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周三體育課練的是排球, 虎哥做完示範後,分小組練習發球和傳球。

女生們都願意和顧超一個組,但只有賀蘭訣和況淼淼理解一個捷徑, 只要有廖敏之在, 再找顧超,那就很容易。

賀蘭訣的球類運動都很菜, 除了羽毛球被吊打,排球也一塌糊塗, 顧超身上多少有點運動天賦在,實在忍不住下場,和廖敏之兩個人手把手輪流教她,還有況淼淼幫忙撿球回傳。

全班女生都投來了歆羨的目光。

班上這麽些女生,賀蘭訣口碑好, 待遇也特別好。

“蘭訣, 球來了你躲什麽呀?”

“我怕球砸我啊!”

“球追你跑, 球跑你也跑,這能玩得來?”顧超忍不住頂她, 來勢洶洶,“接球。”

“你輕點——”天知道排球飛過來的時候手有多疼, 賀蘭訣往況淼淼身邊湊, “淼淼你救救我。”

況淼淼有那麽點大姐大的風範, 護犢子似的把人護住:“別怕, 我來接。”

練習結束, 兩個女生去小賣部買水,顧超和廖敏之坐在球場臺階上曬太陽。

顧超懶洋洋攤開兩條長腿, 仰着上半身, 問身邊人:“中午一起吃飯?我媽托人給我送了點家鄉菜過來。”

“不去。”廖敏之拒絕。

“沒別的事。”顧超嘿嘿笑, “你是不是怕何雨蒙在?這回真沒有。”

廖敏之臉色沒什麽表情。

“少攬事。”他半邊側臉浸在光裏,迎着太陽,眼睛微眯,神色似乎有點冷,“這跟你沒關系。”

“也不是我想管,她主動找我,我覺得這事你倆說開了就好。再說了,人是我動手揍的。揍了人家男朋友,多少有些對不住她,她夾在中間也挺為難的。不過你一直冷臉對着人家,沒聊兩句就走,是不是也不太好。”

“早說開了。”廖敏之皺了下眉頭,喉音翻滾,“沒什麽好說的。”

顧超看了他一眼:“前兩天我聽況淼淼說,何雨蒙和賀蘭訣交上朋友了,你說女生也真是奇怪,八竿子打不着的幾個人,說幾句話就能湊在一起。她倆聊什麽我可不知道,以後可別冤枉我。”

廖敏之聽完他說話,臉色明顯木了一會,眼睛垂着,長睫擋住眼神。

顧超咂了下唇,推廖敏之的胳膊,有些似笑非笑的神色:“這倆都是你同桌。賀蘭訣人還不錯,就是傻了點,我也沒那個意思,有機會你勸勸她吧,別對我有什麽想法。”

“關我什麽事。”廖敏之臉色微冷,咬字很重,“你們倆的事情。”

顧超捶了把他的肩膀:“不夠意思。”

賀蘭訣和況淼淼抱着水回來,分了幾瓶給操場的同學,馬上就到下課的點,廖敏之和顧超兩人并肩往外走,又招手喊了幾個同學,況淼淼也在其中,一幫人慢悠悠往校門去,等着放學鈴響出學校。

今天趙玲不在家,去了鄉下探親,賀蘭訣的爺爺奶奶十幾年前就已經去世,老家那邊只剩鄉下一間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還有幾家親戚,賀元青出差忙碌,親戚間的走動全靠趙玲。

老媽不在,午飯自然在外解決,賀蘭訣約了唐棠一起吃午飯,等到唐棠下課,兩人一起去了租書屋。

學校外的小吃店烏泱烏泱的都是人,租書屋倒是很清淨,老板板着臉,噼裏啪啦盯着電腦屏幕敲鍵盤,眼裏絲毫沒有賀蘭訣和唐棠,兩人攀着樓梯偷偷溜上了租書屋的閣樓。

閣樓放的都是老板的私人藏書,還有小沙發和小茶幾,賀蘭訣對這裏熟門熟路,在位子上盤腿坐下來。

沒多久,老板在下面敲樓梯:“你倆又躲在樓上吃東西?我怎麽聞到了辣椒面的味道。”

“沒有。”賀蘭訣往下探頭,“老板,你小說寫完了?”

“沒。”老板甕聲甕氣,“我這思路剛好,被你倆一攪合。”

“老板你餓啦,要不要吃東西。”唐棠遞過去一根烤面筋,“最後一根了,吃完順便把垃圾扔下。”

“臭丫頭,指揮起我幹活了。”

“老板,你到底什麽時候能火啊?”賀蘭訣,“你給我的獨家簽名都褪色了,我也沒等到你的書出版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

老板主職是租書屋,副職是個業餘網文寫手,名字還帶着“文豪”兩字,手邊有套翻爛的《誅仙》,成天嘀咕修仙渡劫打怪,平生志願是一舉成名之後,把這租書屋關門大吉,拿着天價稿酬揮霍餘生。

但賀蘭訣從初中開始光顧此地,看着桌上的鍵盤磨花了一副又一副,文豪大哥依舊一貧如洗。

吃完東西,老板又悶頭盯着電腦敲鍵盤,賀蘭訣和唐棠窩在沙發裏,說起了悄悄話。

“你怎麽想的呢?”

“我不知道。”

“你會不會對他關注太多了?”唐棠問,“蘭訣,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沒有啊。”賀蘭訣幽幽道,“只是朋友而已……而且他情況比較特殊嘛。學校不許談戀愛,我也從來沒想過這些。”

“那他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不知道。”賀蘭訣摳自己的指甲,皺着眉頭,“可能以前是比較好的朋友吧。”

“你什麽也不知道,在中間攪合什麽呀,你可以拒絕她。”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呀。”

“你總是要學會拒絕人的。”

賀蘭訣嘆了口氣:“不管是異性還是同性,我們都有那種很在乎、也很關心的朋友不是嗎,我覺得……他們兩個都有事放在心裏,也許真的要好好聊聊。”

“你可想好了哦,到時候別兩頭不讨好。”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周六學校有教職工活動,下午的課全改成了自習,學校還特意早放了小半天。

元旦将至,旁邊的市民廣場已經開始搭舞臺挂燈籠,這幾天溫度略有回升,陽光正好,有不少學生結伴去市民廣場閑逛。

賀蘭訣提議一起去逛逛,顧超下午本來有籃球賽,被一左一右兩個女生扯着煩了半天,最後把球賽推了,喊上了一群小夥伴,一行□□人,男生女生都有,一起去逛市民廣場。

廖敏之也在,本來早收拾了書包要走,賀蘭訣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最後一起拖出來。

大部隊在前面走,賀蘭訣和廖敏之在後面慢騰騰地跟着,都是上坡路,她時不時回頭看着他,抿唇笑了笑。

廣場人不少,有各種文娛活動,還有雜七雜八的小攤,旁邊還有個小型游樂園,小朋友和高中生混在一起玩碰碰車。

顧超和況淼淼人脈廣達,時不時跟人打招呼,混進人群就不見身影。

賀蘭訣扭頭:“他們都去玩了,我們去前面逛逛嗎?”

廖敏之點點頭:“好。”

兩人并肩走。一邊順着人流往前,一邊打量路邊的小攤,走到花壇一角,賀蘭訣說想上洗手間,朝廖敏之揮揮手,一溜煙小跑,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溜得太快,廖敏之沒有分辨出臨走前她說的那幾句話,還是站在原地等。

幾分鐘後,有幾個女生結伴從市民廣場的另一頭逛過來,其中一個女生往這邊多望了兩眼,眼神欣喜,施施然打招呼:“廖敏之,好巧。”

廖敏之的活動地點很少,能找他好好聊一聊的機會,除了教室,真的不多。

何雨蒙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乖巧背手而立:“你一個人嗎?還是跟顧超一起?”

廖敏之輕輕皺了下眉頭,打量着她,平靜溫和地回應:“一個人。”

賀蘭訣買了根烤腸,坐在臺階上,看學輪滑的小孩子在空地上練習。

她心底多少有點悶悶不樂,卻還不明白這種情緒的來源。

人群裏穿過一個高中女生,五官明豔,長發披肩,穿奶呼呼的毛衣外套,羊皮小靴,一雙美腿筆直逆天,在旁人打量的目光裏自如路過。

旁邊有對老大爺在下棋,女生餘光瞟見個人,頓住腳步,扭頭問觀棋的男生:“看見李潇意了嗎?”

男生面容清秀,眉眼青澀,看人的時候目光似有閃躲,指了一個方向:“他們往那邊走了。”

她擡腳要走,想起什麽,又停住,笑吟吟問:“你冷不冷啊?穿這麽少,小心感冒哦。”

男生微愣,旋即搖頭。

這人只穿了件校服,內裏只有一件T恤和連帽衫,身形單薄得承受不住冬天的溫度。

“剛才拍照的時候我眯眼睛,你幫我擋着光,謝謝啦。”

她露出個燦爛微笑:“你跟李潇意同班對不對?叫什麽名字呀?”

他澀澀地抿着唇,好幾秒後才低聲吐露:“我是周正。”

“霜霜——”不遠處有人喊。

女生的視線放遠。

這名字輕飄飄落在風裏。

吃完烤腸,賀蘭訣沒往花壇那塊走,繞了個大圈,去找況淼淼。

況淼淼和不認識的女生站在一處聊天,顧超他們幾個坐在小攤前打氣球,其餘同學玩游戲的,吃炸串的,賀蘭訣逛了一圈,坐在長廊看人放風筝。

市民廣場上有座玻璃屋,每塊玻璃夾層都鑲着彩燈,等到晚上,這座玻璃屋就變成了炫光宮殿,變幻着五顏六色的光芒,賀蘭訣看見一幫小孩子在玻璃屋裏吹肥皂泡泡,跟着進去看了會。

滿屋子的彩色泡泡,碰着玻璃也不碎,顫顫巍巍站在四壁,玻璃屋裏的泡泡越來越多,大大小小,流光溢彩,手輕輕一戳,消失在指尖。

小孩子們玩膩了,又呼啦啦跑出去,不知誰落下一瓶泡泡水,滾在角落。

賀蘭訣撿起來,坐在長凳上,呼呼地吹起來。

有人走進來,安安靜靜坐在她對面的長凳上。

賀蘭訣看見來人,心頭猛地釋然,咧嘴沖他笑。

笑容明媚燦爛,足以打動人心。

廖敏之坐着沒動。

“你怎麽來啦?”

她舉起沾着肥皂水的手柄,對着他的方向,挑挑眉,噘着嘴,輕輕呼了口氣。

一串一串,滾動着豔麗色澤的泡泡呼之欲出,在半空興高采烈飛舞,而後雀躍在他的衣袖、肩頭、頭發,臉頰。

賀蘭訣笑得很開心。

廖敏之垂着眼簾,一聲不吭看着圓溜溜的泡泡挨近他,在他的手背停留了一瞬,色彩晃過,轉瞬消失,水霧頃刻彌散空中。

也有落在他臉頰上的,沾着他平靜的神色,悄然迸裂。

賀蘭訣看他神色無動于衷,眼神也有些凝滞,并不像好好說話的模樣,悄悄抿了下唇,低着頭,又擡眼偷偷觑他,眼神鬼精鬼怪,又問了一遍:“你怎麽來啦?”

“賀蘭訣。”

他聲音回蕩在玻璃屋裏,會有嗡嗡的模糊回音。

“欸。”

她眨眨眼,裝作一副無辜模樣看着他。

他褪去掩飾,目光沉沉,直接開口:“別多管閑事,收起你無聊的好奇心,這樣只會顯得你很蠢。”

廖敏之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目光依舊認真、平靜、專注,卻是尖銳的、直白的、冷凝的。

像線條銳利的寒刃。

哪裏有溫柔寧靜、真摯誠懇的存在。

賀蘭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開心的神色全然轉化不過來,僵硬着凝結在臉上,某一瞬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接收到的詞彙。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音調和态度對她說過“蠢”這個詞。

不是開玩笑,是正經的批判和指責。

“我希望你能聽懂。”他直視着她,平靜道,“愚蠢、淺薄、讨厭。”

賀蘭訣聲音仿佛被扼住,眼睛睜得大大的,瞳仁凍在眼眶裏,愕然看着他,兩腮滾燙如火。

“我,我……我沒有……”

他看着她的神色,直接皺起了眉,目光冷漠又厭煩。

“收起你的,自以為是和泛濫的同情心,離我遠一點。”

她身體顫抖,胸膛回蕩着自己沉重劇烈的心跳,頭腦木然又深覺羞恥:“可是,我們,我們……是朋友……”

“并不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他聲音鈍重冷硬,語調生澀,“要朋友,找顧超,別來煩我。我已經,忍耐你們很久了。”

賀蘭訣僵硬如石像,臉色煞白,眼睜睜看着他,難堪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第一次,我跟你說話。我說,不要理會我,別跟我說話。”他面容平靜,眼睛灼亮,卻帶尖刺,“你聽不明白嗎?意思是,離我遠一點。”

離他遠一點。

少女緊緊咬着自己的唇,眼睛努力瞪着,眼眶一圈已經發紅,閃着瑩瑩光亮,定定又無措地看着他。

玻璃屋裏空蕩蕩的,夕陽西沉,玻璃牆之外,一片模糊黯淡。

兩人靜視了那麽一瞬。

廖敏之垂下眼,再起身,眼神已然溫和又安靜,繞過她,輕輕地走出了屋子。

賀蘭訣默默坐着,好半晌才回過神,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肥皂瓶裏的溶液漏在她手上,揮之不去的黏膩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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