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紙上清河(十五)
趙風奇不以為意,随口道:“多半是你沒瞧準。”瞥見岑東流正自仰脖不停灌酒,不禁笑罵道:“岑兄,你內傷不輕,還這般喝法,不要命了嗎?”
岑東流笑道:“老趙,這一趟辛苦你了。”說着将酒葫蘆一抛,又道:“喝光了,你們可帶得有酒?”
趙風奇哈哈大笑,道:“我天風峽刀客別的沒有,最不缺的便是膽氣與酒。”當即取來兩只皮囊,丢給岑東流道:“夠你喝的了。”
岑東流嘿嘿一笑,牢牢抱着酒囊,如抱至寶,卻倒不急着再喝了。
趙風奇轉頭對楊仞道:“楊兄弟,你方才想說什麽?”
“趙老兄,”楊仞拱手道,“我仍打算獨自東行,這便告辭了。”
先前他在聽趙風奇說要将自己與岑、方二人一同護送時,心裏便已打定了主意:“停雲書院想捉的人無非就是方輕游和我,趙風奇要将我倆湊在一起,那不是正方便了停雲弟子嗎?等到劉萬山回去,燕寄羽便知我倆都與天風峽刀客在一起,還是及早遠離這些刀客為妥……嗯,想來停雲書院定然以擒拿方輕游為主,也不會派出許多人專來捉我。”
他不想和方白争辯,故而等到方白離去了才說出來,卻聽趙風奇道:“這又是為何?楊兄弟信不過我等?”
岑東流亦道:“方才我聽老趙講述,護送楊兄弟卻是方白的托付,那定是有極要緊的事,楊兄弟,你年紀輕輕,江湖經驗終究淺薄,還是随我們一道走吧。”
楊仞搖頭道:“多謝諸位的好意,我還是想自行趕路。”
趙風奇歪頭打量了楊仞片刻,笑道:“楊兄弟,既然你不想讓我們護送,我等也不好勉強,只是你可想清楚了,這是你自己執意如此,可不是我們辜負了方白的托付。”
楊仞道:“那是自然。多謝趙老兄。”說完整理好行囊,與衆人告別,徑自打馬離去。
一路向東,行到翌日午後,楊仞下馬歇息,剛吃了幾口幹糧,忽然瞥見遠處草坡上有兩個人騎馬伫望,看衣着似是天風峽刀客,心下頓時恍然:“趙風奇嘴上說不護送,其實一直暗中跟着我。”
随即也不急于動身,眼看着那兩人勒轉馬頭而去;又等了一炷香,果然見到趙風奇、岑東流等人策馬而至,一行十餘人之間卻多了一駕簡陋的馬車。
趙風奇翻身下馬,笑呵呵拱手道:“楊兄弟,可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楊仞道:“不必了。”不待趙風奇開口,便問道:“方兄是在馬車裏麽?”
趙風奇點頭道:“方兄弟中了燕寄羽的‘驚鴻影’,卻未能全解,有時能動,有時發作起來便動彈不得。”
楊仞道:“嗯,這倒有些奇怪了。”
趙風奇道:“毒性一時解不幹淨,那也沒什麽奇怪的,楊兄弟,你當真不肯讓我們護送你?”
楊仞想了想,卻轉口道:“趙老兄,若讓你退出天風峽,加入別的幫派,料想你是絕不肯的,是麽?”
趙風奇一愣,道:“自然不肯。”
楊仞道:“那好,我再問岑兄,不知岑兄可願意另入別派?”
岑東流卻似被觸動心事,默然良久才道:“我師弟被弓魔所殺,‘飛光門’沒了門主,恐被旁人趁虛而入,我須得趕回青州整頓門派,倘若飛光門安穩無事,我便從此退出江湖,不再理會什麽幫派争鬥了。”
趙風奇皺眉道:“岑兄,你不去尋弓魔與簡青兮複仇嗎?”
岑東流苦笑道:“簡青兮中了溫歧的‘欽原’之毒,命不久矣;弓魔殺人如麻,如今落在了燕寄羽手中,多半也難逃一死,倒也不用我再費心,不然……不然憑我現下的殘廢之身,難道還能報得了仇嗎?”
趙風奇聞言默然。
楊仞道:“既是如此,我再去問問方兄。”言畢走到馬車邊,探頭進去,卻見方輕游正自閉目沉睡,正要離去,方輕游緩緩睜眼,見是楊仞,輕輕一笑,道:“楊兄弟,咱們又見面了。”
楊仞道:“嗯,昨夜未及請教方兄,不知停雲書院為何要擒你?”
方輕游道:“如今武林中,除了刀宗,還有幾人修成了‘意勁’,燕寄羽卻想都控在手裏。”
楊仞一凜,恍然道:“原來方兄也會‘意勁’。”頓了頓,又道:“聽說意勁厲害得很,怎麽方兄身上的驚鴻影之毒卻遲遲不能盡解?”
方輕游道:“意勁解不了驚鴻影,玄真教內功也解不了,前日裏我身上的毒性忽而自解,昨日又忽然複發,究竟是何原因,我至今也想不清楚。”
楊仞道:“原來如此。是了,方兄已經退出玄真教,不知可願進別的幫派待上一陣?”
方輕游微笑道:“我既已退教,便沒打算再加別的幫派,只求自在無拘,便心滿意足。楊兄弟不願與我們同行,多半也是為此吧。”
楊仞眼看方輕游雖與自己初識,卻毫不疑心自己,不論自己問的什麽,都答得直接磊落,心中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坦蕩,便也照實道:“方兄是灑脫之人,我也有什麽說什麽,我不願與你們同行,只是不想被你們連累,卻不是要求什麽‘自在無拘’。”
方輕游淡然一笑:“楊兄弟也是灑脫之人。”
楊仞搖頭道:“我不是。”随即走回趙風奇身邊,道:“趙老兄,實不相瞞,在下是‘乘鋒幫’現任的幫主,眼下正要招收幫衆、重振幫派,若你們之中有人肯入我乘鋒幫,我自不能舍下幫衆而去,便能與你們同行;但方才趙老兄也聽見了,你們可都加不了我的幫派,那我也只能獨自趕路了。”
趙風奇愕然失笑:“乘鋒幫,那是什麽幫派?”轉回頭對十名刀客道:“你們聽過乘鋒幫嗎?”
衆刀客紛紛搖頭,有個刀客道:“聞所未聞,原來武林中還有個‘乘風幫’嗎,不知有沒有‘破浪幫’?”還有個刀客笑道:“我看多半是這位楊兄弟早晨拉屎的時候新想出來的。”
楊仞拱手道:“我乘鋒幫是鋒芒之‘鋒’,不是風雨之‘風’,你們沒聽說過,也不足為怪。”
言畢撿起行囊,告辭上馬而去。
又行了七八日,路過一處小小的集鎮,楊仞采買了幹糧,不知鎮上是否正有停雲弟子歇腳,便不停留,繼續向東行出數十裏,來到偏僻處睡覺。
睡到黃昏醒來,楊仞練起當日的一百遍“乘鋒刀法”,尚未練完,便又見到了趙風奇一行,只是這回他們已換做客商裝扮。
“他娘的,原來他們還跟着老子。”楊仞暗罵一聲,皺眉收刀,等着他們走近。
趙風奇也不下馬,斜眼看着楊仞,笑道:“這可巧了,楊兄弟,有什麽要我們幫忙的嗎?”
楊仞道:“不必了。”
趙風奇點點頭,沒說什麽;他身後卻有個刀客罵道:“你小子不識好歹,他奶奶的給臉不要臉!”
楊仞也不着惱,只對趙風奇拱手道:“趙老兄,停雲書院在找我,也在找你們,我既不用你們幫忙,也幫不了你們,這叫作兩不相欠。”
那刀客又罵起來,趙風奇擺了擺手,笑嘻嘻道:“罵什麽罵,楊兄弟言之有理,是我們打擾楊兄弟練刀了。”
目視楊仞,又拱手笑道:“楊兄弟,你請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