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賀蘭訣和顧超沒話找話, 唧唧歪歪聊天。
付鲲鵬手揣進兜裏,看賀蘭訣滔滔不絕,完全沒有停止聊天的意思。
明擺着想甩開他。
他也不以為意, 轉身往網吧走。
“那人是誰?”顧超揚起下巴。
“一個男的。”賀蘭訣籲氣。
“我看不出來是男的?”
“算……認識的人。”
“他追你?”顧超挑眉。
賀蘭訣“叭”了下嘴唇, 有點煩惱地撓撓腦袋,看付鲲鵬悠然走遠, 哼哼唧唧敷衍了兩句,揮手說拜拜。
一溜煙順着街角跑了。
顧超望着她的背影“啧”了一聲, 低頭看手機消息,再擡頭。
目光鎖定街對面,燈光昏暗的綠化樹下。
廖敏之蹲着,低頭搗鼓自行車的鏈條,手上已經沾了黑乎乎的機油。
自行車還是他考上初中, 仁懷曼和廖峰獎勵給他的, 風吹雨淋四五年, 加上磕磕碰碰和修修補補,已經算得上是破舊。
他通常聽不見車子預警的吱嘎吱嘎的聲音, 哪個部件出了問題,也只有上手騎後, 才能察覺出來。
車鏈磨損嚴重, 咬合已經不準, 在修車攤上了好幾遍機油, 還是時不時掉鏈子。
現在是徹底不能用了。
顧超過去, 腳尖踢踢他的車輪,廖敏之擡頭, 顧超的玩味笑意放大, 蹲下來和他平視。
“這破車, 你打算騎到什麽時候?換一輛得了。”
廖敏之沒吭聲。
廖家家境也說不上好,早年為了廖敏之的耳朵全國跑,家底已經掏空,後來任懷曼辭職陪廖敏之,再生了廖可可,廖峰接着下崗,生活已經捉襟見肘。
不然廖峰也不會背水一戰,買機票去了日本,好聽些是幫襯朋友,其實也是中餐廳切切洗洗的幫廚,再打份零工,仗着那邊時薪高,攢點積蓄。
母子三人的日常花銷,上學看病,全賴小超市的進賬。
顧超屈尊纡貴,過去搭手幫忙牽車鏈:“約你吃燒烤你不來,喊我出來修車?還是看見賀蘭訣了?那男看着有點眼熟?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終于開了尊口。
“這丫頭跑得挺快的。”顧超手肘支在膝頭,“你倆不是因為何雨蒙吵翻了麽?”
“路過。”
兩個大男生搗鼓了一陣,成功把車鏈搗鼓斷了。
城市小,學生們普遍騎自行車上學,校門口就有個修車攤,不過這個點已經打烊了。
顧超蹭手上的油墨:“明天再修,這麽晚了,你也走不回去,跟你媽說一聲,去我那蹭一晚得了。”
廖敏之沒拒絕,發短信給任懷曼,任懷曼叮囑了兩句,廖敏之仍是把自行車推回車棚,顧超去燒烤店跟朋友打個招呼,兩人并肩往租的房子走。
明亮的路燈拖着兩人的影子,細長的、削瘦的、慢騰騰懶洋洋的。
家裏照例是亂糟糟的,廖敏之來得次數遠沒有那些狐朋狗友多,但對這裏也還算熟,皺着眉撥開沙發上一堆零食包裝,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啤酒還是可樂?”
顧超打包了份燒烤回來,先去冰箱找喝的,想起這家夥聽不見,自作主張拎了幾罐啤酒過去。
茶幾上已經被廖敏之簡單收拾了一下,滿桌煙蒂啤酒罐都掃在垃圾桶裏。
“昨天他們借我地盤聚會,來了不少人,鬧到半夜才睡。”顧超打了個哈欠,從沙發縫裏掏煙盒,“我這跟酒店也沒差了,連麻将機都搬過來了。”
電視機還亮着熒光,顧超摁開遙控器,畫面停頓在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場景,顧超撓臉,七手八腳關電視,罵了句髒話:“這幫孫子!”
豔色畫面倒影在瞳孔裏,廖敏之神色絲毫沒有晃動,只是安安靜靜坐着,仿佛看的是個無關緊要的物件。
時間久了,分不出來這是真相,還是面具。
顧超瞅着他的臉色,嗤笑了聲,拉開易拉罐拉環,塞進他手裏:“我好歹也認識你一年多了,你看着……挺不像人樣的。”
十幾歲的男孩子,基本是熱血沸騰,毛毛躁躁的,像廖敏之這樣的無欲無求,簡直少見。
“有沒有水?白開水。”
廖敏之在班級算得上是個很枯燥的人,日常隐匿,特長不突出,不吃辣不吃甜,不吃零食,喝水只要白水,連興趣愛好和個人偏好都很難找到。
“水壺壞了。”
沒有就算,啤酒也能喝。
電視換了新碟片,是去年剛出的外國片《恐怖游輪》,顧超此前看到一半,今天打算繼續看完,配着啤酒香煙小燒烤,和身邊一個聊勝于無的朋友。
“這學期,範姐還給你安排心理疏導嗎?”顧超問,又自言自語,“不過就學校的心理老師,也就那水平,沒什麽用。”
廖敏之捏着啤酒罐,眼睛盯着電視:“我跟家裏說過了,我不需要。”
主要是範代菁過于緊張,其實他完全不需要心裏疏導。
顧超笑了聲:“範姐也是親情照顧,把你看護得很仔細。”
廖敏之把目光轉向他,眸光平靜:“我跟你們也沒什麽不一樣。”
“對。”
青春期的男生,說起來,也真沒什麽差別。
“何雨蒙跟她男朋友又複合了,我前兩天看見他們倆,那哥們看見我還有點害怕,臉色都變了。”顧超感慨,“人雖然是我揍進醫院的,但你當時那下,真的差點掐死他,我都看見他翻白眼了。”
“你從小到大,跟人打架嗎?”顧超撞撞他的胳膊,“下手快準狠,這真的沒少練啊。”
“不打。”廖敏之語氣平平。
他從小到大,只在說話上受過罪,磨爛過舌頭,被任懷曼揍過,其他地方,基本都是乖孩子,又乖又安靜。
“你跟何雨蒙後來怎麽說?她這陣子又消停了不少,是不是以後都不找你了?”
“沒說什麽,我讓她跟她男朋友一起來見我。”廖敏之語氣平靜得近乎鋒利,“兩人一起來,才算數。”
影片音效讓人起雞皮疙瘩,連顧超都忍不住抖了抖,低聲說了聲牛逼,這話廖敏之沒看見,安靜的把啤酒喝完。
他把易拉罐抛進垃圾桶,沒頭沒尾說話:“你當時多管什麽閑事。”
顧超咧嘴笑:“我這人就愛多管閑事。”
“多謝。”廖敏之眉眼軟下來,含糊回了句。
不是顧超和範代菁,這事情其實還挺難搞的。
顧超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倆也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說到這裏,兩人都不約而同想到賀蘭訣。
廖敏之想了想,慢條斯理開口:“她喜歡你。”
“喜歡我的人好像也不少。”顧超自信揉頭發,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她沒感覺。”
廖敏之淡淡睃了他一眼。
“你倆是怎麽吵起來的?”顧超捅他,“我聽班上女生說,你跟賀蘭訣最近鬧挺兇殘的啊,她好端端怎麽扔了你的練習冊,你們倆這是杠上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還是賴那道三八線,賀蘭訣的小鏡子從縫裏摔到地上,死無全屍,當時廖敏之是盯着鏡子摔下去的,賀蘭訣低頭撿碎片的時候劃傷了手指頭,報複性地把血甩在了廖敏之的桌面,又嚣張地把沾血的練習冊扔了,賠了廖敏之一本新的,廖敏之沒肯收,賀蘭訣又把新的本子扔垃圾桶了。
想到這事,廖敏之臉色冷淡下來,生硬吐出兩個字:“幼稚。”
他臉色不佳,抿了抿唇,想說點什麽,又硬生生止住。
廖敏之對這位女同桌,仿佛中間隔着層紗,起先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後來也沒什麽好印象。
兩人別別扭扭坐在一起,小摩擦其實不少。
“我覺得賀蘭訣倒還好。”顧超兩條腿大咧咧擱在茶幾,“你倆要是處不來,那就換個位子,反正範姐首要照顧你。”
正因為範代菁方方面面都照顧廖敏之,廖敏之才不說話不出頭,跟賀蘭訣同桌,沒有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這兩人的忍耐力都超強。
“她是個女的。”廖敏之語氣微有壓迫,面朝着顧超,漆黑的眼睛直直逼着他,“要麽你跟她同桌,事是你攪起來的,閑事也歸你管。”
這話意有所指。
付鲲鵬毅力超強,寒冬時節的刮風下雨也摧毀不了他的守株待兔。
況淼淼主動邀請賀蘭訣一起下課回家,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多了顧超,這兩人把她送到附近的路口,拐個彎,有條近道可以繞回家,也就多花幾分鐘的時間。
有人高馬大的顧超在旁邊,付鲲鵬就不太好意思跟着賀蘭訣,只能悻悻走開。
完美解決了一件麻煩事。
顧超一般不和女生獨處,就算是和況淼淼熟悉後,要湊一起玩,也是一大幫子兄弟前前後後。
這回因為賀蘭訣,反倒是一個契機,況淼淼終于和顧超有了獨處的機會。
況淼淼臉上沒什麽表現,但賀蘭訣知道她是開心的,捏況淼淼的手:“淼淼,你真好。”
“舉手之勞而已。”
三人一起說說笑笑出校門。
校門口有小吃攤,寒夜裏冒着騰騰熱氣。
其中有家賣牛肉丸的生意特別火爆,手打的丸子Q彈有嚼勁,牛肉湯底鮮美,一份五塊錢,三個丸子半勺湯,特別暖胃,這個時間點,大家晚飯都消耗殆盡,饑腸辘辘,這家牛肉丸特別受歡迎。
“要不要吃牛肉丸。”
“要。”
況淼淼和賀蘭訣都點頭。
賀蘭訣低頭掏自己的錢包:“我請客。”
三個人并肩站在攤前,顧超回頭,看了眼人群,賀蘭訣端着牛肉丸,也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清瘦的背影停在路邊,騎在自行車上,背對着他們,單腳踮地,一腳踩着腳踏板,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
路燈灑在他身上,深色的羽絨服鍍着一層暈黃的光,也撒在漆黑的頭發上,毛絨絨的朦胧感。
離得不遠,況淼淼喊了聲廖敏之的名字。
“別喊了,他聽不見。”顧超道,“你要站在他面前,他才能聽見。”
廖敏之把手機塞回褲兜,踩了半圈車輪,彙入了人流。
“挺可惜的。”
賀蘭訣捧着碗,喝了口熱湯,扭頭看着顧超。
“幹嘛?”
“你跟他是朋友嗎?”賀蘭訣有點嫌棄,難以問出口,“你是……怎麽跟這種人成為朋友的?”
顧超笑了。