他又顯然不放心許願跟孫女單獨在一起,被許願目送出去以後,不出她所料,傅清澤進來了。
他當然是被傅正東叫進來的,名義上是陪女朋友,卻不知道大伯真正的目的是監視他女友,防止記者出身的她,對不設防的小孩子問東問西。
這老頭子慌了。
許願能清楚感知到随着她的到來,傅正東內心升起的恐慌,但對方越是防備,随時随地想找雙眼睛盯着她,她反而越加鎮定。
“我們女孩子過家家,你來湊什麽熱鬧?”她軟綿綿嗔了傅清澤一眼,“出去出去。”
傅清澤這大男人很吃她撒嬌這一套,沒忍住一時的躁動,俯身在她唇上琢了一口。
“讓我親一下我就走。”他嗓音缱绻。
許願羞惱拍他:“神經,小朋友在呢。”
“叔叔羞羞羞!”瑤瑤果然捂臉,透過指縫嘲笑他們做兒童不宜的事。
傅清澤被三言兩語攆出去了。
他全然不知,剛才被他一親芳澤的女孩,早就斂去嬌柔笑意,視線發沉,像變了個人。
客廳裏說說笑笑聲傳來,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許願:時間緊迫,不能再墨跡了。
趁着瑤瑤在用水彩筆塗色,許願不露聲色打開手機錄像功能,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豎立着,做完這些動作,小女孩仍舊沒有發現,心無旁骛的給房子塗色。
随後,許願盯着盒子角落那兩個不起眼的東西,手伸了出去。
也很順利的,将它們同時捏在指尖之間。
當指尖皮膚觸到的霎那,關于童年的記憶紛湧而來。
“爸爸從日本給你買了很多美少女戰士的周邊,這杯子喜不喜歡?還有這種貼紙,你可以粘在你的鉛筆盒上。”
剛讀初中的許願有過一陣子迷日本動畫的時候,美少女戰士系列經久不爽,她爸因工作要去日本出差一周,回國後投其所好地帶了很多精美禮物,其中便有美少女戰士的貼紙。
不過,這些貼紙最終沒有貼在她的鉛筆盒上,而是一股腦兒被她貼在了他爸那臺電腦表面。
導致他那臺正兒八經的黑色手提電腦,被花裏胡哨一通亂貼後,增添了幾分滑稽的少女味道。
“好看嗎?”當時她貼完後,雙手捧着笑臉得意忘形,“以後老爸你的電腦絕對是辦公室的頂流,大家一眼就能看到它。”
“希望我的貼紙陪爸爸出差去很遠的地方,老爸看到它們,就會想起我了。”
許願從沒有想過,她以為一輩子不會再見的塑料貼,失而複得,重新捏在她手裏。
仔細觀察其中一片,邊緣處有明顯的圓珠筆劃痕,正是當年她親手劃上的。
許願的激動已經完全不能用言語形容。
但越是心情激昂,越是需要加倍掩飾,拿到證據才是最要緊。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瑤瑤,這兩個貼貼紙好漂亮哦,能告訴姐姐,你從哪裏得到它們的嗎?”
瑤瑤擡頭一瞥,認出是什麽東西,但又似乎是秘密,機警地往後看了看,才說:“我從爺爺的電腦上摳下來的。”
“你爺爺喜歡在電腦上貼這個?”
“是呀,那臺電腦上還有好多好看的貼貼紙呢,我偷偷摳了兩個最好看的,還好爺爺沒發現。”
小朋友捂着嘴嘻嘻偷笑。
這些對話和影響,自然被手機攝像頭記錄下來。
許願又問:“那臺電腦呢?你知道在哪裏嗎?”
瑤瑤還小,并不設防,有問必答:“在爺爺房間的櫃子裏呀。”
許願屏息:“現在還在嗎?”
這問題卻把小朋友難住,搖搖頭,說不知道,又繼續畫自己的圖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能令許願放松,接下來,她要想辦法令小朋友同意,把手上的小東西轉送給她。
但這也不難。
許願本來就是有備而來。
知道傅正東有個孫女,所以來之前,她特地包裏準備了一份精美禮物,是小女孩們都無法抵抗的袖珍娃娃,進門後本來準備拿出來,但是察言觀色,發現傅清澤表弟的女友是空手來的,她拿出來就不合适了,就憋着沒有表示。
現在卻派上了大用場。
“姐姐很喜歡這貼紙,可以拿我的禮物和你交換嗎?”
從包裏把漂亮的娃娃取出來,果然見瑤瑤雙眼溜圓,喜歡極了的樣子。
于是她心裏有了七成把握。
但事關重大,也不敢百分百自信,小心翼翼地再确認:“可以嗎?”
她一生,好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過,還是對着一個孩子。
兩個在別人眼裏和垃圾等同在一起的塑料貼紙,此時此刻,卻成了她人生中至關重要等同于生命的東西,以致她面對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子,先是利誘,再是哀求。
許願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卑鄙,其實,當她抛棄所愛,決定利用傅清澤接近傅正東時,她就已經不是原來的許願。
但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相同選擇。
沒有誰甘心永遠做不聲不響的受害者。
受害者在床上昏迷十年,幾近家破人亡,加害者卻逍遙法外人生圓滿,那麽,加害者必須還受害者一個公道,如果他不願意給,那受害者便自己來拿,來要,不管是用什麽方法。
好在她的禮物夠誘人,瑤瑤幾乎沒怎麽猶豫就點頭答應了。
許願含笑,将那兩個塑料貼放進了包內的最深處,拉鏈拉上,同時,又不動聲色将正在錄像的手機關上,一切做妥當後,她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伸出了小拇指。
“這可是你跟姐姐的小秘密哦,拉鈎。”
瑤瑤綻開童真笑顏:“好噠,拉鈎。”
不待小房子做成,晚飯就開始了,吃了什麽許願已經記不住了,只是安靜坐下來,将這場戲演完。
她悄然觀察着傅正東。
或許因為她的存在,他在飯桌上顯得沒那麽快意,話也不算,中間撞上撞上許願看過來的瑩亮的眼,他悄然避開了。
“這兩天胃不舒服,我今天就不喝酒了。”他有些心煩地對勸酒的妹夫說。
許願這時站起來:“傅叔叔,我們以茶代酒。”
傅正東一怔。
許願嗓音清潤,笑得既不傻也不天真:“聽說你前段時間去探望過我爸爸了,我敬您一杯,謝謝您這多年還記得他。”
“我爸爸躺了那麽多年,記得他的人不多了,傅叔叔是好人。”
“好人”二字,她咬得有點重,笑盈盈的臉蛋,讓人瞧不出真實情緒。
那一刻她清楚分明地在傅正東眼裏看到了心虛。
多可笑,他演了十年好人,在她這個受害人女兒的感謝前,竟然畏縮了好幾秒。
不過他的心虛沒有持續太長,幾秒後便掩飾過去了,嘴上客套了幾句,便又和其他人繼續談笑風生。
傅清澤捅捅她的手肘,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裏:“以後都一家人,客氣什麽。”
一家人……
許願在心裏咀嚼這頗諷刺的三個字。
“今天日子好。”她說得隐晦,笑得也隐晦。
十年來最好的一天,值得喝一杯慶賀的。
這頓飯因為傅正東不喝酒,氣氛便沒有被一再推高,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傅清澤表弟女友遞給男友一個眼色,兩人先走了。
許願和傅清澤緊随其後,跟衆人說再見,瑤瑤最舍不得她,問:“姐姐你可以再來嗎?我們的小房子還沒蓋完。”
“瑤瑤可以找小朋友和你一起蓋。”許願巧妙回避了她第一個問題。
傅正東臉色猶疑不定,陰沉沉站在一邊,盯着她離去前的一舉一動。
回去路上,許願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一幕一幕将剛才的畫面回溯,試圖分析傅正東接下來可能的舉動。
他應該是很想找孫女私下問話的,但礙于當時許願就在場,哪怕他疑神疑鬼已是驚弓之鳥,也沒有馬上把小孩子揪過去一通盤問。
但他最終一定會想方設法盤問出她和瑤瑤的每一句對話。
比如,許願拿到了什麽,并借此,從孩子嘴裏得到了什麽樣的信息。
他會在警察上門之前,想好應對的說辭。
百般狡辯,逃避法律懲戒,對于一個高智商罪犯來說,并不難。
“怎麽了?晚上話這麽少。”傅清澤發現了她一路的沉默。
“在想我爸。”許願說,“前幾天,他差點沒挺過去。”
傅清澤大驚:“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沒什麽,都過去了,我習慣了報喜不報憂。”許願揉着眉心,今晚燒腦過度,精神實在疲憊。
“你這習慣不好。”傅清澤目光凝重起來,“我可是你男朋友。”
“對不起,只是有些傷感,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爸和你大伯是同事,晚上看你大伯一家那麽幸福,想到我爸,就傷感起來了。”
“他這一睡,我有十年沒有吃他做過的菜了。”
悲傷的情感在傳遞,傅清澤到底不忍心開口責怪她哪怕一句,等紅燈停下時,溫熱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發現她的手冰涼,便竭力的,想要把他手心的溫暖渡給她。
許願望着他純良的側臉,在心裏對他說“對不起”。
時間還早,想留下陪她,許願找了個借口婉拒,他倒也不是那種勉強人的男人,識趣地走了。
他一走,許願便如離弦的箭,沖上了樓。
老小區樓道狹窄,視線極昏暗,燈下,一個挺拔身影已經等待良久。
四目相對,此時無聲勝有聲。
許願眼眶一熱,三步并作兩步,激湧萬分地站到了他面前。
“我……”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卻最終凝成了欣喜的三個字,“拿到了。”
林季延眉眼比她冷靜許多,掃了一眼她空蕩蕩的大包,顯然不相信。
她從包的最深處掏出那兩個寶貝塑料貼,獻寶一樣展開手掌心,雙眸晶亮地擡眸。
“這個。”
林季延的困惑在加深,但她的眼亮如星子,這一刻的他,不忍心打擊她。
“醉了嗎?”他淡聲問,嗓音像醇酒,很好聽。
“我沒喝酒,一滴都沒有,我知道我在做什麽。”許願已經迫不及待,“我來告訴你這是什麽。”
用鑰匙打開門,開燈,唐浣不在家,現在一到周末她就不見人影,應酬比她這個上班族還多。
謹慎地将門鎖好,許願把今晚錄下的對話點開,遞給進門後就異常沉默的他。
“你先看看這個。”
林季延不發一言地蹙眉看完,終于明白她手裏的小玩意有多特殊多重要,再次對上她的眼睛,語氣依舊謹慎:“是一個突破口,但在法庭上,證據還不夠有力。”
“首先,怎麽向法官證明,你爸電腦上貼着這個?”
“我可以證明!”許願應得铿锵有力,眼睛更是瞪得很大。
她轉身步向廚房的冰箱,她和唐浣都有布置冰箱門的習慣,貼了很多照片,其中一張老照片是他們父女倆和那臺電腦的合影,當時她爸從日本帶了臺拍立得回來,她貼好後,頗滿意這臺笨重的電腦被她貼得花裏胡哨,當即興奮地用拍立得記錄下那個快樂瞬間。
當年一時的心血來潮,在多年後,為這樁懸案帶來了生機。
許願帶着滿腔希望奔到冰箱前,卻沒有在那個位置找到那張記憶裏的老照片,她頓時慌了,慌得眼珠子亂轉,一張一張尋找,發現就是沒有那張照片。
“照片呢?前兩天還看到它在這裏的,哪裏去了?”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巨大的希望帶來難以名狀的絕望,猶如從雲間墜入谷底,再多的理智堅強也消散成無形,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絕望錯若。
“沒了,不在了……”
她崩潰大哭。
身體被強硬扳過來,林季延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目光铮铮地吼:“冷靜點,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許願被他吼得清醒過來,最後一滴眼淚滑落,止住了哭泣。
“再仔細想想,可能掉在了什麽地方。”
“打給你室友,問問有沒有動過照片。”
許願徹底冷靜下來,沒有再去尋找,而是直接撥電話給唐浣。
她記得唐浣前段時間提起過,照片越來越多,磁鐵不夠用。
電話裏很快傳來唐浣輕快的聲音,她天生粗神經,聽不出許願現在的聲音有多緊繃。
“哦,那些照片啊,前天我搬東西磕到冰箱門了,掉下來好幾張,磁鐵也碰掉了,我急着出門,就把那幾張照片先收進抽屜裏了。”
她又将抽屜的位置具體描述了一番。
虛驚一場。
許願在抽屜裏找到那張照片時,看着照片裏她和她爸的笑臉,她好像一下子被一股力量卸去了全部力道,滑坐在地,先是笑了,然後頭埋進曲起的膝裏,壓抑地哭。
一雙手無言的,将她扯進他胸膛裏。
被熟悉的氣息包圍,那無疑是着世上最包容她的懷抱,許願再也顧不得那麽多,縱容着自己圈緊他的脖頸,任性地放聲大哭釋放壓力。
她哭完,紅着眼睛離開他的懷抱,想到剛才的失态,難為情地垂着臉不敢去看他表情。
他抽了幾張紙巾,她接過,擦着難堪的淚,窘迫地開不了口。
“什麽打算?”他說。
許願沉寂一會兒,擡眼對上他沉穩的臉龐:“我等不到明天了,現在就想去找廖峰警官。”
廖峰警官在刑警大隊工作,上次見面提過,有線索可以随時随地向他提供,但今天是周末,她再心急如焚,也不确定能不能在這個時間點聯系上他。
林季延沒有提出異議。
“打吧。”他贊成,“你跟那孩子的秘密保守不了太久,傅正東應該已經知道了。”
“必須要在他之前,把東西和視頻交到警察手裏。”
作者有話說:
結局章還是沒寫完233333
52章重複買的同學,去52章評論下,我統一找時間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