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月考的腳步從不遲到。

考場安排表貼出來,賀蘭訣和廖敏之在同一考場,他考號靠前,她考號靠後,兩人隔了半個教室。

而且——考場就在樓下,是唐棠的班級。

賀蘭訣有種預感,這次考試,她肯定超lucky。

“寶貝,你考號多少?我把我開過光的課桌留給你。”唐棠一整個激動住了,“需要什麽公式小抄?我給你寫在桌肚裏!你要的時候偷偷瞄一眼。”

“所有的物理公式~~~拜托了~~~”

“……做個弊,你野心還挺大……”

考場布置要清空教室,不許把課本雜物留在教室內,一來防止偷盜,二來防抄襲。

老傳統,考前一天,晚自習之前,大家收拾桌面,把書和雜物搬到辦公室去。

高二(七)班的教室在四樓,範代菁的英語組辦公室在二樓。

大家都撸袖子開工,掏桌子,翻書、整理、當搬運工。

男生自告奮勇幫女生忙,鼓着結實的肌肉,左手拎一摞,右手抱一箱,雄赳赳氣昂昂,散發着男子力。

甭管平時多嫌棄這幫男生汗臭腳臭,女同學這時候都識相鼓掌,真誠贊美:“Holy High。”

平時察覺不出來,賀蘭訣把書都挪出來,才發現東西真不少,她是文具控,花裏胡哨的筆記本又厚又沉,在桌上摞成了珠穆朗瑪峰。

廖敏之也在旁邊收拾,他的東西少,幹淨,簡單。

賀蘭訣活動活動手腕,氣沉丹田,打算多跑幾趟。

旁側突然橫插過來一只手,攔住了賀蘭訣的動作。

冷硬的手指修長,輕輕掐住了書脊,他沒看她,目光垂直落在書本上,自然接過:“我來。”

“謝謝,太麻煩你了。”

她瞬間喜笑顏開。

男生的力氣和女生力氣不一樣。

廖敏之一口氣抱起了一大半的書,賀蘭訣拿了剩餘的一點,兩人出了教室。

她開開心心跟着他下樓,時不時護一下被他步伐晃歪的書本,不小心瞄到他的手臂,繃着青筋和血管,腕骨凸得尖銳,瘦韌的肌肉線條流暢利落。

範代菁正在和女老師聊天,瞥見廖敏之在前,賀蘭訣亦步亦趨跟着他,笑着招手:“那邊,你們挨着牆角放。”

辦公室有塊地方是專門劃給學生放書的。

廖敏之慢慢彎腰,看了眼地面,沒把書放下,單膝磕在地上,一條腿蹲着,兩手摟住書,擡頭看賀蘭訣:“拿張紙,墊一下。”

“稍等。”

地面上有點灰塵,賀蘭訣急忙把自己的草稿本抽出來,撕了兩張紙,鋪在地上。

他把書摞在紙上,賀蘭訣伸手去幫忙,兩人湊得近,冷不防聞見他身上有股肥皂的香氣。

大概是薰衣草、還是柑橘的氣息,沖入鼻腔,微微清冽,讓人神思一晃。

回教室的路上,賀蘭訣腳步在前,廖敏之在後,兩人隔着一兩步的距離。

他偏頭,視線落在走廊外側。

落日餘晖,晚霞絢爛,夕陽塗抹在校園各個角落。

她沒話找話:“太陽下山了,景色好美。”

廖敏之似乎沒聽見這句話,沒出聲,也沒回頭,只是側臉染了潋滟霞光,一如既往的沉默平和。

第二天在考場見面,賀蘭訣特意從後座繞過來,跟廖敏之打招呼。

“早上好啊。”

他眉眼舒展,面色柔和朝她點點頭。

賀蘭訣用的真的是唐棠的課桌。

她在課桌裏找到一條“綠箭”口香糖,嚼進嘴裏,提筆寫了幾個字,把包裝紙原樣塞回原處。

當天考三門,上午語文,下午數學,晚上物理。

題目不算難,一切都順利,只是在下午數學場,賀蘭訣被好幾道題卡住,來不及檢查。

最後五分鐘,監考老師出聲提醒,等到鈴聲一響,拍手喊停。

大家紛紛停住,等老師收卷子,賀蘭訣也擱下筆,看着自己的卷面,檢查選擇題有沒有遺漏。

“第一列第二桌,那個男同學,時間到了,停筆了。”

監考的男老師健步過去,咚咚敲廖敏之的桌子,扯過卷子,語氣有點沖:“怎麽回事,喊你停怎麽不停下?時間到了。”

滿考場的人齊刷刷偏頭。

賀蘭訣“蹭”從位子上站起來:“老師……”

老師沒多計較,轉身去收其他考生的試卷。

廖敏之把筆合上,泰然自若收拾文具和書包,走出了教室。

賀蘭訣拖拖拉拉收拾東西,最後走到監考老師身邊:“老師,你這兩天都是監考我們考場嗎?”

“是啊。”

像月考這種小考試,學校安排不嚴,通常不會變換監考老師。

“剛才你說的那個男生,他聽力有問題,不是故意拖時間,您誤會他了。您下場考試能不能提醒下他。”她臉頰微微發熱,“我們是一個班的,他是我同桌。”

跟監考老師解釋完,賀蘭訣回了趟自己班級。

教室裏沒有人。

她又去了趟英語組的辦公室。

辦公室有幾個別班的同學,在書堆裏拿東西。

賀蘭訣一眼看見自己和廖敏之的書,整整齊齊的兩摞,并排挨着牆,靠得很近,像兩個罰站的盟友。

最上面的是化學課本,賀蘭訣翻了翻,看見扉頁上寫着他的名字。

廖敏之。

高二七班。

字跡很瘦,利落,先抑後揚,落筆有點銳利。

她每天早上收作業,已經很熟悉他的字。

沒有找到人,賀蘭訣打算回家吃晚飯。

沿着樓梯往山下走,眼前卻猛然一亮,廖敏之拎一袋熱騰騰的手抓餅,低着頭一步步往上爬樓梯。

廖敏之有點驚訝看着從山下沖下來的女同學,差點剎不住腳,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勉強維持住平衡。

她語氣很直接,嗓音脆脆的:“你考試的時候,怎麽不戴助聽器呀?”

“老師會問。”他慢聲開口,“以為那是藍牙耳機。”

如果被看見,就一定要解釋,廖敏之不想多事。

下午那場數學考試,他忘了調手機鬧鐘,一時不注意錯過了時間。

“那你明天的英語聽力怎麽辦?”她小心問他,“你能聽到英語廣播嗎?”

廖敏之目光直直看着她。

“我不做聽力題,聽不清。”

“很嚴重嗎?”她想了想,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很多聲音都聽不見嗎?”

他微微點頭,跟她揮手告別,往教學樓走去。

英語廣播已經很大聲了,他也聽不到嗎?

趙玲這兩天炖了燕窩銀耳紅棗枸杞羹,專給賀蘭訣補補腦子。

賀元青工作忙碌,出差居多,趙玲工作清閑,每天記得去單位打個卡就行,剩餘時間精力準備家裏的一日三餐,照料娘家和婆家各種大小雜事。

“去年你爸出差帶回家的燕窩禮盒,還是印尼進口的,專給你留的,每次考試喝一碗,能喝到你高考。”

賀蘭訣含着這黏黏糊糊的玩意:“這玩意不過期嗎?”

“保質期三年,我都算了,恰好是你高考完才過期。”趙玲喜滋滋,“可不就是專門為你準備的,都沒舍得送給你外公外婆吃。”

“……”賀蘭訣有心事,喝着燕窩羹,搖搖頭,又徐徐嘆了口氣。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小孩子少嘆氣,把福氣都嘆沒了。”

賀蘭訣噘嘴,一口悶了這盅補品。

兩天的考試很快就過去。

回到教室上課,她的書已經被廖敏之搬了回來,端端正正摞在書桌上。

賀蘭訣跟廖敏之說謝謝,他很認真回她說客氣。

沒容得他們喘氣,各科老師批卷神速,月考成績很快就出來,班級第一是女生方純,第二名是男生許端午。

賀蘭訣考得不好不壞,最爛那門是物理,61分勉強及格,賀蘭訣還是有點心虛,唐棠真的在課桌裏寫了幾行物理公式,賀蘭訣抄了一個,要是刨去這題,實際成績只有57分。好在她這回英語出息了,125分,勉強把物理這瘸子腿掰回了一點。

班級排名二十五,稍微掉了一點點。

廖敏之的總成績比她好,班級排名十七名,數理化分數都很平穩,英語最低分,只有79分——可賀蘭訣知道,30分的聽力他只有0分。

成績單發下來,後面還附着張心理手冊,鼓勵學生和家長齊心協力,把這次成績當做基石,努力提升高度。

賀蘭訣略有些失落的把成績單拿回家,趙玲仔細看了,臉色并不算差,還是鼓勵為主:“英語考得還不錯,差的那幾科,現在努力還來得及。”

趙玲出乎意料不給壓力,賀蘭訣也自覺賣乖,主動把手機留在家裏,去租書屋的次數也少了。

十月的太陽不再酷熱,天氣漸漸涼爽,操場上運動的人也逐漸增多。

每天下午,體育委員和顧超,還有班上幾個愛打球的男生,偶爾還扯着廖敏之,加上班裏的女生,有說有笑從外面進來。

“你們幹嘛去了?”賀蘭訣扯住況淼淼。

“打羽毛球。”況淼淼解釋,“班裏組了個羽毛球的小群,天氣好的話我們會去操場活動一下。”

“廖敏之和顧超也在嗎?”

“顧超也經常來,偶爾會帶着廖敏之。”

可惜賀蘭訣不會打羽毛球,她的運動天賦跟所有的球類運動無緣。

不過賀蘭訣不認輸,跟着況淼淼去過幾次,揮了揮羽毛球拍,球甩不出界,也不好意思拖後腿,悻悻坐在旁邊當圍觀群衆。

她幫他們守着衣服飲料,手機錢包這類,手裏還捏着個白色的小盒,那是廖敏之的助聽器盒,他運動的時候會摘下來。

一對助聽器不便宜,她搜過廖敏之用的這個品牌,要好幾萬塊錢。

一局終了,廖敏之被替換下來,賀蘭訣給他遞紙巾,撐着下巴,歪着腦袋看人。

男生面色微紅,額頭眉峰都是汗水,沿着鬓角而下,晶瑩汗珠徐徐滴進藍白色的校服。

“你和顧超是好朋友嗎?”

顧超是班上男生裏,和廖敏之走得最近的一個。

“還可以。”他偏首和她聊天,手裏捏着空瓶子,發出窸窣的聲響。

關系還可以。

兩人并排坐在石階上,中間隔着一點距離,默默看着球場。

賀蘭訣想聊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聊起。

“好看嗎?”她撒開自己的十個手指頭,擺在他眼皮子底下。

廖敏之迷茫看了她一眼。

“我的指甲。”

她翹着色彩缤紛的指尖,很得意給他展示。

“是水彩筆啦,學校不讓塗指甲油,這個拿水擦擦就掉了。”

“赤橙黃綠青藍紫,彩虹色哦。”

“好看嗎?”

廖敏之:“……”

“好看。”

“你覺得哪個顏色最好看?”

廖敏之:“……”

“紅色?”

“我也覺得這個紅色不錯,很顯白。”她瞄着他的手,“你的手如果塗指甲油,肯定也很好看。”

廖敏之的手指縮了縮。

賀蘭訣哈哈笑起來:“你好像被吓到了。”

他眸色藏着一抹溫柔,嗓音含糊:“我妹妹小時候,也喜歡拿水彩筆塗我的指甲。”

“你有個妹妹嗎?”

“嗯。”

“多大了?”

“今年讀一年級。”

“肯定是個很可愛的小朋友。”

他低低“嗯”了一聲。

她又想起他家的小超市,笑眯眯道:“那家‘幸福便利超市’,真的是你家開的嗎?”

“是。”

賀蘭訣覺得開心,好像共享了一個不外傳的秘密:“暑假那時候,我跟我外公出來賣菜,那天找你換硬幣,我都沒有好好跟你道謝,後來我跟着外公又來了,收銀臺坐着個短頭發的阿姨,笑起來很親切,是你媽媽嗎?”

他認真聽她說話,似乎點了點頭,收回目光,站起身來——羽毛球賽已經結束了。

一幫人嘻嘻哈哈回了教室,顧超沒骨頭似的搭着廖敏之的肩。

兩個大老爺們勾肩搭背,如果再臉對臉說話,那就顯得很詭異。

顧超摸出手機打字。

【你倆聊什麽呢?】

廖敏之褲兜裏的手機一震,摸出來看了眼,面無表情回複。

【她問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顧超煩惱搓了搓臉。

班級值日按座位輪流安排,已經輪到賀蘭訣和廖敏之,賀蘭訣這天提前二十分鐘去了學校。

住宿生的早自修已經結束了,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飯,教室裏趴着幾個瞌睡蟲。

廖敏之的背包已經在位子,卻不見人影,黑板幹幹淨淨,地面半幹不濕,拖把濕漉漉的剛洗過,賀蘭訣走了一圈,沒看見垃圾桶,問人:“看見廖敏之嗎?”

“倒垃圾去了吧,剛好像看見他還在這裏掃地。”

教室的垃圾桶是個很大的藍桶,一個人拎還是挺吃力的。

垃圾點在教學樓後面的空地,賀蘭訣蹬蹬蹬跑下去找人,垃圾站人影空空,也沒見到廖敏之,聽見不遠處有嘩嘩的水聲,繞過去一看,廖敏之站在牆角,開着水龍頭沖洗垃圾桶。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背對着她。

賀蘭訣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膀。

他扭頭,看見是她,眼神亮了一下:“早。”

“早啊。”賀蘭訣踩着水花過去,“對不起啊,我來晚了。”

“沒事。”

她幫他拎垃圾桶,廖敏之不讓:“這個髒,你回去,我馬上就好了。”

“那怎麽行。”賀蘭訣不肯,“我們一起回去。”

他低頭刷垃圾桶,慢吞吞說話:“你平時幫我很多,這些留給我就行了。”

“那不一樣。”賀蘭訣蹲在他身邊,幫忙扶着水管,“我也沒有多做什麽。”

“桶很輕。”

她巧笑倩兮:“那正好,我一個人拎回去就行,讓你歇歇。”

廖敏之說不動她,索性閉嘴。

兩人牽着垃圾桶的手柄兩端,晃悠悠往教學樓去。

“我們走這邊好嗎,從樹林裏繞過去,雖然遠了點,但林子裏種了很多栀子花,很香的,聞一聞神清氣爽。”

廖敏之沒意見。

樹林裏空氣的确香甜濃郁,林間鋪了石子甬道,曲徑通幽,賀蘭訣和唐棠每天都要抽空下來散步,聊聊心事和各自班上的八卦。

走到一半,賀蘭訣突然頓住腳步,秀眉挑得高高的,扯了扯廖敏之的校服袖子。

林子裏隐隐約約傳來的聊天聲,透着股暧昧。

“有人。”她做口型,想起他聽不見,伸出手指在唇邊“噓”了一聲。

她帶着他蹑手蹑腳往前走。

男生和女生站在樹下,各自手裏捧着本英語書在聊天。

看起來像是正常畫面,但賀蘭訣在這裏轉悠久了,雷達格外靈敏,這兩人的身體語言不一樣的,女生後背倚着樹幹,男生伸臂攀着樹枝,兩人面對面,身體都向對方靠近。

男生扯了女生一下辮子,女生卷起書敲他的腦袋,被男生攥着手腕,清脆地喊混蛋。

兩個人的身體擁在了一起。

賀蘭訣回頭,對着廖敏之“哇哦”,一臉姨母笑:“真甜。”

再往前走,就要打攪到這對掩耳盜鈴的情侶,賀蘭訣牽着桶,拉着廖敏之從林子裏繞過去,兩人順着教學樓的牆根的排水溝,偷偷溜走。

廖敏之第一次被人拉着走這種路。

兩人都穿着帆布鞋,同款不同色,她白色,他黑色,鞋底都沾了泥巴,賀蘭訣在石子路上用力蹦了蹦。

“那邊有個澆花的水龍頭,我們把鞋底的泥擦擦吧,不然回教室,踩了滿地的泥巴就難看了,還得自己拖地。”

“好。”

兩人把水龍頭擰開一點點水流,賀蘭訣找了幾片柔軟的落葉,蹲在水邊順着鞋沿慢慢擦。

廖敏之依法炮制。

兩個黑黑的腦袋湊在一起,不小心撞了下,又各自避開。

賀蘭訣不好意思笑了笑,抿抿唇。

他漆黑的眼,光亮也是柔的,綿軟的,安靜的。

“廖敏之。”她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下他的肩膀,而後抱着自己的膝蓋,看着他,逐字慢聲道,“我們交個朋友吧,廖敏之。”

她眉眼玲珑,語氣大膽又熱烈:“我想和你做朋友。”

她想好了。

不方便說話也沒關系,他們可以寫在紙上,可以用紙和筆聊天。

廖敏之眼神頓住,眸光微晃,先沉默了一瞬。

他穿顏色清爽的校服,眉眼清新生動,最後垂眼,頗有些散漫地點點頭。

“好。”

初秋的風帶着涼意,挾着草木的清甜,賀蘭訣的心在砰砰跳,朝他綻放出甜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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