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萬仞天風（二）
楊仞命店夥計備好了幹糧，心裏盤算着解了饞便走，也不客氣，坐下與趙風奇大吃大喝起來。
正吃得酣暢，忽見那刀客快步進了門，走到桌前悄聲回報：“有四個年輕書生正朝客棧這邊過來，瞧着似是停雲弟子。”
楊仞一凜，卻見趙風奇嘴裏塞滿醬牛肉，含糊“唔”了一聲，仍是低頭吃喝，不禁皺眉道：“趙老兄，怎麽我與你同行不久便引來了停雲弟子，難道是你手下人裏出了內奸，将你的行蹤賣了？”
趙風奇聞言面色頓冷，緩緩咽下嘴裏的牛肉，道：“我老趙素來信得過自家兄弟，你小子莫他娘的亂說話。”
楊仞心中轉念：“趙風奇等人一路跟着自己，倘若其中有內奸，只怕停雲書院早已動手将自己與方輕游擒走，也不會等到兩個月過去。”随即點頭道：“嗯，是我失言了。”
趙風奇招呼那望風的刀客也坐下喝酒，斜眼瞧着楊仞道：“你若怕了，趁着停雲弟子沒到，趕快從客棧後門逃走便是。”
楊仞微笑道：“那也不必。”他素來膽大，心想來的既是年輕書生，郭正便不在其中，只要不是劉萬山等少數幾個見過自己樣貌的人，其餘停雲弟子卻都認不出自己，自己反倒可以借機攀談幾句，探一探停雲書院的動向。
少頃，便有四名停雲書生進了客棧，都是楊仞沒見過的，一個個目光銳利，仔細環視堂中。楊仞泰然自若，與趙風奇吃喝談笑，不時碰杯互相敬酒。
忽聽一名書生道：“鄭師兄你看，他像不像郭師叔畫的那‘楊仞’的畫像？”
楊仞一驚，轉頭瞧去，卻見那書生正伸手指向自己，不由得暗自叫苦：“他娘的，這郭正倒是多才多藝，竟将老子畫了下來。”
卻見那“鄭師兄”面露喜色，道：“不錯，多虧了郭師叔的丹青妙筆，決計便是此人。”一邊說話，一邊領着三個書生走向楊仞這桌。
楊仞起身迎上幾步，拱手笑道：“看四位都是讀書人，卻對着在下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莫非沒學過‘非禮勿言’四字嗎？”
那“鄭師兄”冷笑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若真是我等找錯了人，稍後自當賠罪。”
楊仞道：“在下姓鄭，與你老子同名，不知你找錯了沒有？”
那“鄭師兄”臉上怒色閃過，喝道：“結陣！”四名書生身形疾掠，頃刻間四下站定，将楊仞圍在當中，手中鴻翼筆有的橫持、有的斜指，卻将楊仞的出刀方位也盡數封死。
停雲書院除去數百人的“鴻翼大陣”之外，還有四人便可結成的“雲停四時”之陣，極得時空轉圜之妙，此際施展開來，饒是楊仞自負機變，右手緊握腰間刀柄，凝神戒備，眼看着其餘酒客紛紛躲出門去，一時間卻也想不到破陣之法。
忽聽趙風奇嘿嘿笑道：“楊兄弟，這回仍不要我幫忙麽？”
楊仞心思飛轉，随口道：“卻之不恭，那便有勞了。”
那“鄭師兄”聞言轉頭，但見趙風奇大剌剌地站起身來，兩手空空，身上也沒兵刃，嘴邊和衣襟上卻沾了不少油漬，便也沒将他放在眼裏，只道：“先将楊仞擒——”
電光石火之隙，趙風奇身影微晃，已到了那“鄭師兄”身前，沉肩将他撞得噴血跌倒，随即揪住楊仞衣衫，将其扯到一旁。
先前站在“鄭師兄”身後的那名書生與趙風奇四目相對，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趙風奇踏步上前，嘎拉一聲踩斷了“鄭師兄”的脖頸，左手向前探出，恰逢那書生刺出手中的鴻翼筆——
趙風奇功力深湛，對敵經驗老辣，出手既快且準，倏忽便将筆杆攥住，迸力折斷，随手插進那書生的心窩，與此同時，右掌卻拍向旁邊另一個書生。
那書生眼見趙風奇的掌心朝着自己胸口擊來，正要格擋，卻覺胸前數尺靜靜的竟無一絲掌風，随即從頭頂上劈落一道鋒銳的氣勁，宛如狂飙天降，貫入腦後“風府穴”，脊背一歪，軟倒死去。
剩下最後一名書生驚駭欲絕，擰身掠向門口，剛奔出兩步，身軀陡震，步履頓止。——原來方才趙風奇右掌揮出，所迫發的刀風卻是一分為二，一刀斃人如電，另一刀卻當空懸停，擋在這書生的去路上。
這書生猝然間與留蓄在半空裏的“寒旗刀勁”相撞，只覺髒腑中硬生生急速長出了一片狹長的刀形，口角汩汩溢血，顫聲道：“風中藏刀……原來你是、你是……”
話未說完，但見趙風奇揮袖急掃而出，銳風如刀，斬向自己頭頸，慌忙凝勁揮筆，擋在頸前，倏覺萬籁俱寂，僵立不動。
下一瞬，聽見身後傳來牆壁皲裂之聲，想要回頭看看，頭顱已從頸上滾落，血泉沖天，身軀摔倒，鴻翼筆脫手滾進血泊裏，卻也已斷成兩截。
方才楊仞被趙風奇扯得踉跄倒退，此際剛剛站定身形，萬沒想到趙風奇竟會在轉瞬之間連殺四人，一時間心頭劇震，叫道：“他娘的，老子讓你幫忙，沒讓你殺人！”
“楊兄弟，”趙風奇聞言冷笑，“要麽你便一直別讓旁人相助，那我老趙也佩服你的骨氣……既已讓人幫忙，別人怎麽幫你，卻不是你說了算的。”
“趙風奇，你他娘的！”楊仞又驚又怒，片霎間卻無言反駁。
他從舂雪鎮一路行來，雖遇到一些停雲書生與青簫白馬盟弟子要擒捉自己，可心中亦知這些人不過是奉命行事，與自己談不上有什麽深仇大恨，故而無論對方武功強弱，他都未曾動過殺心，即便是頗看不慣的那劉萬山，他當日也不欲見其死在天風峽刀客手下，還曾想出言催其快走；此時此刻，眼看着堂中四具死狀慘酷的屍身，良久過去，仍覺難以置信。
卻聽趙風奇哈哈一笑，道：“老子見到停雲書院的鳥人便來氣，自然要殺，楊兄弟若覺得不對，還請你多教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