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萬仞天風(三)

楊仞漸漸沉心靜氣,哼了一聲,道:“殺便殺了,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随即落座,繼續吃喝起來。

等到酒足飯飽,仔細收拾好行囊,起身去找店家付賬,卻見掌櫃與店夥計們早已不知躲去了何處,便估算了酒菜錢,将幾塊碎銀放在櫃臺上。

趙風奇斜眼打量楊仞,見他臉色淡漠、一直默不作聲,便冷笑道:“老子幫忙便是這般幫法。既然楊兄弟心裏不痛快,以後別讓我幫忙便是。”

“如此最好,”楊仞颔首道,“我不找你幫忙,你也別再跟着我。”說完徑自離了客棧。

一口氣縱馬馳過青石鎮,心中将趙風奇翻來覆去地咒罵,來到野外,尚未行出十裏路,便留意到地上遍布馬蹄印記,不由得勒馬緩行;又馳出十多裏,遙望見一條河邊聚集着一大群白馬,料知是那些“青簫白馬盟”弟子正在前方歇息,随即側轉馬頭,往東北行去,悄然繞過了他們。

楊仞松了口氣,眼看再往前去道路愈發崎岖,便下馬走動探路,走出老遠,忽聽後方隐約傳來數道馬蹄聲,趕忙躲到一塊巨岩之後,偷眼瞧去,卻是兩個停雲書生與三名青衣人并辔而近,其中一個停雲弟子道:“多謝相送,前邊路不好走,齊堂主,你們三位請回吧。”

楊仞一怔,但見那三個青衣人身騎白馬,赫然便是“青簫白馬盟”的齊桐帶着武三、曲六兩個手下,不禁暗忖:“他奶奶的,老子和這齊堂主倒挺有緣。”

那五人漸次下馬,卻聽齊桐道:“周兄、葉兄,你們二位高人是燕山長的高徒,本該是由我們秦盟主親自相送,只是巴山‘燭照劍’的秋剪水秋掌門正與我們結伴同行,秦盟主此刻忙于款待,實在無暇分身,還望兩位贖罪則個。”

先前說話的那停雲弟子淡淡道:“言重了,齊堂主親自相送,我與葉師弟已極感盛情。燕山長的吩咐我倆已經傳達,這是武林大事,亦是‘正氣長鋒閣’的決議,還請秦盟主妥善奉行。”

齊桐躬身拱手,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楊仞聽見這兩名停雲弟子中有個姓葉的,也不知是不是葉涼,想要瞧瞧他的樣貌,卻不巧被一株樹擋住;又聽雙方客套了幾句,那“葉師弟”始終未開口,只有那姓周的弟子出言與齊桐道別。

随後,兩個停雲弟子上馬向東遠去,忽聽那武三“呸”了一聲,道:“不過是停雲書院的兩個小輩弟子,我們齊堂主屈尊相送,他倆竟也坦然受之。”

齊桐苦笑一聲,道:“如今是燕寄羽掌控江湖,那倆停雲弟子便是要騎在我頭上拉屎,我也只能乖乖等人家拉完,還有什麽好說的?”

那曲六接口道:“秦盟主為何不讓其餘七位堂主來送,偏要勞動咱們齊堂主,這可不大公平。”

齊桐道:“你懂個屁,這是秦盟主慧眼識人、器重于我——迎送停雲弟子可不是小事,其他幾個堂主笨嘴拙舌,能辦得好嗎?”

曲六與武三聞言連連稱是,楊仞卻聽得心下暗笑:“多半是其餘堂主心中不忿停雲書院,不願意來丢這份兒臉。”

眼看齊桐等三人上了馬,朝着來路馳去,楊仞心念飛轉,知道機不可失,當即将幾枚碎石扣在手心,從岩石後面疾奔出來,追近那三匹白馬,先擲出兩枚打在武三、曲六的腦後,兩人慘呼一聲,立時暈厥,從馬上摔了下來。

齊桐茫然張望左右,胯下的馬蹄已被碎石擊中,倉惶滾落在地。

楊仞走到近處,笑呵呵道:“齊堂主,咱們又見面了。”

齊桐正自罵罵咧咧,瞧見是楊仞,渾身一哆嗦,眼珠亂轉了一霎,卻也笑道:“楊、楊大俠,幸會。”

“別他娘的亂叫,”楊仞皺眉道,“大俠有長命的嗎?你叫我楊大俠,是不是想咒我早死?”

齊桐慌忙道:“不、不是,不知楊兄攔住小人,是有什麽要緊事吩咐?”

楊仞道:“方才你送走的那兩人,是燕寄羽派來的使者,是也不是?”

齊桐道:“一點兒沒錯,楊兄料事如神,什麽也瞞不過你老人家。”

楊仞想了想,問道:“嗯,其中有個姓葉的,是叫什麽名字,年齡模樣又是如何?”

齊桐道:“此人多半是個啞巴,先前在面見我們秦盟主時也是一直不吭一聲,我也只知他姓葉,卻是聽他師兄說的……”

楊仞道:“原來如此。”

齊桐又道:“這姓葉的十八九歲,模樣倒挺老實,只是太過安靜,腼腼腆腆的,像被什麽吓傻了似的。”

楊仞點頭道:“好,那我再問你,燕寄羽派人給你們傳了什麽令?”随即目視齊桐,語聲冷淡道:“你若不想說,也可不說。”

齊桐與他目光相觸,身上又一哆嗦,道:“楊兄既問起,小人自當知無不言……燕山長傳令給秦盟主,是讓我們‘青簫白馬盟’會同金陵雷家、朔州胡家、廬州花家這三家弟子,一起趕赴涼州,聽從峨嵋‘織星劍’掌門戚晚詞的調度,将‘天風峽’接管下來。”

楊仞聞言一凜,随即淡然笑道:“區區一個天風峽,用得着動用這麽多門派嗎?”

齊桐沉吟道:“聽那姓周的停雲弟子說,天風峽刀客冥頑不靈,極難收服,須得多派人手過去,狠狠整治他們一番,故而才讓武林三大世家的人也都去涼州……不過依小人想來,此事未必只是燕山長自己的籌謀,其中多半也有‘正氣長鋒閣’另一位閣主龍鈞樂的計策。”

“龍鈞樂?”楊仞略一回想,問道,“此事與柳州龍家的家主又有何關系?”

齊桐嘿嘿一笑,侃侃而談:“所謂四大世家,不止是江湖上的武學世家,亦都是生意興隆的巨富之家,這一節楊兄自也知曉……如今雷、胡、花三家的家主都死在了舂雪鎮上,三家此次西來的門徒子弟現由雷纓鋒、胡飛塵、花流骛統領,照理說,這三人都是家中長子,此際遭逢變故,本應速回家中繼任家主,接掌諸般事務,整頓家族生意……”

楊仞聞言點頭:“這話不錯。”

卻聽齊桐繼續道:“可是現下燕寄羽卻傳下令來,不讓他們回家,他們耽擱在涼州天風峽,家中無主,自是極不穩定,說不準還會生出什麽新的家族變故……但這對于柳州龍家,卻是個極大的良機,正好可以将這三家的生意鯨吞蠶食,甚至尋釁挑事徹底收服了三家,從此一家獨大。”

楊仞恍然笑道:“怪不得你說這裏面有龍鈞樂的計策,這姓龍的倒是奸猾得很。”

齊桐賠笑道:“正是如此,聽聞龍鈞樂已經馬不停蹄地趕回中原去了,不是他還能是誰?”

楊仞道:“齊堂主能想到這些,當真是很聰明了,絲毫不遜于龍鈞樂。”

齊桐笑道:“那可不敢當,不過齊某從前本就是做買賣出身,這些生意上的事倒也略知一二。”

楊仞沉思片刻,道:“雷、胡、花三家的長子亟待歸家,自不願在涼州久耽,到時三家只怕都想速戰速決,不會對‘天風峽’手下容情。”

“楊兄料事如神,所言極是。”齊桐啧啧稱贊,又輕嘆道,“更何況幾大門派此去涼州是以戚晚詞為首,她可是十多年前便名動江湖的冷美人,一向冷面辣手,這回天風峽裏怕是要腥風血雨了。”

楊仞心中轉念,随口問了句:“冷面辣手麽,有多辣手?”

齊桐道:“前些天……啊,就是小人初遇楊兄那天,我有一隊手下在探路時遇見了戚晚詞,只不過在言語上稍稍沖撞了她一點,便被她殺了兩人、傷了四人,哼,着實是心狠手辣。”

楊仞一怔,這才明白為何那天自己沿河行了許久都沒再遇見青簫白馬盟的探路弟子,想了想,笑道:“齊堂主,我沒什麽要問的了,咱們就此別過,以後多多聯絡。”

齊桐忙道:“不敢,不敢。”随即伸長了脖子,又道,“楊兄,請。”

楊仞道:“什麽意思?”

齊桐笑嘻嘻道:“楊兄若不将小人打暈過去,如何能方便離去呢?”

“齊堂主,”楊仞不禁微笑道,“似你這般精乖懂事之人,保管能長命百歲。”

齊桐道:“過獎了……”話音未落,已被楊仞出掌擊暈。

楊仞快步走回自己的馬匹跟前,翻身上馬,沉吟片刻,心想:“當日老子不讓趙風奇他們護送,他們卻還是陰魂不散地跟了老子兩個月,那是他們自己死皮賴臉,老子可不欠他們的。”

轉念又想:“尤其趙風奇這厮,竟他娘的下重手在青石老店裏連殺四人,實在是粗蠻暴躁,他娘的不可理喻。”

随即在心中将趙風奇又痛罵了一陣,卻仍是調轉馬頭,往青石鎮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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